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孵雞婆百貨商店”春節(jié)前的生意特別好,黃竹林興致勃勃地對丈夫說:“我們棄農(nóng)經(jīng)商是對的,一定要認真把生意做得紅紅火火的,把過去浪費的時間補回來。”
“是的,只要做到顧客至上,服務周到,薄利多銷,生意一定能做穩(wěn)做好?!笨磥眸喿咏K于上了架子,王光勤已經(jīng)學到了一些營銷知識,并且熱心于商業(yè)工作。
夫妻倆沉醉在美好的夢想之中,憧憬著甜蜜的生活。他與她決心把店開好,一輩子扎根在這里,使這個家直到美滿幸福。
入冬以來生意離奇火暴,日日有盈,即將迎來一個極其愉快的春節(jié)。1946年1月,農(nóng)歷臘月二十六晚上,天很冷,外面下著雨夾雪。夫妻倆和往日里一樣,關上店門高高興興地盤店結(jié)賬。結(jié)果又迎來一個盈利日,兩人興奮地聊起了家常。她高興地對他說:“我們的店若天天都這樣有盈無虧的開著,日子就好過了。依靠這爿店混下去,把兩個孩子培養(yǎng)到大學畢業(yè),他們找到了工作,那我們一輩子也算混出名堂來了?!?p> “那是肯定的,只要奉公守法,規(guī)規(guī)矩矩營業(yè),合情合理買賣,堂堂正正做人,一定會混出名堂來的?!狈蚱迋z打起了如意算盤,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信心和期待,臉上都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黃竹林說:“以前的路途坎坷,受盡挫折,吃盡了苦頭。愿今后一帆風順,平平安安過日子吧!”
“是是是!”王光勤高興之下,情不自禁地在竹林的額上熱吻了一下。竹林覺得黃連雖苦,甜味來了,由衷的高興,她索性摟住丈夫的頸脖子,深深地來了個接吻。這是多少年來辛酸日子里最開心的時刻了。他們現(xiàn)在上年紀了,生活又一直欠順境,再加上王光勤是上床夫妻,下床君子,親昵的事早就免了。今天卻高興之下得意忘形,破例親昵了起來。
小兒王俊在房里看書,從門縫隙里看到爸爸媽媽在親昵,想笑,卻忍住了沒有笑出聲,用書當住了自己的視線。懂事的孩子沒有打擾他們,讓父母好好親親吧,他們實在難得,我從小到大沒有見過他們親昵過。
夫妻倆抱著還沒放手,猛聽到外面警車嗚嗚的喇叭聲。深夜如此聲音,刺耳驚魂,兩人頓覺毛骨悚然。
轔轔車聲越來越近,一會兒到了三岔口自己家門口,出什么事啦?兩人百思不得其解,驚慌失措。說時遲,那時快,突然“乓”的一聲,自己的店門一下被踢開了,沖進來兩個警察,赫然兇神惡煞地站在他們的面前。這突如其來的事,兩人驚呆了。
“你叫王光勤?”一個警察虎視眈眈地問道。
“是,你們這?”
警察出示了逮捕證,說:“你被逮捕了?!?p> 王光勤驚詫地問:“哪是怎么回事?我沒有犯法?你們有沒有搞錯呀?”
“你跟我們走一趟,去了自然知道?!?p> 只見另一個警察“叮當”一聲拿出手銬對著王光勤。那咄咄逼人的氣勢,使竹林驚恐萬狀,她慌忙張開雙臂,用身體去攔擋,說:“沒有說明理由,不能憑白無故抓人!”
“讓開!不要妨礙公務!”警察把竹林拉開,如狼似虎,強硬地給王光勤戴上了手銬,二話沒有說架著往外推。
黃竹林聲嘶力竭:“為什么?為什么?總得說個理由吧?”
王俊被嚇呆了,沖出房門,“爸爸!爸爸!”哭喊著。
警察說:“我們奉公行事,沒有錯,甭多問。”就這樣,王光勤好端端地被警察要抓他。
在這萬籟俱寂的深夜里,警車的喇叭特別驚人。鄰里們驚恐失色,提著燈籠出來看究竟。原來是王光勤被捕,大家都說:“王光勤好人一個,怎么會犯法呢?此事定有蹊蹺,搞錯了吧?”
謝大媽的兒子謝小保疑慮了,去詢問警察,說:“警察先生,這是怎么回事?王光勤是個好人,怎么會犯法呢?”
“是呀,是呀,這搞錯了吧?”在場很多人同時問,一張張帶著疑問的面孔,面面相覷。
“你們不要多問,我們無可奉告,沒有你們的事,讓開!”
