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偉一怔,收回了搭在路一航肩上的手,面色一沉道:“要不要這么較真?”
路一航抑制不住從剛才就積攢的怒氣:“這事不是一次兩次了,你以為我被撞壞腦子變傻了嗎?我不傻,你自己做過什么你自己知道,別一直把我當(dāng)笨蛋耍,我受夠了!”路一航撕開白大褂,狠狠的扔到地上,轉(zhuǎn)身離開了辦公室。
路一航上了頂樓的天臺上。秋季的風(fēng)帶著寒冷的氣息裹挾在他的周圍,他只穿著一件襯衣,卻不覺得冷。他將雙手撐在圍欄上眺望著,遠(yuǎn)處高樓叢立,樓間的馬路上車流流向四面八方,汽車的喇叭聲遙遙傳來,幾不可聞。一個人在這座城市中,顯得是如此渺小。
按照他原來的性格,是不會當(dāng)眾和徐偉翻臉的。即便是知道徐偉拿走了他的科研,或是徐偉的手術(shù)出了問題需要他善后,亦或是徐偉擅自離開值班崗位把病人推給他,他都可以不在乎。但是今早看到徐偉那毫不在乎的態(tài)度,真的是觸及了他最后的底線。就像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或是點(diǎn)燃引線的小小火星,讓他所有負(fù)面情緒全部都爆發(fā)了出來。
他探頭看了看樓下。住院部三十層樓的高度,從這里掉下去,一定會變成一灘肉泥。他腦海中浮現(xiàn)出他的車墜崖時的情景,從擋風(fēng)玻璃向外看去,車就那么直直往下落,然后掉落在山坡上,又開始不斷地向下翻滾。那時的情景,居然又開始呈現(xiàn)在他的眼前。
路一航毫無知覺的,身子開始往前傾斜,漸漸的,他的身體已經(jīng)探出了圍欄,再這樣下去就會失去重心掉下樓去。這時他的手機(jī)突然響了起來。幾秒鐘后,路一航才從幻覺中反應(yīng)過來,他趕忙直起了身子向后退去,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他忍住不斷襲來的頭痛,心有余悸的從口袋里掏出手機(jī),接通了電話。
“路哥,怎么這么長時間才接電話?”程諾那令人心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路一航按住眉心,似乎這樣可以讓頭痛稍稍緩解:“才聽到手機(jī)響。怎么了?”
程諾“哦”了一聲,接著說道:“我片子拍完了,骨科的趙大夫說愈合的不錯,可以拆支具了。沒什么事我這會兒先回去了?!?p> “好,好,你先回吧?!?p> 程諾似乎聽出路一航語氣有些不太對勁兒,于是問道:“你沒事吧?聽著聲音不對。”
路一航緩緩站起身,敷衍著說道:“我沒事?!?p> 兩人結(jié)束了通話,路一航轉(zhuǎn)身走下天臺。他這會兒心跳還有些快。如果剛才不是程諾的電話打來,他有可能這會兒已經(jīng)是樓下的圍觀對象,“附院醫(yī)生失足墜樓”的新聞可能就是今天晚報的頭條了。他心里默默感謝了程諾一下,感謝程諾在不知不覺中救了他一命。
路一航因?yàn)樵缟系氖虑椴幌牖氐娇评?。直到高步峰打來電話,他才回到辦公室。張皓文見路一航進(jìn)來,趕忙拿出他剛才在地上撿起的白大褂遞給路一航。
“路老師,你剛才怎么了?”張皓文怯怯的問道。
路一航對著張皓文微微笑了一下,但沒有說話。他接過張皓文手里的白大褂,正準(zhǔn)備穿,發(fā)現(xiàn)白大褂上的幾個紐扣在他剛才的行為中已不知飛到了哪里。他將手中的大褂扔到回收籠里,然后到自己柜子里找了件干凈白大褂穿上,整理了一下衣襟,去了主任辦公室。
進(jìn)到高步峰辦公室里,高步峰示意他坐下。
“你今早發(fā)的什么瘋?”高步峰開門見山說道。
路一航坐在高步峰對面的椅子里,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不緊不慢的說道:“心情不好?!?p> 高步峰臉色有些不太好看,路一航近些年來很少見到主任這樣的表情。這個表情說明高步峰壓著心中的火氣,快要爆發(fā)了。果然,就聽到他說:“我看是我太慣著你了!好歹徐偉現(xiàn)在是帶組主任,你這樣讓大家都下不來臺!同事之間有話好好說,一個科就是一個大家庭,有事不都是互相幫忙的嗎?你有什么不能幫的?”
路一航冷笑了一下:“主任,我承認(rèn),今天是我失禮了。但是我發(fā)火是有原因的。我科研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徐偉雖然已經(jīng)晉升副主任醫(yī)師了,但是他這樣時不時鬧失蹤,爛攤子丟下來還不是我的?他的這些行為,您是否管過?”
高步峰愣了一下,不知該如何回話。
路一航拿起高步峰桌上的煙盒,抽出一支煙遞給高步峰,又幫他點(diǎn)上,然后說道:“我不是怕干活,我的情況您知道,還在做復(fù)健,萬一手術(shù)我拿不下來,責(zé)任又在誰?”
