十一月在初雪飄飛中不請自到,寒冷的季節(jié)隨后緊跟,大雪呀,寒流呀,這些天氣是隆冬的標(biāo)配。
老年人進(jìn)入貓冬模式,年輕人的腳步還在奮斗的路上。
寒冷擋不住火熱的心。
“我家鄰居有一頭房間空著,你租住的話得共用廚房”;
“我姐家搬樓上去了,三間房空著,就是離學(xué)校遠(yuǎn)”。
妹妹同事三天兩頭給她提供信息,妹妹覺得差不多就去看,但總覺得不太滿意。
妹妹要在元旦前結(jié)婚,要做新娘了,她四處打聽要租房。
“盡出那隔路事兒,大冬天到哪里找房子”?大姐又生氣了。
“再不,就在你那屋結(jié)婚吧,要找房子開春再找”,父親心疼老閨女。
“時間來得及,我再找找,爸”。
妹妹說的委婉,主意已定,出去過多自由。
紅梅也納悶,“為什么搶在冬天結(jié)婚”?
“他每天從村里到市里通勤太辛苦,結(jié)婚后在火車站附近租房,他就能好一些”,妹妹已經(jīng)開始心疼那個他了。
“如果介于學(xué)校和火車站之間,我和他都方便”,這就是妹妹租房的金標(biāo)準(zhǔn)。
因?yàn)槟杏哑綍r根本沒時間找房,平時都是妹妹張羅,她在寒風(fēng)怒號中,熱火朝天地尋覓他們的小巢。
“三姐,我找到房子啦!是學(xué)生家長幫忙找到的,哪天你來一趟,認(rèn)認(rèn)門,我家門”,妹妹在電話里興奮地說。
一天下午沒事,她應(yīng)約出去看妹妹找到的房子。
她來到鐵北,腳步帶她來到熟悉的地方,原來妹妹出租房離她曾經(jīng)的家不遠(yuǎn)。
走上那條小路,剎那覺得眼生,很快就心潮難平。
小路往左就是她曾無數(shù)遍邁進(jìn)的胡同西口,推開鐵大門就是那個院,一切應(yīng)沒變,只是物是人非。
她腳步?jīng)]停,繼續(xù)往南走,快到新修的橋洞時,一座小院開著門,她走了進(jìn)去。
這是個獨(dú)門獨(dú)院,窗前一棵果樹,三層臺階上是三間磚瓦房。
推開房門,一個人頭上包著白毛巾,穿著藍(lán)大褂,她轉(zhuǎn)過臉來,灰塵滿面中露出愉快的笑容,“三姐,我們在拾掇廚房”,是準(zhǔn)新娘妹妹。
角落里站起另一個頭包白毛巾的人,他個頭不高,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戴副近視鏡,臉蛋像花貓,他靦腆地笑著說:“三姐,屋里太臟了,別弄你衣服”,這是準(zhǔn)新郎,小哲。
她向小哲點(diǎn)頭笑著,“今天請假了?”
“中午回來的,不能總讓黃梅挨累”,互疼互諒真好。
她和二姐都喜歡這個準(zhǔn)妹夫,像喜歡大弟弟,他清澈的眼神是騙不到她們的,這是個能過日子的人。
她往西屋看看,北側(cè)一鋪小炕,再就什麻沒有,兩人拾掇的是廚房,東屋鎖著門。
“那里面是房東的破爛”,妹妹不介意,“有一間夠我們住了”。
“春天窗前果樹開花時,下面種些小菜,多好”!那個畫面她好像看到了一樣。
“那是海棠樹”,妹妹說完,她好像看到海棠花開時,一樹潔白如雪中,點(diǎn)點(diǎn)紅蕊,像家鄉(xiāng)老屋前的那棵。
她離開了這個小院,離開曾居住過的區(qū)域,心里滿滿的是對妹妹的祝福,一個小家要誕生了。
元旦前是冷的高峰,妹妹要做新娘了。
按風(fēng)俗,正日子前一天是女方辦酒席,也叫打發(fā)閨女出閣,父親已經(jīng)“打發(fā)”出三個閨女。
大姐,大閨女,她出閣時候家里像塌了半邊天,大姐上轎時,一路嚎啕大哭上車的,父親站在院門口呆呆地望著空蕩蕩的路口,他大閨女被人娶走了。
二姐是在南方自己嫁出去的,沒有婚禮,沒有嫁衣,沒有婚房,但現(xiàn)在什么都有。
紅梅出嫁是在她家最狼狽之時,土屋破敗,雞飛狗跳。
大哥家四口,大姐家四口,水火不容地擠在一個屋檐下,每天兩個嬰孩哭嚎,兩個大孩打架。
家里亂成一鍋粥,與其說她是嫁,不如說是逃,逃到婆家后,更慘!
