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武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驚蟄。
宛州,西部十二州之一。此地位于寧州以南,暮州以西,東南角連接著碧水之森。可以說,宛州是中原東部進(jìn)入西部的一扇門扉。
整個宛州境內(nèi),盛產(chǎn)大小麥,是天朝麥面的主要來源之一。
可如今,這個天朝西部的糧倉所在,卻是進(jìn)入了大蕭條階段。原本生機盎然的村莊,早已人去樓空。無數(shù)農(nóng)田,要么被毀于各種形式,要么因無人耕種而荒蕪。
除了一些州城周邊的農(nóng)村得以幸免,整個宛州境內(nèi),已是名不聊生。
這些自然是拜攝魂教所賜。曾經(jīng)的宛州,周邊商賈熱絡(luò),臨近州府都從這里購置麥面。即便是遠(yuǎn)在東部的百姓,若談起麥面,那么第一時間記起的,當(dāng)屬宛州麥子。
就是這么一個麥面的盛產(chǎn)地,如今,卻淪落到要向臨近州府購置糧食才能過活。攝魂教毒害之深,可想而知。
自去年靈宮閣向攝魂教宣戰(zhàn)以來。跗骨在中原東部諸州的攝魂教徒,僅在月余之內(nèi)便被盡數(shù)清掃干凈。
如今的中原東部,終于得以喘息。在朝廷以及地方政府的配合下,那些州府快速的恢復(fù)了過來,短短兩個月,雖然不能說是恢復(fù)如初,但也已是歲月靜好,一片欣欣向榮。
聽說,白星幕大婚之后,靈宮閣將要西征。西部諸州的百姓在得到這則訊息之后,皆是充滿了向往。
他們沒日沒夜的盼望著,希望白星幕能早日來到西部,為他們掃除奸邪。然而,臨州的州軍,以及本州的州軍全都集結(jié)在宛州東部邊境,一副整裝待發(fā)的模樣??墒牵粋€月過去了。那兩萬余人的軍隊,一直屯聚邊境,僅是守護(hù)著宛州購糧的路線,卻絲毫沒有過境清掃宛州邪教的意思。
想來也不難猜,唯,等靈宮閣的高手而已。西部十二州,每個州府之中,皆有一名兇神坐鎮(zhèn)。因其宗師境的實力,別說江湖武者不敢出手。即便州軍有兩萬之眾,也不敢貿(mào)然進(jìn)攻。
畢竟,宛州本州的邪教徒,足有五萬余..................
這五萬余邪教徒就像是蝗蟲一樣,毀壞了一片又一片的良田。他們殺死男子小孩,擄走婦人幼女。整個村莊,凡是被攝魂教洗劫過。那基本也就荒了。
就是因為這種斷子絕孫式的搶劫與殺戮,直接導(dǎo)致了宛州糧食急缺。宛州的攝魂教徒只有五萬。但是,他們收集,私藏的糧食,卻足夠百萬人食用數(shù)年!!
宛州一共也才四百多萬百姓,也就是說,這幫畜生,搶光了絕大多數(shù)百姓的口糧.................
那些沒有糧食,沒有錢財?shù)陌傩?,何去何從?朝廷救助?路途遙遠(yuǎn),杯水車薪。人數(shù)太多了,當(dāng)?shù)匮瞄T也是有心無力。一時之間,餓殍遍地。除了各大州城。宛州其余土地,就仿佛地獄般荒涼....................
應(yīng)該是受到靈宮閣的刺激。攝魂教大肆屯糧,無疑是要做持久戰(zhàn)的打算了。
“主子,誅殺邪教徒事小,弄清楚糧倉所在事大的意思,萍兒懂了..............”一名衣著華貴的俏麗女子,朝她身邊的一位白衣公子皺眉說道。
她看著路邊那具小小的尸體,神情之中滿是不忍。
那是一個小女孩的尸體,看起來年紀(jì)不過八九歲。她面色饑黃,身形消瘦。二月初春,西北可依舊冷得慌。然而,她衣衫破舊,單薄的衣料下,瘦可見骨。
這樣的尸體,一路上他們已經(jīng)見過很多了,男女老少都有,幾乎都是餓死的...............
一過境,入宛州,越往西走,心情越是沉重。
所見畫面,大多都是如此。除了凄涼,還是凄涼..........................
“不對,這孩子還活著!”那白衣公子忽然皺眉說道,話語之中雖然平淡清冷,卻是隱隱透著一股焦急。
那俏麗的女子聞言一驚,急道:“真的?奴婢去看看!”
