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官署
“王府主人名立,乃王氏車馬行之主。
據(jù)聞這王立是太原王氏之人,但真假尚需查證。”
馬武快速回道。
“太原王氏,呵,有意思?!?p> 張淵眼睛微瞇,隨后吩咐道:
“給那三家人舍點(diǎn)銀錢,讓他們先去安葬亡人。
至于這王府,待得承剛掌控了美稷營再做處置?!?p> “是!”
……
美稷城中心靠北位置,一座占地?cái)?shù)畝的府邸沉默矗立。
府邸門前有兩尊丈高的石質(zhì)虎形翼獸,厚實(shí)的木門也是大紅之色,同時(shí)有獸首銜環(huán)。
威嚴(yán)之余,又頗有幾分肅殺之氣。
而在里側(cè)的庭院中,也有數(shù)重建筑,包括公堂、衙役房、議事大殿、后院等。
這卻正是使匈奴中郎將之官署。
身為使匈奴中郎將,不僅負(fù)責(zé)統(tǒng)御美稷營,護(hù)衛(wèi)(監(jiān)視)南匈奴王庭之動向,同時(shí)還肩負(fù)治理美稷縣政務(wù)之任。
在美稷縣,使匈奴中郎將便是真正的主宰。
而其官署,自然相當(dāng)不凡。
只是,眼下的官署卻處處透著冷清和蕭瑟。
就連朱紅大門上的紅漆,也出現(xiàn)了不少白斑。
公堂內(nèi),廉川擦拭完驚堂木,環(huán)顧著干凈卻冷清的大堂,眼中神色極其復(fù)雜。
到了這一步,即便他再如何不舍,也不得不離去。
美稷營一散,那些個左部的匈奴貴族定然會帶人沖入城中攪風(fēng)攪雨。
而作為官署所在,自然會是第一目標(biāo)。
自己即便留下,也只是白白送死罷了,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只是可惜了城中的百姓,自己可以走,可他們的根、他們的命在這里,又能去往何處?
“唉!時(shí)也、命也……”
廉川長嘆一聲,扭頭便朝外行去。
只是,還不待他走下門外石階,一道身影卻匆匆自外間跑來,同時(shí)還顫聲高呼著。
“中郎將到了!中郎將到了!”
廉川先是一愣,繼而有些憐憫地看向那人。
這周文書莫不是得了癔癥?
也是,整日里提心吊膽、憂這憂那的,患了癔癥也不稀奇。
搖搖頭,廉川輕喚道:
“周子函,莫要耍瘋!
本掾?qū)龠@便要離去,你收拾一番,也歸家吧?!?p> 名叫周子函的青年頓時(shí)一愣,隨后哈哈笑道:
“廉掾?qū)?,屬下未瘋,是真的,新任中郎將到了?p> 快快整理儀容,準(zhǔn)備迎接中郎將大人吧!”
廉川心頭一跳,但仍舊有些狐疑。
正當(dāng)此時(shí),外間又有零零散散的腳步聲傳來。
廉川抬眼看去,當(dāng)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位身著朱色官袍、頭戴委貌冠的青年。
那青年神色冷峻,腰間還陪著青色綬帶。
而在綬帶的旁側(cè),還墜著一個鞶囊,那乃是裝乘印璽之皮袋。
看著這幅熟悉的裝束,廉川不由愣在原地,神色略顯恍惚。
他曾在張中郎將麾下效力五載,也親眼見證了美稷縣之繁榮。
只可惜,三年前的那一件事,卻使得一切大亂。
“拜見中郎將!”
周子函的聲音將廉川驚醒,于是也急忙行禮。
待得行禮完畢,廉川的注意力也轉(zhuǎn)移到了趙毅身后的人群。
只是,這一看卻又使得他瞪大了眼睛。
因?yàn)樗谷豢吹搅艘粋€老熟人,閻象!
更關(guān)鍵的是,還有一位疑似故人。
雖然那人容貌與三年前相比有了很大變化,但五載的接觸,他卻敢于肯定,定是那人無疑!
“小……”
又驚又喜之下,廉川竟是顧不得關(guān)注新任中郎將,而是直直朝著那人跑了過去。
“咳咳!廉伯,許久不見,您倒是音容依舊啊?!?p> 閻象急忙輕咳著迎了上去,同時(shí)笑道:
“文山曉得您見了我這故人十分歡喜,但中郎將在前,豈可失禮?
這不是讓大家伙兒笑話您嗎?”
廉川掃了眼四周聚集而來的十來個衙役及文書,頓時(shí)打了個激靈。
他怎的就忘了,眼下小中郎可是詔犯啊,哪里能道出身份?
暗自自責(zé)的同時(shí),廉川急忙停住腳步,朝著閻象投去一個歉意的眼神,而后向著趙毅迎了過去。
“掾?qū)倭ㄒ粫r(shí)失狀,還望中郎將大人莫要怪罪。”
趙毅擺了擺手,隨意道:
“無妨,入殿再說吧。
其他人若是無事,且先退去?!?p> “是!”
廉川急忙應(yīng)聲,而后將眾人遣散,同時(shí)吩咐周子函去軍營傳信。
公堂之后,議事大殿。
隨著殿門被關(guān)閉,廉川偷偷瞧向閻象,眼中有征詢之意。
因?yàn)樗磺宄@位新任中郎將知不知曉張淵之來歷,是以也不敢貿(mào)然打招呼。
面對廉川的眼色,閻象卻只是笑而不語。
正當(dāng)廉川暗自氣惱之時(shí),張淵忽然輕笑一聲,主動向著廉川走了過去。
“廉伯,不曾想,三載之后,還能夠再度見到你。
幸好先父之事不曾牽累到你,若不然,小子這心里,可沒法安穩(wěn)。”
廉川急忙向趙毅看去,眼見趙毅沉默地站在一旁,心中似是明白了什么。
當(dāng)下,再也按捺不住,激動道:
“小中郎,您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蒼天有眼吶!”
