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位,蘇承恒!”
聽到名字的蘇承恒早已預(yù)料般,不慌不忙地向臺上低頭行禮。趙水拍拍他的肩膀,目送著他沿著眾人讓出的小道兒,走上前去。
看著臺上昂首而立的三人,趙水的想法和其他人是一樣的——
果然,厲害的人始終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膮柡?,就連得到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名額,展現(xiàn)的態(tài)度也是這樣的理所應(yīng)當(dāng)。
下一名,應(yīng)該也是位令人心服口服的星同吧。
“第四位——”佐考念道,抬頭看了眼臺下,“趙水!”
什么?
一瞬間,趙水沒反應(yīng)過來是自己的姓名,直到有人先先后后地看向了他。面前本來合上的小道又被讓了出來,將他從愣神中拉回,仿佛在催促著他趕緊上前領(lǐng)命。
趙水邁開大步走上前去,腳步越來越快,待來到高臺前看見幾位門人,才忽然想起來要行禮,忙停步鞠了一躬。
他停住深吸一口氣,才走上高臺。
“趙門人,請收好?!绷遍T主兩手端在玉墜下面,將它遞給趙水,然后握了下他的手,藹然一笑,肯定地向他點點頭。
一股安定而和暖的熱流升上心頭,讓趙水倍受鼓舞。他抬起頭,看見蘇伯父和開陽門主也向他笑著致意,安下心神。
真的得入星門了。
他似乎看到了一扇大門正想他打開,那是他從小到大暢想過多次、卻所求無門的機會——
這之后,將是一個新的、未知的,又斑斕多姿的世界等著他。
“恭喜?!碧K承恒看著他走來,說道。
“多謝。”
趙水站到他旁邊,轉(zhuǎn)過身后,目光在底下的眾人中搜尋。
他看到了白附子、金湛湛……啊,付靖澤在最后面。
奇怪,付錚呢?
又掃了一遍,還是沒有。
興奮的勁頭被油然而生的疑慮蓋過,趙水感到有些不安。
付錚的個頭在女子中算高挑,裝束又與眾不同,他向來很快便能認(rèn)出來,看了兩遍都沒找到,一定是真的不在場。
再看那付靖澤,繃著面孔不時地左右看著,也是在找她?
常門人繼續(xù)報著名字。
臺上的人越來越多,趙水等人領(lǐng)完星墜,被安排在臺子旁邊等候。
望著黑壓壓的人頭和遠(yuǎn)處不像是會有半點動靜的練場入口,趙水指間握緊,已沒了剛才的歡喜感。
怎么名單還沒有報到付錚?
“第十九位,付靖澤!”
“是!”聽見姓名,排在最后的付靖澤喊聲回了句,一路小跑著上前。
領(lǐng)完星墜,他與開陽門主說了句什么,后者原本笑咧咧的嘴角凝固幾分,然后拍拍他的肩膀點了點頭。
“付錚呢?”待他走近,趙水問道。
“你也沒看到她?”
“沒有,昨晚咱們分開跟著不同的隊伍,所以沒見過她。”
付靖澤緊皺起眉頭,沉默了。
趙水轉(zhuǎn)身再次看向?qū)γ娴娜巳?,挨個地仔細(xì)找過去,問道:“沒人提到過她嗎?金湛湛知不知道?”
“沒聽人說起。我下山后便被召集到這里,還以為能碰到?!?p> 趙水閉口無言——他原本也是這樣想的。
聽到這邊動靜,赫連破上前問道:“只有她一人找不到嗎?”
“應(yīng)該……”付靖澤開口回道。
“還有?!币恢蹦谂月犞奶K承恒忽然說道。
幾人帶著疑問看向他,剛欲開口,忽而聽到了臺上報的名字——
“第三十位,付錚!”
全場安靜。
眾人等著又一個得了名額的人上去,可沒人動,不禁左右張望起來。
“第三十位,付錚!”常門人重復(fù)道。
趙水往四下看去,始終無一人回應(yīng),心里不禁有些急躁。
正僵持間,只見開陽門主跳到了臺子下面,沖眾人喊道:“付錚!有人見著付錚了嗎!”
在他面前的一群人面面相覷,紛紛搖頭。
“沒人見到嗎?”開陽門主重復(fù)道,鎖起的眉頭看上去有些懆急。
在他的追問下,人堆里終于有一兩人猶豫著舉起了手,用弱弱的聲音問道:“門主問的,可是一位腰佩紅鞭、男子裝束的女星同?”
“是。你見過她?”
“她昨夜與我們一同上山的?!绷硪蝗舜鸬?,“后來有位叫做許瑤兒的星同被山上落石砸中,滾落坡下,付星同讓我們不要亂走,主動去找人。我們……我們以為她倆都回來了?!?p> “什么?”開陽門主嗓子一緊,問道,“那許瑤兒呢,在這里嗎?”