話音剛落,那自稱婢子的女奴兩步瞬身,來到那小女孩的身邊,隨即手指一探鼻息。果然,雖然微弱,但是,那幼女仍有一息尚存。
她小手一翻,掌心貼著那幼女的后腰,一股內(nèi)息,瞬間從她的掌中渡了過去。
片刻之后,那幼女眼眸一抖,緩緩的醒了過來。
“小妹妹,你還好嗎?”女奴一邊問著,一邊從包裹中取出水袋,為了些許清水過去。
那白衣公子蹲了下去,將她瘦小的身體摟在懷里,同時從包裹中掏出一個雪白的饅頭,撕了一點,喂進(jìn)了那小女孩的嘴里。
有著內(nèi)息的支撐,那幼女終是恢復(fù)了一些精神。嘴里塞了面食,那久違的味道,讓幼女本能的咀嚼了起來。
慢慢的,一個饅頭吃完了。她端著水袋大口的往嘴里送了幾口清水后,一臉驚恐不安,又有些向往的看著眼前的兩人。
“還有的?!卑滓鹿用鏌o表情的說著,從包袱里又掏出一個。
幼女微微的伸出兩只小手,哆哆嗦嗦的將那饅頭接到了手里??墒?,她卻沒有吃,只見,她艱難的站了起來,將饅頭放進(jìn)了懷中。輕輕喃道:“多謝恩公。”說罷,再無聲響,僅是站在原地,就這么垂眼不動了。
“給你家人留的?”白衣公子見狀,心中已有思量。
那幼女點了點頭。
“他們身在何方,你領(lǐng)我去?!卑滓鹿由袂榍謇洌捯舻恼f道。
那幼女聞言眨了眨眼睛,默默的低下了頭。沒有拒絕,也沒有應(yīng)承。
白衣公子微微一笑,還未待他開口。那俏麗的女奴柔聲說道:“小妹妹,你放心,我家主子是好人。我們想幫助你跟你的家人。你可以帶我們?nèi)フ宜麄儐???p> 那幼女聞言,一抹眼淚,終是點了點頭。女奴微微一笑,牽起她的小手,由那小女孩領(lǐng)著,朝北邊的樹林中走去。
沒有多遠(yuǎn),也就千米不到的距離。樹林中的一顆樹下,她的家人被找到了。
只見,樹下,一個婦人側(cè)躺在那里。她衣著破舊,滿是臟污,身上同樣穿著單薄的衣服。那側(cè)襟高領(lǐng)衫敞開著,袒露著胸雪乳肉。懷中,一個襁褓之中的嬰兒,正在不斷的吸吮著她的乳頭。
“娘親.............”小女孩糯糯的一聲輕呼,快步跑了過去。隨即跪在那婦人面前,將懷中的饅頭拿了出來,掰下一塊就往那婦人嘴里塞。
可是,那婦人嘴巴緊閉,不管那小女孩怎么搖她,她都沒有絲毫反應(yīng)。
白衣公子見狀幾步上前。抓去那婦人的手腕,細(xì)細(xì)一判。
“還活著!”他雙目一睜,隨即運起內(nèi)息,一攤手掌,貼向那婦人的后腰。
小女孩不斷的哭泣著。那俏麗的女奴隨即柔聲安慰:“沒事的,你沒事,你娘親就一定不會有事。相信我們?!?p> 小女孩抹著眼淚,點了點頭。
來的路上,他們大概詢問了一下這小女孩的情況。
他們一家是劉胡坳的村民,種地務(wù)農(nóng)為生。劉胡坳本來靠近宛州東部,這里離州軍屯所很近,本來鮮有邪教徒出沒。
可沒想到,兩周前,村里莫名其妙的來了一伙攝魂教徒。一番打砸搶燒,將劉胡坳毀于一旦。村中各戶存糧皆被盡數(shù)搶走。
他們不光搶糧食,搶錢財,還殺人!男子一律殺死,老人,一律殺死。女人一旦被他們發(fā)現(xiàn),立馬就地淫辱。
這小女孩的父親,就是為了掩護(hù)她們娘三個,死在了邪教徒手里。
也正是因此,她們娘三,才能幸免于難。
可是,沒了家,沒了糧食。她的母親抱著一個還未滿月的孩子,如何逃的遠(yuǎn)?
她們一直往西南方向跑,希望能順利的逃進(jìn)曲水城。一路上,她們一邊要東躲XZ的避開四下流竄的邪教徒,一邊還得搜尋食物。以至于,明明兩天就能走到的距離,她們竟是走了兩周都還沒有走到。
食物緊缺,她們已經(jīng)五六天沒有好好的吃東西了。這幾天,她們吃草,吃樹葉,吃的反胃,直吐苦水。為的就是茍活下去。
先前,那婦人實在走不動了,數(shù)日沒有進(jìn)食,她低血糖了..........................
昏死之前,她讓那小女孩出去試著找些食物回來,若找不到,便一直往西南方向找,直到找到為止,否則,這婦人就不準(zhǔn)她回來..............
