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林開葉勢在必得地抽刀刺來,趙水立馬后旋上腿,一腳將他的手腕踢開。
多日未曾進(jìn)食的林開葉無法抗力,手上一抖,拿到的半冊書卷頓時從他手中脫落,在空中劃過半弧,掉入了圓洞。
“不!”林開葉大叫一聲,撲向洞邊。
趙水見他像是要跳下去,急忙飛身上前,從后面扯住他的肩膀。
林開葉順著拉扯的力氣低頭繞過趙水的手臂,手上匕首旋轉(zhuǎn),變成刀背向下,向他的臂膀處此去。趙水立即提氣展臂,仰身向后退開。
“停一下!”赫連破走上前道,“堅持攀附來此,你究竟想要什么?”
“把它給我?!绷珠_葉指著那剩下的半冊書道。
“就為了得到它?”趙水看看抓得發(fā)皺的書卷,問道。
“哼,妖邪之物,得之何用。”林開葉的肩背微微拱起,喘著大氣一字一頓道,“我要毀了它?!?p> 這回答出乎趙水的預(yù)料。
看他精疲力竭,說是上來只為毀掉這本冊子,誰能相信?
“既然如此你早說便是,不必親自動手,在下幫忙便是?!壁w水說著,便將紙書舉到頭頂,兩手捏住。
“等等!”林開葉果然出口攔住。
見趙水勾起輕笑,他咬了咬牙,說道:“這里面藏著最后一個罪人的線索,待我找到,你再損毀也不遲?!?p> 最后一個罪人?
赫連破突然升起念頭,開口道:“以間接殺人法作案的犯人,難道是你?”
沒有回話,但從林開葉閃動的眼眸中,一切明了。
“為什么,他們與你有何干系、又與呂懷慈何干?”
“你既然問了,說明早就清楚。那幾個昏官為什么死,還不明顯嗎?”
“他們?yōu)楹问腔韫??”赫連破又走進(jìn)一步,問道。
林開葉冷哼一聲,動了動身子,說道:“傳聞中鼎鼎大名的赫連世子果然不錯,這一路熬上來,心比石堅、功力遠(yuǎn)超年紀(jì)所限。只是這朝廷浮沉明辨是非之力,你還得多歷練歷練。試問,星門律法,依星垢判罰定罪,呂懷慈當(dāng)年清清白白,何至發(fā)配惡淵海?”
“若按律法,其中有一條曰身無垢印而證據(jù)確鑿者,亦可判罪。”
“可那樣需要三判定罪!而且當(dāng)年只有區(qū)區(qū)幾個人證便草草了事,公平嗎,公正嗎?事后作證的幾人都先后失蹤,又有誰關(guān)注過、反思過?”
激動的林開葉青筋凸起,攥拳相問。
赫連破略一思量,問道:“當(dāng)年之事你怎會知……可曾經(jīng)歷過?”
“沒有。”林開葉答道,“倘若當(dāng)年我在場,就不會讓呂大哥白白蒙冤了。他那么好的人,救人于危難,是星門里的杰出之輩,不過是受命潛入敵軍獲取情報,卻被人陷害、沒了證明臥底身份的人才淪落至此。要不是我后來得知消息把他救出,只怕這仇,便永遠(yuǎn)沒人報了?!?p> “當(dāng)年星門叛亂,波及甚多。既未經(jīng)歷,怎知他所行?”
“呵,果然是君王之心,猜忌得很呀。你們這些只看星垢的靈人,哪里會關(guān)心一個人的心性!難道你珍重的朋友某一天突然被當(dāng)做壞人,便也跟著叫喚要殺了他嗎?
他若心惡,就不會十多年間東躲西藏,卻只說被人陷害要找出真相,從不怨恨。他若想茍且偷生,就不會在暗殺之人的步步相逼下將證據(jù)生生塞入肚中,尸骨困在這古墓中等著給蛇鼠果腹……把《反星冊》給我,我一定要找出證據(jù)?!?p> 赫連破不由得怔了住,看向趙水道:“《反星冊》?”
趙水的手松了下,將書冊往他身上扔去,然后看著林開葉道:“你所言是真是假暫且不論,但此冊一無標(biāo)注二無夾層,怕是沒有你想找的證據(jù)?!?p> 聞言,林開葉落眸看地,現(xiàn)出失落。
但他隨即便注意到另一個點,布滿血絲的眼睛再次盯上趙水,冷聲道:“你,看過了《反星冊》?”