他使勁兒踮著腳尖往人堆里張望,回答的聲音卻從背后響了起來。
蘇承恒上前拱手道:“回付門主,從進場開始,許瑤兒也未在其中?!?p> 不妙的預(yù)感升至心頭。
“我……”開陽門主向臺上一轉(zhuǎn)身正準(zhǔn)備喊人去找,迎面卻撞上擠到跟前的一人。
“往山上哪個方向?”趙水向那答話的兩人問道。
“東北方,偏山谷的一側(cè)。大概……走了兩個多時辰的遠(yuǎn)近吧?!?p> 趙水聽完,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火急火燎向開陽門主一拱手,說道:“門主,晚輩先去找她們!”
“好……”開陽門主張開的口還未合上,應(yīng)了一聲。
話音剛落,便見趙水頭也不回地徑直往場外跑了出去。
沒想到有人比自己還心急,開陽門主看著他的背影愣愣神,才開口對常門人道:“那你們繼續(xù),我找倆人幫忙去找找。那個……赫連世子!”
“是?!焙者B破立刻回道,跟著他往場外快步離開。一旁的衛(wèi)連自然也跟了上去。
只剩蘇承恒一人落眸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我們繼續(xù)?!钡葞兹俗叱鼍殘觯娙说酶`竊私語聲安靜下來后,常門人說道,“第三十一位——”
她看著名單,停頓一下,才說道:“許瑤兒!”
蘇承恒握了握手中的劍身。
沒再聽臺上繼續(xù)宣報,蘇承恒一言不發(fā)地后退幾步,沿著場邊默默往外走了出去。
蘇清遠(yuǎn)看著他腳步愈漸加快的身影,若有所思。
他還是第一次見兒子沉不住氣,尤其在這個本憧憬已久的場合,這孩子竟就這么一聲不吭地先走了??磥硇强家惶?,這個板正循規(guī)的小子總算有所改變,沖動點,挺好。
趙水一路向房舍的山腳奔去。
今早那召眾人集會的三下煙火,雖不至于響徹連綿山巒,但綻開時的高度也足夠被遺落山中的人看到。就算付錚迷了路,有了這個方向也不可能一直逗留山林,肯定會想辦法出來。
要么,就是許瑤兒的傷勢不輕,她無法脫身下山求救;要么,便是二人困在了某處;要么……
趙水覺得心顫得厲害,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能沖著東北方,馬不停蹄地飛奔而上,在林間以最快的速度左右穿梭,時上時下,希望能尋出些蛛絲馬跡。
如此持續(xù)找了一個多時辰,他將其他幾個伙伴都甩開一段距離。同樣一刻未停的開陽門主不禁暗暗驚奇,這小子竟然能跟得上他。
“差不多是這里了!”行到一處陡坡的岔口,開陽門主發(fā)現(xiàn)有落石的痕跡,沖幾人喊道。
舉目四望,除了這附近的上面有一大塊石質(zhì)的峭壁,周圍的山體樹木較密,坡也緩,不會落下石頭。
“那倆丫頭肯定會做記號?!遍_陽門主吩咐道,“咱們在附近分頭找!所有情況,火煙示意。”
“是!”
赫連破與蘇承恒分頭往山下跑去,衛(wèi)連跟在后頭不遠(yuǎn)。開陽門主則和付靖澤往左右兩邊去了。
一時間,原地只留趙水一人,停住不動。
他往四周看著,總覺得這片林子似曾相識。
東北方、峭壁、一個時辰的腳程……他仰頭辨認(rèn)了下方位,發(fā)現(xiàn)這里是之前與付錚習(xí)練輕功時,曾路過的地方。
趙水往山上飛去,離石壁更近了一些。
只見那斜斜的峭壁上裂了好幾道縫隙,就像是被巨人搖動過一般,許多凹凸的地方都有石塊缺失。
能直接將許瑤兒撞下山坡的大小……
趙水眼睛一亮,順著峭壁底下往前快步跑去。
半盞茶的功夫后,他停在了如鍋底般凹進去的一處石壁旁。透過樹枝往下看去,可以看到叢草間有道邊界清晰的被圓石壓過的痕跡。
是這里。
“付錚!許瑤兒!你們在附近嗎?”他大聲叫道,飛身掠過樹林。
周圍總給人一種眼熟的感覺,趙水說不出具體是哪里有印象。
尋思間,他想借力再往上攀,一腳踩在了枝干的凸起處,腳下打滑,險些失重。
這個是……
藤蔓!