婦人的意思,小女孩當(dāng)然聽不懂,她只是理解了字面意思,一心朝西南方向走。然而,由于饑餓,沒走多久,這小女孩也因為體力不支,昏死在了路邊。
所幸,她遇到了他們.....................
“哇.........”嬰兒啼哭。饑腸轆轆的女嬰,吸吮了半天,可是,母親的乳頭里,卻是吸不出半點奶水。
她餓壞了,焦急的哭著...........
女奴將她抱了起來,柔聲哄著。隨即,手指在水袋口上一抹,接著,那纖纖玉指劃過那嬰兒的小嘴。
一滴清水順勢滑進(jìn)女嬰的口中。那小嬰兒連忙抿起嘴來。接著又是一滴,又是一滴............
是水,不是奶。女奴知道,那嬰兒自然也知道??墒牵娴酿I壞了,只要有東西下肚,是水也好,哪怕,是水,也好.................
婦人的眼睛終是慢慢的睜開了。一個饅頭,瞬間出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
沒有任何猶豫,那婦人連忙搶過饅頭,塞進(jìn)了嘴里。一邊嚼,一邊眼角泛淚。她定睛看了一眼,入眼的,是她女兒滿臉焦急的神情。當(dāng)下,她吊著的心,放下了一半。緊接著,她又看了那白衣公子一眼,然后是抱著嬰兒的女奴。
又是一個饅頭。婦人身子微微顫抖,抓著那饅頭就往嘴里送。她的身子被那白衣公子扶了起來,上半身就這么靠在他的懷里。
白衣公子動作輕柔,為她合起了衣衫。那胸雪以及小腹由于長時間暴露在外,已經(jīng)凍的發(fā)紫了。
那婦人此時心里只有吃,全然不顧男女之防。她只想活著,她只知道,自己若再沒東西吃,不光自己要死,自己那襁褓之中的小女兒,也要餓死!
半個時辰的修整。白衣公子包袱里儲備的干糧已經(jīng)徹底沒有了。
天色漸暗,落日沉入地平線,黃昏已盡,夜幕降臨。
女奴生完篝火,坐在火堆前。幼女就躺在她的身邊,小腦袋枕在她的腿上。她的身上蓋著女奴的那件白色裘衣。
婦人身上披著那白衣公子給她的錦毛大氅。她懷里抱著孩子,坐在女奴的另一邊,那嬰兒吮著她的乳頭,或許知道自己今日不用挨餓,可以飽餐一頓了,小嬰兒閉著眼睛,十分安詳。
“多謝恩公。奴家真不知該如何報答兩位的大恩大德?!蹦菋D人淚眼婆娑的說道。
女奴微微一笑:“嗨,萍兒不過是個奴婢。要謝就謝我家主子?!?p> 說話間,那白衣公子回來了,手里還拎著四只山兔。
他走到火堆邊,內(nèi)息運轉(zhuǎn),只見,他白皙的手掌之上,瞬間凝出冰霜,隨即冰凝成型,一把鋒利的冰刃赫然出現(xiàn)在了他的手中。
一連串的電光石火,那兩只山兔瞬間被完美的肢解了。
那女奴想要出手相助,剛一起勢,卻被那白衣公子掃了一眼,嚇的她立馬吐了吐舌頭,縮著脖子收回了勢頭。
“也是,萍兒修為不高,控制不好內(nèi)息,若寒氣外泄,這小妹妹不得凍死?!迸荒槕M愧的想著。
再看那白衣公子,他手腳飛快,幾下就已經(jīng)將那兩只山兔收拾好了,隨即串在枝條上。
緊接著,他雙手一翻,那冰霜溶解,帶著血水,滴到了土里。此時節(jié),那原本沾滿鮮血的雙手,哪里還有一絲的臟污....................
“恩公好修為............”那婦人嘆道。
“嗯...............”白衣公子神情清冷,話音淡淡的應(yīng)了一聲。
看得出來,他這人話不多,性情有些清冷。
那婦人本想借著說話,拉進(jìn)些關(guān)系。但如今看來,卻是不能了。無奈之下,終是試探著開口了:“恩公救奴母女三人性命,奴家無以為報。如今還有一事,想要勞煩恩公,雖是無顏,但還求恩公救人救到底,否則,奴家母女三人,恐怕依舊朝不保夕..........”
白衣公子沒有看她,依舊自顧自的烤著兔肉串串,只是淡淡的說道:“你說便是。”
那婦人聞言一喜,想不到,這貴人竟然如此痛快:“奴家如今無家可歸,意欲入曲水城避難。又恐路遇那邪荒子,還望恩公能將奴母女三人送至州城..................”