趙水一時啞然。
滿地的書卷四散,氣氛有些沉默。
“此物世間不可留?!焙者B破匆匆掃過一眼,確實無其他證據(jù)痕跡,說道。
他將書卷往空中一扔,大刀揮起,沿書縫間劃過。縫線被割開,紙張被紅光生火點燃,頓時如火燒紙鶴般四散開去,燃灰落下。
林開葉眼睜睜地看著它們歸于虛無,眉間雖緊,卻毫無不舍。
“也罷,我答應(yīng)過呂大哥,會讓此物從此在世間消失。何況他因此物而亡,這東西,本就有罪。”他含聲道,又突然目光如劍,射向趙水,“不,還沒有毀掉。”
“你……”
“赫連世子?!绷珠_葉堵住了赫連破的話,舉起短刃道,“你不是說《反星冊》不可留嗎?他既然看了便留在腦子里,哼,反星異物,世子,可要完全毀掉它?!?p> 言畢,他蓄力起身,向趙水出手。
趙水立即拾起地上的隕鏈,貼地而動,繞起鏈條去纏那匕首。
林開葉沒給他糾纏的機會,一掌拍上另一只握刀柄的手,將手上短刃拋了出去。刀光在趙水的眼眸中閃起,只見刀身旋轉(zhuǎn),惹得周圍一圈真氣波動,逼近眼前。趙水瞅準(zhǔn)時機,將隕鏈的鏈頭當(dāng)做暗器斜上而出,眨眼間,刀身被撞開,向趙水的頭頂上方飛去,扎入穹頂?shù)谋小?p> 鏈頭落地,趙水看它一眼,卻未動。
剛才短短瞬間,他竟然能將那匕首動作看得清清楚楚,比之前眼力進(jìn)步許多。
怎么回事?
正在趙水尋思時,林開葉再次出手,他立即回掌相擊。兩股內(nèi)力彼此沖撞,對方不遺余力,以至于他的氣血翻動上涌,向后彈開。
“趙水!”赫連破飛身上前,扶住了他。
穩(wěn)住重心,趙水向赫連破點了下頭,看向踉蹌幾步半倒在地的林開葉。
“林郎君,若你方才所言出自真心,與我等回去重啟此案。呂懷慈前輩如蒙冤,必為他洗雪昭明。”赫連破說道,“但趙水他誤打誤撞翻看《反星冊》,并非本意,只怕與你無關(guān),莫要強逼。”
“呵,哈哈。星門靈人說的話,你覺得我會信嗎?”林開葉俯身在地,聞言笑道,“還有,剛剛你分明也看見了,這小子上塔前的功力根本不及此,若不是修了反星之法,難道未曾進(jìn)食消耗內(nèi)力這么久,還會練到比之前強勁嗎?”
被攙扶的趙水,感到抓著他手臂的指間有些收緊。
緊得他心頭也跟著懸起。
不是的,他雖然讀過,但只當(dāng)是與其他書一樣,從未動過修習(xí)的心思。
可是……
可是,林開葉說的沒錯。書冊上的那些文字圖案已經(jīng)進(jìn)入了他的腦海,再也揮之不去。
“我可以發(fā)誓,沒有修習(xí)過它?!壁w水低頭咬牙道。
“那以后呢,你敢保證,這輩子都不會動用它嗎?”
“我——”
趙水抬起頭,目光爍爍地剛要答應(yīng),忽然間,腦中響起了一句話。
“天地混沌,善惡同出。城州將亂,吾輩禍福……”
善惡同出。
這一步一步,就像擺好了的棋局一般,要將他引向一個令人生懼的境地。
“我,趙水?!壁w水站直身子,豎起手掌,顫抖著聲音一字一頓道,“在此發(fā)誓,此生不會修習(xí)反星之術(shù),否則被判入惡淵海,永世……”
“行了?!焙者B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下道,“他的話,何必當(dāng)真。”
四目相對,靜然明了。
深吸一口氣,赫連破走到圓洞旁,說道:“此地不宜久留。林開葉,你身負(fù)命案,是自愿與我等走,還是抓捕回都城?”
“哼,回來的時候聽到不少消息,估計眼下星城忙著平定叛亂亂成一鍋了吧,還有空閑審案子?告辭!”