看見纏在樹上不易察覺的這些曲折藤枝,猶如黑蛇般匍匐盤旋,趙水頓時知曉哪里眼熟了——
當(dāng)時與付錚逃過一險的地方,周遭的樹上正是此種景象!
趙水立即飛身跳起,越過枝頭環(huán)視一眼,只見枝葉連綿中,有一處四方的空缺。
那里是立有搖光一門石碑的空地。
“糟糕!”趙水暗道一聲,急若流星。
一想到這附近有觸爪眾多又極為難纏的藤蔓,胃里便一陣翻江倒海般的難受。
可千萬不要碰上……
雖這樣冀望,但他還是順著藤枝生長的脈絡(luò),往樹林深處找去。
“付錚?你在這里嗎,聽到了嗎?”落身在滿地交織的枯藤間,趙水一邊兜轉(zhuǎn)尋找,一邊叫道,“許瑤兒,你在嗎!”
無人回應(yīng)。
這里的藤枝最為密集,驅(qū)逐了雜草,肆意伸長,時不時地有幾根藤條在地上抽動,發(fā)出“簌簌”的聲響。
叢草則退在了周圍,同樣生長茂盛,齊刷刷地沖天高高直立著。
沒有見到人的身影,這讓趙水稍稍放了心。
于是再次看了眼四周,他轉(zhuǎn)身欲走。
下一瞬,腳步卻凝滯住。
血跡。
一點褐紅的干枯了的血漬,染在他腳前的黃土上。
不對,不止一點。前面五步之遠(yuǎn)還有一滴,再往前,還有。
趙水順著血跡一步步邁著,它們越是落得規(guī)律像是故意留下的記號,越讓他感到不安。
何等地步,才會用鮮血為痕?
“付錚!付錚!”趙水忍不住大聲叫道。
腳步已快得有些不穩(wěn),他一直走到邊上的高草叢,撥開鉆了進去。
在草堆中沒走多遠(yuǎn),便聽見前面?zhèn)鱽順O輕極弱的聲音——這絕不是林木作出的聲響!
有人……
趙水使勁兒往聲音的方向扒拉過去,三步并作兩步地往前鉆,終于撥開草木。
映入眼簾的場景,讓他下意識地僵住動作。
面前是遍地交錯、不留余處的藤條,就像交纏在桶中的黃鱔,密密麻麻,一直向前延伸。
再往前,是兩棵粗有十人的高大梧桐樹,生著白斑的樹干被一圈圈黑藤攀附,仿佛困在沉重的枷鎖之中。在它們中間,好多藤條從枝丫間懸掛下來,彼此相連,像是布了張百倍放大的蜘蛛網(wǎng)。
整個林子,變得怪異而森冷。
趙水的心突突直跳,一股濃烈的酸意襲上眼眶。
因為他看見,在那張網(wǎng)的中間結(jié)了個“繭”,它的里面,困著它新捕捉到的“獵物”。
“付錚……”他呆呆地呢喃道,只覺得心被揪在了一起。
一行鐵片夾帶刃光,從他手中被奮力拋出,嗖嗖幾聲,割斷了數(shù)條藤枝。
趙水剛欲沖上前,卻被臨空甩來的藤條攔住,網(wǎng)中之人掙扎了下,很快便被再次纏上來的藤條束縛得更緊。
“趙、水。”付錚擠出一絲氣力,叫道。
她已經(jīng)和這群藤蔓糾纏了大半個夜晚,此時赤手空拳,全憑一口真氣頂力硬撐著。
而對于一開始能生還的信心,也在時間一點點地流逝中消耗殆盡。
藤網(wǎng)越掙扎收得越緊,就像一張?zhí)硬怀龅哪ёΓ瑢⑺浪赖乩е?,其余的枝條也蠢蠢欲動,好像隨時準(zhǔn)備給她再加一條禁錮。
她幾欲放棄了。
所謂的預(yù)言,果然是假的,這世間,并不需要一個她……
“付錚!”
趙水的喊聲正是在這個時候傳來。
恍惚間她以為是幻聽,直到那聲音一次次地重復(fù),將她從瀕臨放棄的邊緣拉了回來。
是趙水。
他竟真的能找到她。
趙水對著那張?zhí)倬W(wǎng)攻擊一陣,有的藤條剛被削斷,又更快長了出來,有的足有手腕粗細(xì),一招根本無關(guān)痛癢。
“簌簌”聲越來越響。
伏在地上、樹上的藤蔓好似被他的飛器吵醒了一般,全都開始爬動。
“當(dāng)心——”付錚的雙手撐在又縮得緊了些的粗糙枝條上,側(cè)頭望向趙水說道。
而趙水此時根本顧不得當(dāng)心其他。
他與付錚那雙清亮含水的眼睛相望,滿腦子里,便只剩下一定要將她救出來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