她話還沒有說完,那白衣公子就已經(jīng)出言打斷了。
“不用去曲水了?!卑滓鹿拥f道。
那婦人一愣,滿臉的不解。卻見那叫萍兒的女奴,一臉凄然的說道:“曲水城,兩周前就已經(jīng)毀了。兇神祖明,輕率大軍,攝魂教里應(yīng)外合,攻破城池,護(hù)城官兵已經(jīng)死傷殆盡。曲水城中,如今,已是生靈涂炭.......................”
婦人聞言一陣心悸。難怪最近多有邪荒子四下亂竄。原來是護(hù)著一方的州城淪陷了......................那曲水城是她唯一的念想,也是一路支撐她活下來的信念。鄉(xiāng)村不安全,如今,連州城都能被攻破??
那,這天下,哪里是她母女三人的容身之所啊!
似乎看出了那婦人的絕望。白衣公子長舒一口氣,淡淡說道:“有一個地方,可以收留你們,就是有點遠(yuǎn),不知你意下如何?!?p> 那婦人聞言神情一亮,連忙應(yīng)承道:“愿意的!愿意的?。∵€望恩公為奴等指條生路?。 ?p> 白衣公子默默的將一串烤好的兔肉遞了過去,交到她的手中,隨即平靜的說道:“靈宮閣..................”
婦人一愣,淚水再次流了出來:“那靈宮閣遠(yuǎn)在東海,距此千里之外。奴雖有心投奔,可山高路遠(yuǎn),既是有命趕到,卻也不知那閣中貴人能否將奴等收留。”
“這你無需掛懷,只要你愿意即可。待宛州事畢,自有人送你東去。”白衣公子平靜的說道。他話音篤定,不似說謊。
那婦人聞言一愣,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理解。怎么就有人送她東去?是誰?不是這位白衣公子么?
思緒間,那女奴微微一笑,解釋道:“如今靈宮閣閣主白星幕,已被當(dāng)今圣上封為東海蒼龍王,那定州以及東海也都盡歸蒼龍王所有。東海靈宮廣納天下人才,各州子民皆可改籍入住東海。似小嫂子這樣的婦人,蒼龍王最是需要。如今靈宮王廷新立,蒼龍王不忍見男子為宦,故而取消太監(jiān)一職。王宮之中多需女侍,你若不嫌為奴低賤,亦可東去參報試試。若被拒,倒也無妨。定江城如今到處都在招人,總有適合你的工作。再不濟(jì),也比在這里朝不保夕的活著強?!?p> 一番解釋,那婦人終是聽懂了。連連點頭:“奴等,愿意............靈宮閣鏟除奸邪,似蒼龍王這樣的英雄,奴等甘心為奴侍奉的...............”
“嗨........于蒼龍王為奴,所愿者何止千萬。你若東去,倒不是非要你入宮為奴,屆時,你自可考慮看看其他行業(yè)?!蹦桥χf道。
婦人感激的點了點頭,這對于她來說,簡直就像是在窮途末路之際,忽然柳暗花明了一樣。
“我于宛州辦事,還尚需時日,待會就會有州軍前來接應(yīng),屆時,你隨我前往匯合地點。我暫且將你們托付給州軍照顧。此間,你就先跟著他們。不會委屈你的................”那白衣公子話音剛落,內(nèi)息運轉(zhuǎn),一道幽藍(lán)色的光芒閃過,轉(zhuǎn)瞬即逝。
緊接著,百米外的樹林之中,十余聲慘叫接連傳來。那叫聲凄厲,戛然而止。想必,那些出聲之人已經(jīng)慘死當(dāng)場。
那婦人雖是鄉(xiāng)野村姑,但又不傻,自然意識到,是這白衣公子出的手。而那些死去之人,不用想就能知道,一定是最近突然變多,游蕩在宛州鄉(xiāng)野間的攝魂教徒了。
至于他是如何出的手,怎么找到的敵人,這一點,自然不在她考慮范圍之內(nèi)。她只知道,如今,待在這白衣公子身邊,不光有吃的,有喝的,還很有安全感。而且,剛才的話語間,傳遞了一個讓她十分驚駭?shù)挠嵪ⅰ>褪沁@白衣公子竟然勢力大到跟州軍有關(guān)聯(lián)........................
再看這白衣公子,他小口小口的嚼著手中的兔肉串串,吃的極為細(xì)巧。他容貌俊朗,仙姿卓卓,整個人看起來雖然英武,但這吃相,多少有些女氣了。
“敢問恩公姓名。他日,奴家也好結(jié)草銜環(huán)?!蹦菋D人誠摯的說道。
白衣公子淡淡一笑,偏過頭來,俊俏的臉龐不禁讓那婦人眼前一亮。他極為斯文的用手絹擦了擦沾油的嘴角,平靜的說道:“在下,白星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