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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伙伴

第4章 走鋼絲的小丑

致命伙伴 眼開眼閉 4444 2021-04-22 16:22:55

  次日。綿綿不絕的秋雨終于停了,但天空中依舊堆滿烏云,太陽還深深地躲在云層里,看來雨不久還要下。

  道森端著茶杯走到辦公室窗前。他的心情糟透了,就像這陰沉沉的天空一樣。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務(wù)處長,這頂桂冠以前令人垂涎,但如今已變?yōu)榭膳碌慕鸸棵?,讓他頭疼不已。

  由于歷史原因,上海租界由兩部分組成,其一是英美德意等國主導(dǎo)的公共租界,管理機構(gòu)稱作工部局;素來不合群的法國人則在上海西南角建立了法租界,自成一體。

  道森作為公共租界警察一把手,位高權(quán)重,加上跟工部局總董威爾遜私交甚厚,上上下下誰敢不買他的賬?就連稱霸上海灘的三大亨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都爭著巴結(jié)他孝敬他。

  上海是他的福地,他在這兒混得風(fēng)生水起。他把錢投資于怡和、花旗、匯豐等幾家洋行,僅每年的利潤就十分可觀。每天下班后到俱樂部喝喝酒打打牌,何等愜意。然而,自從去年中國軍隊在淞滬會戰(zhàn)中失利、租界淪為“孤島”之后,他的日子變得越來越難過了。

  日本人貪得無厭,公然把手伸進租界,以對付抗日分子為名,強行安插一個名叫青木的日本人作警務(wù)處副處長,對他指手畫腳。

  另外,日本人扶植的“76”號特務(wù)在租界里為非作歹,殺人、綁架、打砸搶之類的事件每天都在發(fā)生。他職責(zé)所在不能不管,可是怕惹惱日本人又不能真管,結(jié)果就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

  中國人的這句俗語精辟而幽默,充滿東方智慧。已在中國待了30年的道森完全能夠領(lǐng)略其中奧妙。

  道森23歲來到上海,今年他53歲了,他人生最美好的光陰是在上海度過的。

  上海號稱遠(yuǎn)東第一都市,財富聚集,工商業(yè)發(fā)達(dá),充滿活力。他熱愛這座城市,熱愛自己的工作。但最近這一兩年,他明顯感覺到自己老了,厭倦了,他覺得自己就像個走鋼絲的小丑。他開始認(rèn)真考慮,是不是該退休回約克郡老家,買個小別墅安度晚年了?

  外面一個年輕姑娘身穿士林藍(lán)旗袍,足蹬高跟鞋,步態(tài)優(yōu)美地從街上走過。她發(fā)現(xiàn)道森在窗口望著她,含羞一笑,加快腳步離去了。

  上海女子有著一種典雅含蓄又落落大方的美,和這座城市一樣讓人喜歡。要下決心跟這一切說再見,實在不容易。

  道森正眼望窗外默默想著心事,房門突然砰的打開,有人闖了進來,嚇了他一跳。

  媽的!誰這么無禮,進來門都不敲!

  道森剛要發(fā)作,回頭一看又忍住了,因為來的正是那個青木,日本人派來的警務(wù)處副處長。

  道森喝口茶壓了壓火,盡量平靜地問了一聲:“什么事?”

  青木像大多數(shù)矮子一樣,總喜歡讓自己顯得高一點。他踮著腳,昂首挺胸,用蹩腳英語說:“日本憲兵隊要引渡兩名罪犯?!?p>  這混蛋!連個請字都不說,好像我是他的聽差!

  道森裝出困惑的樣子,斜眼看著他:“對不起青木先生,我沒聽懂,你講的是英語嗎?”

  青木在日本人當(dāng)中被譽為英國通,都說他英語講得很棒,他的自我感覺也很良好,不料道森竟然說聽不懂!

  青木鼻子都?xì)馔崃?,嘰里呱啦一通喊。這回道森真的沒聽懂,日本人講英語實在搞笑。

  這場滑稽戲演了足足5分鐘,最后道森說:“這樣吧青木先生,我知道你會講中國話,我們還是用中國話交流吧?!?p>  兩個人達(dá)成協(xié)議,談話這才得以繼續(xù)進行。

  道森捉弄了青木一把,心情好多了。他在辦公桌后面坐下,故意把一只腳擱在桌子上。他要告訴青木,你小子別耀武揚威的,我才是警務(wù)處長、這間辦公室的主人!你想要爬到我頭上來,沒門兒!

  道森仰靠在椅子上,打著官腔問:“你說日本憲兵隊要引渡兩名罪犯?他們是誰?”

  “這兩個人你應(yīng)該知道的,”青木說:“一個叫張伯良,不久前對他發(fā)過通緝令?!?p>  道森想起來了,一星期前,也是在這間辦公室里,他被青木逼著簽發(fā)了通緝張伯良的命令。當(dāng)時青木囂張的表現(xiàn)讓他惱火了好一陣子,現(xiàn)在這混蛋又來了!真可惡!

  道森裝模作樣地敲了敲腦袋:“張伯良?我不記得了,他犯的什么罪?為什么要通緝他?”