廉川緊緊抓住張淵的胳膊,不斷上下打量著,眼中隱有淚花閃動。
八年前,他被城中富商陷害,險(xiǎn)些丟了性命。
是張修救了他、為他平了冤,并擢升為掾?qū)佟?p> 他之所以能有今日,全靠張修的再造之恩。
是以,對于張修之愛子,他那時(shí)可沒少照顧。
張修出事之后,官署中的人員陸陸續(xù)續(xù)離去。
也只有他和楊泉一直堅(jiān)持著,不想看著張修的心血?dú)в谝坏?,不想看著美稷縣的百姓陷入災(zāi)禍之中。
只可惜,三載的時(shí)間下來,一應(yīng)積蓄早已耗盡,他們再也無法支撐下去。
因此,才有了今日之舍離。
不成想,就在滿眼灰暗之時(shí),事情竟又有了轉(zhuǎn)機(jī),而且還見到了小中郎!
一番噓寒問暖、長吁短嘆之后,張淵招呼著眾人落座,同時(shí)談起了城中變故。
“廉伯,眼下官署中可還有老人?
還有,美稷營而今如何了?”
“唉,不瞞小中郎,自打張大人出事之后,官署便亂成了一團(tuán)。
起初倒還好,盡管亂,但整體秩序尚在。
只是隨著時(shí)間流逝,朝廷卻始終不曾派遣新任中郎將到任。
那時(shí),不斷有流言說美稷縣已被朝廷徹底放棄。
當(dāng)牛司馬在城外詭異慘死之后,吳長史便再也忍不住,卷了一些錢糧遠(yuǎn)遁而去,不知所蹤。
其后,孫從事中郎及其他四位掾?qū)僖捕枷群箅x去。
至于其他文書、衙役等,也散了大半。
及至兩年前,官署中便只剩下了我與從事中郎楊泉。
這兩年多來,我與楊中郎分管政務(wù)及美稷營,靠著積攢及百姓支持,這才勉強(qiáng)撐了過來。
但到了而今,官署早已山窮水盡。
文吏衙役以及美稷營將士,已有三月不曾得到過一錢薪俸,每日里的吃食也皆是清水稀飯。
美稷營的將士是好樣的,這三年來,總共僅有八十余人離去。
但山窮水盡之下,繼續(xù)堅(jiān)持只會逐個餓死,而且破損的兵器、甲具也一直無法修補(bǔ)。
若是起了戰(zhàn)端,疲軟無力的戰(zhàn)士拿著卷刃刀槍上戰(zhàn)場,只能是送死。
因此,我與楊中郎多番商議之后,決定在今日解散美稷營,讓營中的弟兄們各謀生路。
而我與楊中郎,也將遠(yuǎn)徙他方……”
廉川說著,一臉的愧色。
“趙將軍,小中郎,非是我等不顧城中百姓死活,實(shí)在是,實(shí)在是無能為力了啊……”
張淵不由心中慶幸,幸好不曾耽擱,若不然,只要遲上一日,之后的事便不好辦了。
“廉伯無需自責(zé),您與楊中郎已然做得極好了。
若非有你二人在,今日的美稷城怕是已然一片哀鴻。
廉伯且放心,我等既然來了,那這局勢自然會逐步好起來!”
廉川急忙點(diǎn)頭,補(bǔ)充道:
“我已讓人去營中傳信,相信楊中郎過不了多久便會趕來?!?p> 廉川話音剛落,馬武的聲音忽然自殿外響起。
“主公,有一位姓楊的中郎到了。”
“請他進(jìn)來?!?p> “諾!”
未幾,殿門開啟,一個身披鐵甲、頭戴鐵胄的中年踏步而入。
此人面容沉穩(wěn),但臉色十分憔悴,嘴唇也干裂出許多紅白相間的細(xì)小血線。
“卑職從事中郎楊泉,拜見……”
楊泉雙拳抱起,正欲行禮,可當(dāng)看清主位上的張淵以及坐在張淵下首的趙毅時(shí),不由愣然。
“這?”
眼前所見詭異座次,無疑讓楊泉有些發(fā)懵,是以向廉川投去疑惑的目光。
廉川哈哈一笑,指了指張淵說道:
“楊中郎,你且好好瞧瞧,看能否瞧出這位之身份?”
楊泉不由得眉頭一擰,保持著抱拳的姿勢,仔細(xì)看向張淵。
隱隱間,楊泉覺得眼前之人有些熟悉,可一時(shí)間卻又對不上號。
不過當(dāng)看到閻象時(shí),再度愣然的同時(shí),腦中卻猛地閃過一道人影。
“你、你是,小中郎?”
張淵輕笑一聲,頷首道:
“不錯,小侄變化如此之大,楊叔竟還能瞧得出來,可見楊叔也不曾忘了小侄?!?p> 楊泉頓時(shí)驚喜莫名,一臉感慨。
“今日能夠再度得見小中郎,卻是三載以來,最讓楊某歡欣之事!”
張淵亦是唏噓道:
“能夠再度歸返美稷城,并與二位照面,也是小子之幸事!
楊叔且放心,苦日子很快便會過去,先父之心血,也不會毀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