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諾一邊幫路一航蓋好被子,一邊說道:“總公司那邊有些事情需要路董去處理,他先回去了。”
路一航不屑道:“對,他很忙?!?p> 程諾忙道:“你昏迷不醒時,路董可是守在這里一直都沒有離開過。實在是公司的事情令他脫不開身……”
“你不必說了,”路一航打斷程諾的話,“我車呢?”
程諾愣了一下,識趣的再沒提路順林,回答道:“你那輛酷路澤可能修不回來了?!?p> 路一航苦笑了一下,道:“那輛車我貸款還沒還完呢?!?p> “你路氏集團的公子還用還貸款?”老幺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來了,接著路一航的話說道。
路一航冷冷道:“路順林的錢和我沒關系?!?p> “你不說話能死呀?”程諾沖著老幺罵道,“這沒你什么事了,趕緊滾。”
老幺嘟囔了一句“卸磨殺驢”,拎起外套就要走,臨走時道:“路公子中午就喝了一碗粥,這會估計也餓了,吃什么我晚上帶過來?”
程諾不耐煩道:“回去待著,不打電話你別來了。”
老幺不服氣的嘟著嘴,再不言語,轉身離開。
路一航也不想說話,和程諾二人無話可說的待了一陣。程諾幾次欲言又止,路一航也當做沒有看到。直到快晚飯時程諾才打破沉默,道:“路哥,晚上想吃什么?我去給你買?”
路一航說了句“隨便”。
程諾為了活躍氣氛,接著話頭說道:“雪糕嗎?王大夫是肯定不會讓你吃的。”
路一航“呵”了一聲,算是回應了程諾的冷笑話。
程諾自討沒趣,自己為自己圓場道:“得,我買啥你吃啥吧?!闭f罷轉身出了病房。
路一航心情不太好。一方面因為自己的身體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恢復,另一方面則是他和父親之間的關系現(xiàn)在變得很微妙。人在最脆弱的時候總是想得到家人的關心。所以當聽到路順林在他昏迷的時候一直守著他時,他雖然有些抗拒,但內心深處仍然覺得有一絲欣喜。半年前兩人因路一舤造成的不愉快已經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慢慢消散了。
路一航看了看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經此一役,雖然手機屏幕碎了,但還能使用。他剛拿起手機,就聽到微信提示音響起。路一航順手指紋解鎖,點開對話框。但一瞬間他突然慌張起來了。
他能看懂圖標,能認識表情,但是對話框里的文字他卻完全不認識。每一個漢字,每一筆一劃對于他來說都是無規(guī)律的圖案,無法在腦海里形成邏輯和意義。
他的腦海中突然閃現(xiàn)出一個名詞——失讀癥。
路一航只感覺全身汗毛都立了起來,冷汗從后背滲出。他不太敢相信,自己居然看不懂文字。他又看著圖標打開醫(yī)學期刊APP,隨便點開一個條目,里面大段的文字就和天書一般難以理解。
路一航心里突然涌起一陣憤怒,他用力將手機摔向對面的墻上。手機被砸到墻上后又掉落在地上,徹底黑屏了。他倚靠在枕頭上,只覺得天旋地轉。自己現(xiàn)在這副鬼模樣,還不如當時就死了算了。
夜色漸漸降臨,病房里也慢慢昏暗起來。厄運接二連三襲來,路一航覺得自己已經無法承受,要不是右腿打著石膏讓他不能活動,他都有從這里的窗戶跳下去的沖動。自己以后可能都是個廢人了,還說什么救死扶傷的遠大理想,他自己現(xiàn)在就應該是被救扶的對象。
在黑暗中,路一航感到了絕望。如果人一輩子有波峰和波谷,那他在這波谷中徘徊的有些太久了,甚至抬頭都看不到那波峰在哪里。窗外燈火闌珊的城市,像是與他隔絕了一個次元,他不再屬于那個喧囂的世界。如果一切要歸于平靜,那死亡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坐起身,試著活動了一下右腿,笨重的石膏阻礙了他的動作。他用手把右腿搬下床,一陣徹骨的疼痛從右腿傳到他腦海中。他忍痛用左腿支撐著全身的重量站起身來,一陣眩暈又讓他坐回床上。他喘著氣閉目休息了一下,再次站起身,扶著床頭柜向前挪了一步,固定在床邊的腹腔引流管和胸腔引流管阻止了他的前進。他左手抓住兩根引流管,用力往出拔,固定引流管的縫線扯著皮肉撕開了一個大口子。引流管被暴力的拔出,血染紅了病號服的半邊。路一航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他拖著右腿,用左腿往前小跳著,挪到了窗口。就這不到兩米的距離,他已是滿頭大汗。胸口的憋悶感越來越強烈,他快要喘不上氣來。
路一航忍著疼痛和窒息感打開窗戶。深秋寒冷的夜風吹進了病房里,如刀一般割在他的臉上。醫(yī)院為防止發(fā)生意外,窗戶都被卡扣固定著只能開一道縫隙。他被阻擋在了窗戶的這一邊。
病房的燈突然亮了起來。路一航的眼睛還沒有適應突如其來的光亮,就聽到有人大喊道:“我靠!你干嗎!”