  青木說:“他殺害了一個日本人?!?p>  哼!殺得好!你們這幫混蛋統(tǒng)統(tǒng)該殺!道森心里這樣想,臉上卻裝出完全相反的表情。

  “對對,我想起來了,”道森點頭道:“他是個抗日分子?,F(xiàn)在這個人抓到了嗎?”

  “是的,他前天晚上被捕了?!鼻嗄净卮穑骸巴瑫r被捕的還有窩藏他的人,名叫林永年?!?p>  “你說他叫什么?”道森眉毛一挑:“林永年?這名字有點耳熟,好像以前在哪兒聽到過?!?p>  “這很有可能,”青木說:“林永年是中華味精廠老板,他的名字曾經(jīng)上過報紙?!?p>  “原來如此!現(xiàn)在他們關(guān)在哪兒?”

  “兩名罪犯都關(guān)押在老閘捕房?!?p>  “日本憲兵隊要引渡他們?”

  “沒錯!這一點我已經(jīng)明確告之了,無須重復(fù)!”

  青木顯得越來越不耐煩,好像立馬就要把人帶走。這混蛋!太目中無人了!你以為你是誰!

  道森拿起他的石楠木煙斗,借點煙壓了壓怒火,說道:“引渡張伯良我沒意見,他殺害了日本人,把他交給日本憲兵隊處置理所當(dāng)然。至于林永年嘛……我認(rèn)為還需要斟酌斟酌?!?p>  青木沉下了臉:“為什么?”

  “因為林永年的情況跟那個張伯良不同,”道森仰頭噴了一口煙:“他的罪名不重,又是滬上知名企業(yè)家,聲譽良好,偶有小過,關(guān)幾天也就算了,沒必要引渡?!?p>  如此處理青木豈能答應(yīng)!他和田中一郎既是老鄉(xiāng)又是同學(xué),交情不淺,田中什么事都不瞞他。他知道林永年才是真正的目標(biāo),所以堅持要把林永年和張伯良一起引渡。

  面對臉紅脖子粗的青木,道森不肯退讓,聲稱要依法行事。當(dāng)然了,這只是冠冕堂皇的說法,是防守反擊的擋箭牌,他要抓住機會殺一殺這個矮冬瓜的威風(fēng),讓他知道誰才是這兒的老大。

  青木本以為引渡一個無關(guān)痛癢的林永年容易得很,信手拈來,沒想到竟然碰了釘子!他氣急敗壞,雙手撐在桌子上,居高臨下對道森吼道:“別跟我說什么法律不法律!所有的法律都是為強者服務(wù)的!我要把他們兩個一起帶走!就是現(xiàn)在!”

  道森氣不打一處來,心想連威爾遜都不會這樣對我,你他媽算老幾,竟敢對我下命令!

  道森把青木往后推了推,一字一句說:“對不起,青木先生,你的要求我難以從命?!?p>  青木喊道:“別跟我打官腔!林永年必須交給我們!”

  道森磕了磕煙斗,冷冷地看著他:“不行!引渡林永年理由不充分,我不能把他交給你!”

  青木咆哮道:“什么理由不理由!引渡林永年是日本憲兵隊要求的,必須立即照辦!”

  道森重新給煙斗裝上煙絲,用火柴點著,然后手指一彈,火柴棒從青木耳邊飛過,準(zhǔn)確地掉進了廢紙簍。這是他最拿手的把戲。

  青木被這個把戲嚇得往后一縮,氣呼呼地瞪著道森。

  “青木先生,”道森擺弄著那只福爾摩斯式的石楠木煙斗:“你要明白,這兒是租界,不歸日本憲兵隊管,租界有自己的法律。再說了,引渡林永年根本毫無道理……”

  “道森先生,你也要明白,”青木粗暴地打斷他:“得罪日本憲兵隊后果會很嚴(yán)重,恐怕你承擔(dān)不起!”

  這混蛋太囂張了,竟敢當(dāng)面恐嚇!

  道森感覺自己渾身血往上涌,太陽穴一蹦一蹦的,似乎馬上就要爆炸。他騰的站起來,想要朝對面那個冬瓜臉、羅圈腿、留著滑稽的衛(wèi)生胡的家伙狠狠來上一拳。

  青木嚇得倒退了兩步:“你……你干什么?”

  道森咬著牙,眼睛里像要噴出火來。他身高6英尺3英寸,塊頭是青木的兩倍,這一拳假如真的打下去,青木非滿地找牙不可。但道森在最后一刻松開了拳頭。

  威爾遜一再告誡他,形勢變了,我們要面對現(xiàn)實。如今租界被日軍團團包圍,我們的命運掌握在日本人手中,千萬不能意氣用事,觸怒日本人,讓他們有占領(lǐng)租界的借口。

  道森心口憋悶,有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他用力喘了幾口氣,一屁股坐下,打鈴叫秘書過來。

  青木笑了。他料定道森最終還是會讓步的,實力決定一切,任何人都不得不向?qū)嵙Φ皖^。

  幾分鐘后,秘書來了,躬身道:“請問大人有何吩咐?”