王光勤被推入警車,“嘟”的一聲開走了。
臘月底,夜空黑沉沉的,伸手不見五指,鵝毛一樣的雪花紛紛下著。警車的兩道燈光直射夜空,寒氣逼人。
黃竹林眼巴巴地看著警察把自己的丈夫帶走了。帶走了她生命中最切身相關的男子;帶走了她從十一歲起就跟著屁股后面喊“哥哥,哥哥”的男子;帶走了她青梅竹馬,疼她愛她,終身托付的男子;帶走了她世界上唯一能給她真實的陽光燦爛的生活的男人。
這不僅僅是晴天霹靂,這是五雷轟頂!向這個無辜的家庭狂轟亂炸。這個多災多難的家庭剛剛獲得安寧,又一次意想不到的災難襲來。
黃竹林陷入極大的悲戚之中,她五臟如焚,肝膽俱裂,當場抱著兒子號啕大哭。
圍觀的街坊鄰居問竹林道:“你自己的丈夫你應該清楚,他以前做過些什么事?得罪過哪些人?”
“大家都知道,光勤是個憨厚老實人,待人和氣,從來不惹事生非。雖說他是男子漢一個,卻膽小如鼠,連雞都不敢殺,他能做什么犯法的事呢?”
“是呀,是呀,大家都知道他的為人,待人接物和為貴,從來不惹事生非。根本不會做犯法的事,今天的事定有蹊蹺?”
有人說:“事出有緣,為掃街或交稅、交管理費的事,得罪了街保長吧?”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倒是老朱頂撞了街保長幾句。再說,為瑣事爭辯也不算犯法呀?”
大家七嘴八舌的猜疑了一陣,不歡而散。
夜,依然那么冷,雪,越下越大。這個突如其來的襲擊使竹林難以承受。常言道:“家中無病人,牢里無罪人”,這是最急人的事了。幾天來黃竹林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一直在痛苦中煎熬著。
王光勤被帶到警察局,當晚被扣在會議室的長條凳子上。窗外凄風苦雨,室內(nèi)悲憫愁腸。他通宵未眠,左思右想回顧自己的過去:做事一貫謹慎,從來沒有做過觸犯法律的事呀?開店吧,是領了執(zhí)照合法經(jīng)營的,從不偷稅漏稅;社交中一直與人為善,和睦相處;交朋友是投桃報李,素不虧人。到底在哪里犯的錯呢?前思后想,百思不得其解。他竭力安慰自己:人正不怕影子歪,光明磊落的人生,沒有污點,不用擔心!
第二天上午,來了兩位警察把他帶到審訊室。
審訊室是一間房子分兩段,中間半腰墻上鐵網(wǎng)相隔。王光勤被按坐在審訊凳上,隔網(wǎng)坐著兩位審訊員,審問開始。
問:“你叫什么名字?多大歲數(shù)?”
問話人倒也態(tài)度和藹,看起來是想了解什么事情。這使王光勤情緒穩(wěn)定了許多。
答:“我叫王光勤,今年31歲。”
問:“你老家哪里?哪一年到東夏街來的?把詳細情況說來聽聽,不能有半句假話喲!”
王光勤心里更加鎮(zhèn)靜了,便詳細地回答:
“我原籍湖北,1916年生,1929年完小畢業(yè)。13歲開始在黃家?guī)凸ぃ?年。后來和黃竹林相戀后在1935年逃婚到江南來謀生。先是定居白鶴塘10年,1944年1月來到東夏開店至今?!?p> 問:“是這樣的嗎?”
答:“句句實話?!?p> 問:“你知不知道,把你叫來是什么事嗎?”
答:“不知道。”
問:“牛賊!裝模作樣,不老實,想抵賴?。俊?p> 只聽到驚堂木在桌子上“啪”一聲響,審訊的人猝然改容,露出猙獰面目,虎視眈眈對著王光勤,開門見山揭發(fā)“牛賊”。
答:“牛賊?牛賊?呀!呀!什么牛賊呀?冤枉人了,哪有這樣的事呀?請查實,查實。”天大的冤枉,王光勤萬萬沒有想到買便宜牛,欲多賺點兒錢,竟買來個“牛賊”的罪名!嘿,人倒霉,喝涼水都會塞牙縫。這突如其來的冤枉事,他一時接受不了。
問:“白鶴塘陳廣仁的牛是不是你賣給他的?”法官一驚一乍的追問。
答:“是是是,那是我買來后再賣給他的呀?”
問:“你買來的?多少錢買的?買誰的?”
答:“30塊大洋從莊村買來的,不知道人家姓名,要問我老婆才知道?!?p> 問:“嘿!裝腔作勢!30塊大洋能買來大水牛?你騙得了誰呀?誰信你?不老實!你明明是盜牛團伙人員,你們串通一氣,他偷你賣,你充當二道賊!現(xiàn)在人贓俱獲,在事實面前還想抵賴?賴皮,真狡猾!”