還有幾個月就十年整,往事越來越遠(yuǎn),但在她心里永遠(yuǎn)清晰,只是不愿意觸碰而已。
十年里家里人都各得其所,都很好,只有她沿著選擇的路回不去。
沒人對她說句對不起,沒人覺得對不起她,她也覺得,腳上泡自己走的,然而,驀然回首時,她好心疼自己呀!
妹妹作為家里最小的閨女,父親也要打發(fā)出閣了。
“不回村里設(shè)酒席,就在街里飯店擺幾桌吧,請最親近的親戚”,父親如此安排的,這樣最好。
宴請那天,場面很熱鬧,老親少友,還有妹妹的同事同學(xué),絡(luò)繹不絕往飯店進(jìn),每個人的鞋底帶著冰雪,所經(jīng)之處瓷磚上灘灘水漬,不小心就會滑倒。
有一個人拿把拖布,一會兒擦擦門口,一會兒擦擦過道,小心地不妨礙任何人。
大家都說:這家飯店想的真周到,專門有個人擦地。
父親向紅梅打聽:“那小伙子是誰?真不錯”!
她目光飄向他笑著說:“他是黃梅學(xué)生家長”!
他是布萊克,因?yàn)槊妹檬橇盅罄蠋?,他以家長身份和紅梅共同出席。
正日子那天早晨,妹妹穿著冬款婚紗坐在炕上,裙擺在炕上鋪開好大一面,像白孔雀要開屏。
她圓潤的臉蛋紅撲撲,長長的睫毛像假的似的,忽閃著,平時她也不施粉黛,稍一化妝,美艷動人,她這朵黃梅綻放了。
父親打開柜蓋,把胳膊伸沒了在柜里掏,拿出來時,手指間掐著一枚亮晶晶的鉑金戒指。
他解釋說:“這是老閨女自己錢買的,我給她留著”。
二姐馬上笑著說:“誰證明?從你柜里掏出來的,那就是你買的”!
圍觀的人哄笑了,起哄說:“老父親有錢花不完,那三個閨女每人補(bǔ)一枚戒指”。
父親笑了,認(rèn)真的說:“以后給她們每個人都買”。
俗話說:娶媳婦滿堂紅,打發(fā)閨女滿屋窮!
閨女穿上嫁衣到婆家去了,娘家屋里空了,那心情怎能好?
可是,面對妹妹出嫁,大家都笑逐顏開,充分感受到了喜慶。
大家都知道,妹妹很早輟學(xué),已經(jīng)注定要出嫁到十里八村的命運(yùn),被她復(fù)學(xué)成功逆襲,考上了師范,當(dāng)了上老師。
如今老大不小了,可算嫁出去了,還嫁得好,人生贏家?。?p> 有何悲傷?人家好著呢!
人們圍觀說笑,哥哥在外圈積極地?zé)嵘?,他被委以重任,抱妹妹上轎。
“一口氣抱上婚車,新娘腳不能沾地”,這是要求。
哥哥肩負(fù)妹妹一生的好彩頭,很緊張。
她想起哥哥從內(nèi)蒙剛回來那個冬天,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哥哥把妹妹的荷蘭豬宰了燉了。
妹妹氣哭了,抓把灶坑灰揚(yáng)鍋里,還攪拌幾下。
那頓肉哥哥沒吃成,她下班時,哥哥正橫眉立目站在炕沿兒前詛咒,“小丫頭片子,等你結(jié)婚時我用大糞車送你”!
如今,妹妹出嫁由不得他用什么車,他還得抱著她上車,好玩極了。
“新郎來啦”!
大家好奇地回過頭,閃開通道,只見小哲手捧花束走進(jìn)來,他一身藏藍(lán)色西裝,兩胳膊上一個紅綢箍,一個綠綢箍,胸配紅花,這身裝束誰穿誰漂亮。
除了個頭矮點(diǎn),小伙子真精神,大家樂得合不攏嘴。
新郎新娘對視剎那,眼神令人感動。
我嫁給你了,怎樣待我?
你嫁給我了,定不負(fù)你!
到哥哥出場,妹妹托付般看著哥哥,哥哥向她伸出胳膊,公主抱式抱起來。
走出房門,一股勁兒向停在院門外的轎車快走,那是一段很長的距離,抄近路他穿過苞米地,苞米茬上積雪皚皚。
妹妹體重不輕,哥哥腳下小心著,手臂用力托著,抿著嘴唇堅持,新娘腳不能沾地,他做到了,往車?yán)镆环?,如釋重?fù)。
大家陸續(xù)上了送親車,車陸續(xù)開走,又留父親一人站在院門口,他的女兒們被他都打發(f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