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xiàn)在有些理解鬼王了，”盛顏拉著布詩的手，在他們的周圍，是塊狀的田野，田野遠處是村莊，村莊遠處還是田野，“我以前總覺得，一個鬼王得憂郁癥，也太怪了，現(xiàn)在我想我懂了。”
“所有的生命形勢都有共同之處，連半和尚也有些憂郁?！?p> “不會吧，”盛顏嚇了一跳，“半和尚大師看起來總是……沒心沒肺的。”
“我還總是抓土匪呢，也殺了不少人，我算個熱血沸騰的刺客嗎？”布詩笑道，“人往往用相反的個性來掩護自己?！?p> “好啦，我真懂啦，”盛顏晃了晃布詩的手，“我們現(xiàn)在去哪里？”
“去見空羽情?！?p> 盛顏又嚇了一跳。
“為什么？”她小心翼翼地問，“因為空羽情也憂郁？”
“他？”布詩冷笑一聲，“他只顧著尋花問柳了，哪有功夫憂郁。”
“我現(xiàn)在是越來越憂郁了?！?p> 空羽情躺在韻姑娘圓滾滾的大腿上，他的長發(fā)如瀑布一樣隨著韻姑娘小腿一起垂入了前面的溫泉池中。
此地位于群山之中，在炎夏依然涼爽，畝許見方的溫泉也能形成淡淡的白氣，溫泉四周，是浩瀚的花海，泉水中漂著各式樣的花瓣，還有邪魅的肉豆蔻果。
“我可沒看出來，”韻姑娘為空羽情重又倒上了酒，“我看你很快樂?！?p> “快樂和憂郁不沖突，憂郁的人也會努力尋找快樂，”空羽情嘆了口氣，“何況，憂郁還有真憂郁，假憂郁，好的憂郁與壞的憂郁之分。”
“有這么復雜？那你是哪種？”韻姑娘自己笑了，“不用問了，一定是好的那種?！?p> “說得不錯，”空羽情微微一笑，“憂郁也是一種品質(zhì)，像所有的品質(zhì)一樣，它也是能夠被人利用的?！?p> “那你到底在憂郁什么？”
“我本來在憂郁發(fā)展和人性的矛盾，但我現(xiàn)在解決這個問題了?！?p> “什么矛盾？你是怎么解決的？”
“發(fā)展是很無情的，它能夠毫不在乎地碾碎人，以及還沒碎的人的人性，就像天之國人做的那樣，就像秦博士做的那樣。發(fā)展太粗暴了，而現(xiàn)在的發(fā)展又太快了，沒有時間考慮人性，沒有心思去顧及生命中很難克服的那些脆弱。但我現(xiàn)在想清楚了，發(fā)展到一定程度，顧及人性也將成為發(fā)展的重要部分。何況，人性也是發(fā)展的，所謂田園牧歌，也只是我們在低發(fā)展階段面臨發(fā)展的壓力幻想出來，安慰我們自己的。我們忽略了人性的物理性，忽略了它也是可以被發(fā)展的。但是，兩者發(fā)展時間差導致的挫痛，是我們必須要承受的。而現(xiàn)在這個時代，正是這種時間差最大的時候。這是一個幸福的時代，人們因為快速的發(fā)展過上了以往帝王也享受不到的便利，但這也是一個痛苦的時代，時代的輪子攪碎了許多東西，我們需要、我們必須學會去適應它?！?p> “你果然想了很多東西，”韻姑娘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你等一下，我需要想想你說的話。”
韻姑娘低下頭，抓起空羽情一縷頭發(fā)，慢慢編起了發(fā)辮，她在思考，空羽情看著他，他依然忘記不了韻姑娘作為一朵花的形態(tài)在花神地存在的樣子，而她現(xiàn)在就像那朵花一樣。
“我想明白了，”韻姑娘忽然嫣然而笑，“我做一個人的時候，是我最有人性的時候，我做一朵花的時候，是我發(fā)展最快的時候，每次要進行轉(zhuǎn)變時，我都有些不情愿，都想保持人形或花形，再也不變了，你今天的話，讓我釋然了，謝謝你。”