路一航沒有轉身。他知道是程諾回來了。他身體站不穩(wěn),雙手撐在窗臺上,也不說話。程諾扔下手里的飯沖上前來從側面摟住他不讓他摔倒,然后沖著門外喊道:“護士!護士!來人吶!”
當班護士聽到程諾的呼喊聲,沖進病房,見狀趕忙再叫人來,三個人合力才將路一航抬回病床上。路一航全程不說話,任由別人擺弄他。值班醫(yī)生趕到病房時見這情景也是大吃一驚,趕忙請胸外科和特需外科的值班醫(yī)生會診。床旁X線片、床旁B超整個檢查完,胸外科值班醫(yī)生又給路一航穿了根胸管,特需外科值班醫(yī)生將撕豁的引流管口消毒后重新縫合了。
路一航就像是人偶一般,似乎感覺不到疼痛,無論是縫針還是引流管從他身體上穿過,他都絲毫沒有反應。折騰了將近兩個小時,終于將他造成的問題處理完畢。神外的值班醫(yī)生把程諾叫到門口好生叮囑,路一航身邊不能再離人了。程諾心情沉重的答應著,后悔自己將路一航一人留在病房。
程諾回到病房,收拾了掉在地上的飯菜。剛才情況緊急,進出的人多,湯湯水水的散了一地。程諾收拾完,走到病房里,見路一航的手機還在地上,就撿起來,一看手機屏幕已經碎得不成樣子,就知道手機受了二次傷害。
“路哥,你這到底怎么了?”程諾把手機放在床頭柜上,忍不住問道。
路一航不說話,整個人像泄了氣一般,雙眼無神的看著對面的墻。
程諾嘆了口氣,然后打電話給老幺,讓老幺帶些飯菜過來。
老幺腿腳快,不到半個小時就過來了。一進門就大大咧咧的說道:“程哥,咋,改變主意了?我就說我晚上帶飯過來,你不聽???,我這都從被窩里出來的,算仗義不?”
“閉嘴!”程諾低聲喝道,“明天讓剛子或者小勝過來一趟,你現(xiàn)在可以滾了?!?p> “程哥,你咋對我沒啥好聲氣呢?”老幺抱怨著離開了。
程諾翻了翻老幺帶來的飯菜。有餛飩、炒面、燒烤。程諾挑了餛飩,坐到路一航床旁道:“路哥,吃點東西吧?!?p> 路一航將頭轉到另一邊。
程諾放下手中的餐盒,問道:“是我說了什么惹你不高興了嗎?”
路一航還是沉默著。
程諾用從未有過的卑微的聲音說道:“路哥,你到底怎么了?能告訴我嗎?”
路一航有些虛脫的說道:“讓我一個人靜靜。”
程諾不敢離開路一航。他害怕離開后路一航再做出什么傻事來。于是搬了把椅子放在門口路一航看不到的地方坐下,就這樣守了他一夜。
第二天一早,大夫交完班,王瑜來到病房查房。進來后第一句話就是:“路哥,你昨天演的哪一出,什么情況呀?”
路一航看了王瑜一眼,道:“我想和你單獨聊聊?!?p> 王瑜愣了一下,看了看周圍的住院醫(yī)師和實習生,示意他們先出去。程諾也跟著出了病房。
“路哥,你這精神狀態(tài)有點差呀!”王瑜微笑著道。
“我不和你開玩笑,”路一航有些嚴肅的說道,“我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新的癥狀,我右手的肌力和精細動作出問題了?!?p> 王瑜沉默了一下,問道:“還有呢?”
“我看不懂文字了,是不是失讀癥?”路一航平靜的有些嚇人。
王瑜用手捏了捏鼻根,道:“應該是?!?p> “有的治嗎?”
“等你恢復的差不多了,可以試試康復治療?!?p> “好?!?p> 王瑜有些吃驚于路一航的平靜。昨天還差點弄出人命,今天卻平靜的令人恐懼。不知道路一航究竟經歷了怎樣的天人交戰(zhàn)。
王瑜又問了路一航有沒有其他癥狀,確認一切正常,才走出病房??吹匠讨Z還站在門口,就問道:“路哥的家屬能聯(lián)系讓過來一趟嗎?”
程諾聞言立刻問道:“路哥出什么問題了?”
王瑜考慮了一下說道:“有些情況得讓他家屬知道,目前倒是沒有什么生命危險。”
程諾不敢耽誤,待王瑜離開就立刻撥通了路順林辦公室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