高步峰猛吸了一口煙,然后緩緩?fù)鲁觯f道:“徐偉家里的確有些情況,他家的事整個醫(yī)院只有我知道,你理解一下?!?p> 這話勾起了路一航的興趣:“什么事?”
高步峰將煙灰撣在煙灰缸里,說道:“我不能說,這是他家的私事。我只是希望你知道,他也不是有意的。他有他的苦衷?!?p> 路一航忍住了想要繼續(xù)追問下去的欲望,半晌只得說道:“行吧......”
他和高步峰有共同的特點(diǎn),都可以稱為“老好人”,對誰都沒有太大仇怨。高步峰能在主任位置上坐這么長時間,不僅僅是醫(yī)術(shù)高超,還有他處理人際關(guān)系時十分得心應(yīng)手。
高步峰將煙頭碾滅,緩緩說道:“是不是于詩涵的事情也讓你情緒不好?”
路一航無可否認(rèn):“有些?!?p> 高步峰嘆了口氣:“挺好一姑娘,不知道為何想不開。”
路一航始終覺得,于詩涵的事情蹊蹺異常,從整個過程中來看,與他也有些脫不開關(guān)系。他沉默著,用拇指摳著食指的甲溝。
高步峰沒注意到路一航的小動作,繼續(xù)說道:“聽行政上的人說,可能后天出殯。”
路一航心里有些亂,他怎么走出高步峰辦公室的,他都有些不記得了。他坐在辦公桌前,盯著眼前的辦公電腦出神。直到葉元喊了他好幾聲,他才回過神。葉元請他看一下病人的CT片,路一航讓葉元打開PACS系統(tǒng)調(diào)出片子,才算真正恢復(fù)了上班狀態(tài)。
晚上下班,老幺開著路一航的車來接他。
路一航一上車?yán)乡劬徒忉尩溃骸奥丰t(yī)生,程哥把車鑰匙給我讓我來接你的,你不介意吧?”
路一航嘴上說著不介意,但心里面把程諾的祖宗都問候了一遍。這小子真不把自己當(dāng)外人了。
“你衛(wèi)生間的鏡子已經(jīng)安裝好了。如果去浴室柜的專賣店去配,要一周以后才能到貨。我和小勝下午跑了趟建材市場,按照你那個浴室柜的款式配了一塊。不是原裝的,行不行?”
路一航笑了笑,說道:“我沒那么多講究。謝謝你和小勝。”
老幺難得有些含羞,說道:“路醫(yī)生客氣了,以后有什么事您一句話,我們幾個保證給您辦妥?!?p> 兩人在車上寒暄了一陣,到了小區(qū)地下車庫,老幺將車停好,和路一航一起上了樓。進(jìn)到家里,程諾和小勝正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程諾頭也不抬的說了句:“回來了?”
路一航皺了皺眉頭,說道:“咋感覺這是你家?”
程諾轉(zhuǎn)頭看著路一航,笑起來:“我這算鳩占鵲巢?”
路一航“哼”了一聲,不想再理會他,轉(zhuǎn)身回到臥室換衣服去了。
老幺進(jìn)到廚房。下午他就準(zhǔn)備好了食材,這會兒正在廚房大顯身手。路一航到不反感,只是覺得程諾在他家里顯得太隨意了。
老幺在短時間內(nèi)整了四菜一湯。四個大老爺們兒坐在餐桌旁,路一航問道:“要整兩盅不?”
程諾詫異道:“你能喝酒了?”
路一航起身到酒柜里找到瓶劍南春,拿了三個酒杯放在其他三人面前:“我看著你們喝?!闭f著給三人斟滿酒。
程諾說:“行。”
幾人吃吃喝喝,酒過三巡,路一航說道:“我心里窩火了一天,這會兒和你們在一起,總算心情好一點(diǎn)了。”
程諾說道:“什么事讓你心情這么差?”
路一航苦笑了一下,說道:“還能有什么事?”
程諾當(dāng)下表示了然。他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似乎想說的話都在酒里了。
老幺和小勝不知道他們在打什么啞迷,看見程諾自己干了一杯,兩人只得將面前的酒杯清空。
路一航嘆了口氣,說道:“后天是于詩涵的葬禮,我想去一趟,順便和他父母聊聊?!?p> 程諾問道:“需要我陪你嗎?”
路一航搖了搖頭,說道:“這是我們之間的事,需要我自己去處理?!?p> “我送你到殯儀館門口,我不進(jìn)去,在外面等你。”程諾說道。
路一航看著程諾真摯的眼神,不禁心里覺得有些溫暖,于是笑了笑說道:“謝謝了?!?p> 程諾擺了擺手,說道:“說這些虛的沒用。話說老幺今天忙活著給你裝鏡子,又忘了給我交水電費(fèi)了,”程諾說著,敲了敲老幺的頭,“臭小子,能記住不?明天再不去交,我敲爛你的狗頭!”
路一航嘴角抽動著:“這么說,你還要在我家?。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