“那就再給我倒一杯酒吧。”
韻姑娘笑著，為空羽情斟滿了酒，“這是你已經(jīng)想清楚的困惑，那你還沒想清楚的那個呢？”
“發(fā)展的終極意義，人生的終極意義，”空羽情嘆息道，“一切究竟要怎么結(jié)束？如果這個宇宙前還有一個宇宙，那么我們后面應該也還有一個宇宙，這種循環(huán)無窮，自然有它美好之處，但，也太無聊了些?！?p> “我覺得還好啊，生命不就是這么循環(huán)的嗎？”韻姑娘認真地說，“人來人往，花開花寂，一段段地結(jié)束，一段段地開始，不也挺好的嗎？”
“挺好的，我不排斥每一個態(tài)度，我不否定每一段人生，”空羽情也認真地說著，“但我希望有一種更極致的生活，真正的生存，真正的寂滅?！?p> “花神娘娘說你、你們這些地球英雄都獲得了無窮的壽命，想要真正的寂滅，恐怕也沒有那么容易了。”韻姑娘笑笑。
空羽情也笑笑，還要說什么，眼前突兀地出現(xiàn)了兩個人，嚇了他一跳。
“翁白？麻煩你以后出現(xiàn)得自然點好不好，哪怕開個傳送門什么的，”空羽情皺眉看著翁白和方介儒，“這也太詭異了。”
“剛剛發(fā)生了什么？”方介儒驚訝地看著四周，目光掃過韻姑娘，落到了空羽情身上，“我是怎么到這里的？”
韻姑娘掩口而笑，空羽情用看強盜的目光看向翁白，“知道自己不禮貌了吧？”
“對你，用不著禮貌，對狀元郎，也用不著，”翁白大大咧咧地坐下，抓過酒壺，自斟自飲，“剛剛你們在聊什么，說說也讓我也高興高興。”
“很深刻的話題，說給你你也聽不懂，”空羽情突然覺得剛剛的酒更美味了，于是又抓過來，為方介儒倒了一杯，“狀元郎請坐，正好有問題要請教。”
“方大俠客氣了，”方介儒看不到座位，于是學翁白和空羽情席地而坐，“有什么問題，我們共同參詳一下?！?p> “我和韻姑娘聊到了永恒，輪回和極限。這其中有太多的困惑了?！?p> “嘖嘖。”翁白嘆道，“還真是個有深度的問題?！?p> “從天之國人到來后，我就一直在思考這些問題?！狈浇槿宓?，他立刻進入了狀態(tài)，方介儒和翁白都想聽聽這個飽學的宿儒如何說，都放下了酒杯。
“永恒，輪回，極限，我們關(guān)心這個，其實是在關(guān)心人和世界的關(guān)系。作為一個儒生，本不應該、也不需要考慮這個，夫子說，六合之外，存而不論。不知生，焉知死，不知人，焉知鬼。我們積極入世即可，不需要考慮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這個原則在今天依然具有指導性，但是孔夫子可能沒想到，今天這個時代，死和鬼，已經(jīng)成為現(xiàn)實層面的東西了。荀子比孔夫子更堅定的立足人世，其《天論》云，‘圣人不求知天’，又云，‘星墜木鳴，日月有蝕，怪星黨見，牛馬相生，六畜為妖：怪之，可也；畏之，非也。’但是，星墜木鳴，日月有蝕，怪星黨見，我們都見過了，而且見過比這些更夸張的，我們怪之，我們也畏之，為什么？因為這些異象，想要毀滅我們，它們幾乎做到了。”
公羽百行
作者按：終極意義，哈，終極意義，這不過是蠢人的囈語罷了。人類一思考，老天就發(fā)笑，沒有任何一種意義夠得上“終極”，因為沒有任何一種意義足夠深入，也沒有任何一種意義足夠全面。但對個體來說，終極意義是存在的，也是有意義的，這能讓一個人活得更有尊嚴，也更輕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