說完,林開葉縱身一躍,便落入圓洞,消失于黑暗之中。
赫連破轉(zhuǎn)頭看向趙水,兩人相互點點頭,收拾好器刃后,亦攀著邊壁飛身而下。
而此時的塔外,距離他們?nèi)胨?,已?jīng)過去了七日。
七日,已足夠先一批的惡人抵達(dá)惡淵海界了。
自管守長接到星城傳來的消息時,付錚他們便嘗試著進(jìn)入塔中,想告知此事??僧?dāng)他們剛解開底層的迷宮時,迎面只見到蘇承恒扶著小壯從樓梯上下來。
至于其他三人,已上塔不見。
權(quán)衡之下,抵御住惡人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因此幾人只能壓住心底的擔(dān)憂與不安,奔赴距離惡淵古墓十余里外的地方設(shè)下埋伏,等候反叛隊伍的到來。
而現(xiàn)在,當(dāng)趙水他們順著塔壁下落,直至腳踩地面時,遠(yuǎn)處的付錚等人已經(jīng)與惡人交了一波手。
“赫連世子!”
“水哥,你們可下來了。”
赫連破與趙水看著面前的司馬昕與許瑤兒,還有旁邊被捆昏迷的林開葉和給他號脈的白附子,都露出一種消息滯后的怔愣。
司馬昕歡喜地笑著,招手道:“白星同,麻煩給世子與趙星同看看。許星同,取些干糧食物來吧,我去找龔副城主?!?p> “等等?!焙者B破攔住他,問道,“你們怎么來了?”
“有人散播流言,說惡淵古墓里有《反星冊》,因此原本打算攻入都城的部分惡人隊伍,改道西行。我等奉命,跟隨龔副城日夜兼程,先一步趕過來。”
“也不知道誰胡言亂語,本來查案查得好好的,偏生出這種變故。什么《反星冊》,倒是讓他們拿出來看看啊?!痹S瑤兒在旁嘟囔道。
聽著《反星冊》三個字,赫連破與趙水不約而同地眨了下眼,一個垂眸看地,一個往旁移開目光。
“赫連世子!”龔副城主從樓梯處走了上來,叫道,“沒受傷吧?”
“無礙?!?p> “聽聞你們被困七日,可遇見什么蹊蹺?”
“這個……說來話長。與這林開葉有關(guān),請龔副城將他好生照料、嚴(yán)加看管。星門官員連環(huán)被殺案,是他所為。”赫連破拱手道。
“好?!饼徃背侵鼽c頭應(yīng)道,然后做了個請的姿勢,“塔內(nèi)不宜多待,先移步樓下吧?!?p> “是。”
赫連破他們被攙扶著踏下樓,留在后面的司馬昕看看周遭,問道:“龔副城,請問汪星同呢?”
“哦,你不說我還忘了。剛才派他去塔周查探便沒見著人,你出去找找,要小心。”
“是!”
看著其他人通通下樓,龔副城主緩緩瞇起眼,轉(zhuǎn)過身,仰頭看向這暗淡無光的古墓塔內(nèi)。
穿過迷宮陣,幾人走出塔外。
空中依舊陣陣風(fēng)吹、雨絲綿綿,但對于赫連破與趙水而言,周遭的一切,已像是很久未曾呼吸過的氣息。
走進(jìn)屋堂,除了幾個受傷了的衙役外,其他人都不在。
“付錚呢?”趙水向許瑤兒問道。
“她去前線抗惡人了?!?p> “什么?她去了多長時間?”
“這是第三日。誒,你要做什么?”見趙水抬腳就向外頭走去,許瑤兒攔住他道,“這么多天你粒米未進(jìn),現(xiàn)在過去不是幫倒忙嘛?!?p> 趙水脫開她的手,回道:“我沒大礙。”
“你看看現(xiàn)在的模樣,面有菜色,還能有幾分力氣?!?p> “我說過,無礙。”
“你——”見犟不過他,許瑤兒一跺腳,轉(zhuǎn)身從食物堆中取了水壺與幾塊餅,跟在趙水身后往外走了出去,“行,那我陪你一起去。但是錚姐姐說了,等你下塔必須吃東西,不吃不行,快吃!”
趙水回頭看了她一眼,無奈接過水壺,打了開。
沒得吃喝時倒不要緊,嘴巴一旦觸到水源,便變得如狼似虎般的饑渴起來。
咕咚咕咚一口氣將水喝下,趙水又將大餅往口中塞,一邊大口大口地咀嚼著,一邊三步并作兩步地往東南方向趕了過去。
天,與布滿黑云的古墓一樣,陰沉沉的。
趙水滿心焦急地越過一個個山丘,本以為下塔之后一事便了的他,根本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數(shù),因此無心休息,馬不停蹄地往前頭趕去。
那可是造反的惡人??!
如此奔波一陣,趙水總算望見了遠(yuǎn)處那零零散散的人群,看那緩緩而行的樣子,應(yīng)該暫時無戰(zhàn)。
他這才稍稍放心。
正在他登上高處,四下尋找付錚的身影時,突然間,從坡下傳來一人的警惕喝聲:“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