  道森說:“你起草一份引渡文書交給青木先生,引渡對象是關(guān)押在老閘捕房的張伯良。去吧?!?p>  “等一等!”青木攔住了那個秘書,回頭問道森:“只引渡張伯良一個人?林永年呢?”

  道森慢吞吞的把煙絲裝進煙斗:“林永年嘛,我要向威爾遜先生請示一下,聽聽他的意見再作決定?!?p>  青木瞪著道森,道森也毫不示弱地瞪著他,雙方對峙了十幾秒鐘,最后還是青木收回了目光。他明白,這已是他所能得到的最佳結(jié)果了,再糾纏下去只能是浪費時間。

  “我提請你注意,道森先生,日本憲兵隊的耐心是有限的,希望你能做出明智的決定?!?p>  青木說完,跟著那個秘書走出了道森的辦公室。

  當(dāng)天下午,青木拿著引渡文書來到老閘捕房,把張伯良帶離拘留所,偷偷釋放了他。

  張伯良急于找龐金海要酬金,隨即前往狄思威路,叩響了龐金海家的大門。這時天已經(jīng)黑了。

  龐金海住在一幢聯(lián)排別墅式建筑里,這是當(dāng)時上海中產(chǎn)階級的典型住宅,外觀舊了一點,但還算氣派,里面設(shè)施齊全,當(dāng)然租金也相當(dāng)昂貴??墒菦]辦法,在商場上混,這點門面是必須要裝的。

  這兩年他生意慘淡,已經(jīng)到了破產(chǎn)的邊緣,幸虧有沈卉給的那兩根金條,否則就要被掃地出門了。

  他聽見敲門聲,開門讓張伯良進來,劈頭就問:“你怎么出來的?是那個叫青木的日本人……”

  “沒錯,”張伯良笑著回答:“青木先生以引渡為名把我?guī)С鼍辛羲又妥屛易吡??!?p>  “好!日本人沒有食言!”

  龐金海高興地拍了拍巴掌,接著問:“那林永年呢?他怎么樣?和你一塊引渡了嗎?”

  張伯良搖了搖頭。

  龐金海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臉色變得像死人一樣白。張伯良被嚇到了,他還從未見過如此迅速如此劇烈的反轉(zhuǎn)。

  足足過了半分鐘之久,龐金海才緩過神來,望著張伯良顫悠悠問:“林永年他……他沒有被引渡?”

  “沒有,”張伯良說:“青木先生要我轉(zhuǎn)告你,事情稍微有些麻煩,但只是晚幾天而已,不用擔(dān)心?!?p>  哼!說得輕飄!這件事關(guān)乎我的身家性命,怎么能不擔(dān)心呢!真他媽的!眼看成功在望了,想不到又生變故!萬一林永年未被引渡,那麻煩就大了!他畢竟是個聰明人,我挖的坑騙得了他一時,騙不了他一世,他早晚會省悟過來,那時后果不堪設(shè)想!

  龐金海愣在那兒,身上不停的出汗,盡管已經(jīng)是深秋,出汗的季節(jié)早就過去了。

  張伯良等著拿酬金,見他絕口不提此事,以為他裝傻,在他耳邊重重的咳嗽了一聲:“龐先生……”

  龐金海顫抖了一下,像是從噩夢中被喚醒似的,茫然地看著張伯良:“你說什么?”

  張伯良做了個捻鈔票的手勢:“我的酬金……”

  “對對!酬金在這兒!”

  龐金海拉開抽屜,取出一只厚厚的呂松紙信封。張伯良一看,兩只小眼睛立馬就亮了。

  龐金海把信封扔到張伯良面前:“這場戲你演得不錯,讓林永年上鉤了,所以在約定的數(shù)目之外,又多給了三百元作為獎勵。”

  “謝謝!謝謝!”。

  張伯良樂得鼻子眼睛擠作一堆,像小籠包似的。他迫不及待打開信封,蘸著口水?dāng)?shù)鈔票,那模樣實在不雅。

  龐金海用鄙夷的目光瞟著他:“張先生,回家再數(shù)不行嗎?難道還怕我少給你幾張?”

  “不不,還是當(dāng)面點清比較好?!?p>  張伯良頭也不抬,繼續(xù)蘸著口水?dāng)?shù)鈔票,直到全部數(shù)完,這才像完成一件壯舉似的長出了一口氣:“我最喜歡數(shù)鈔票了,數(shù)鈔票是做人最開心的事情,真希望每天都有得數(shù)?!?p>  龐金海盯著他說:“我是個講信譽的人,說到做到,從不打折扣,希望你也一樣?!?p>  “這話什么意思?”張伯良問。

  “我的意思是,我們已經(jīng)兩清了?!?p>  龐金海頓了頓,加重語氣繼續(xù)說:“今后你我各走各的路,互不相干,明白了嗎?”

  張伯良點點頭:“明白。”

  他一邊把錢放回信封,一邊嘟囔著說:“其實姓林的人挺不錯,這么陷害他,還真有些……”

  話沒說完,龐金海突然一伸手,奪走了他手上的信封。他驚呆了:“你……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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