答:“這冤死人了,我不認識人家,說什么‘團伙’?請查明?!蓖豕馇谡羞@不白之冤,一時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問:“你說牛是買來的,把你買牛經(jīng)過說一說。”
答:“我妻黃竹林先來到東夏擺攤,她認識的人多。臘月二四夜晚,有個中年婦女找上門來借錢,開口要借30大洋。竹林說‘哎喲,真不巧,家里錢全部進了貨,沒有現(xiàn)錢,請換一家借吧’。沒借給她,她急了,便說‘30塊大洋把大水牛賣給你。’我妻卻說‘不種田要牛干啥?’我在堂屋聽到了,嘿!這30塊大洋的大水牛真便宜,送上門的賺錢好機會,不賺錢是呆子。我跑出來說:‘牛,我要,賣給我?!斖砭透雅苛嘶貋怼!?p> 問:“你妻子同意了嗎?”
答:“她反對。我說一張牛皮還不止30塊大洋呢!她說‘耕牛不準殺,你怎么賣牛皮?’兩人爭吵了一宿。在無奈之下,為了不讓她生氣,我當夜趁天蒙蒙亮將牛牽到白鶴塘,請王光滿哥幫忙賣了28塊錢。還虧了2塊錢。”
問:“有這么便宜的事?30塊大洋能買來一頭大水牛?這樣的好事別人碰不到,偏偏給你碰上了?做你的春秋大夢吧!這分明是分贓!”
答:“如有半句謊言,愿加重處罰?!?p> 問:“我們會查清真相的,如果你撒慌欺騙了我們,要罪加一等!”
答:“是是是。請查清真實情況。”王光勤害怕混淆是非,造成冤假錯案。雖說來東夏有幾年,人緣不熟,怕出紕漏。
問:“沒有查清之前你只能在這里待著。”
“是”。
王光勤在審訊記錄上簽了字,被帶進了牢房。牢房四面青石砌墻,青石鋪地,冷冰冰的。只有一塊木板和一些亂稻草。他無奈地把稻草抱著放在木板上,躺下休息。他感到十分委屈,惱人。心里很是矛盾:明知自己沒有事,又怕在調(diào)查中遇到壞人胡言亂語,把事情搞砸了,遭來冤枉,到時候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他恨自己為什么好端端的闖下這么個大禍?難道要在這牢房里過年?又仔細想想,我在東夏,沒有仇人,人莫予毒,法院是不會冤枉好人的。事情總能水落日出,放寬心,不用怕!左思右想自己又安慰著自己。
警察立即找到黃竹林了解情況,竹林的口供和王光勤交代的一致,并供出了賣牛人是莊村夏文一的妻子孫氏。追捕人員便順藤摸瓜去找夏文一。
自從王光勤被捕后,竹林日不思食,夜不想眠。整天以淚洗面,猶如一只落群孤雁,孤苦伶仃。鄰里們也為她擔驚受怕,特別是謝大媽,每天都一瘸一拐的過來陪伴她,安慰她:“竹林,你不用急,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你安心等待好了?!?p> “謝謝奶奶的吉言?!?p> 黃竹林決心營救丈夫。但是她只身客居他鄉(xiāng),舉目無親,能找誰幫忙呢?她確實毫無辦法。時間一天天過去,半點兒消息也沒有。心急如焚,度日如年。
故事又必須從這里說起:東夏街西郊有個村叫莊村,村上有個人名叫夏文一。他賭博輸慘了,賭徒們討債以命相逼。他一時湊不到錢還債,急得走投無路,便起了歹心,那天傍晚他偷偷地從南湖灘上牽來一條耕牛(湖岸人家經(jīng)常把牛拴在湖灘的牛樁上,讓牛自行吃草,到晚了再牽回來)回來拴在后院里,說是賭博贏來的,連夜唆使他老婆把牛賣了。他老婆無奈之下想到了黃竹林,便出個餿主意:以借錢為名,行賣牛之實。這樣,便出現(xiàn)了前文的故事。
失牛人家報了案,法院在全力追捕牛賊。無巧不成書,第三天早晨失主卻奇跡般地在南湖灘上找到了自己的牛。原來,丟失牛的人家住在南湖北岸上,買牛人家住在大南湖南岸的白鶴塘,是同飲一湖水同放一牧場的同鄉(xiāng)人。無心的買牛主讓小孩在南湖灘放湖草,卻被失主發(fā)現(xiàn)了,這是癩痢頭上的蒼蠅——明擺著了。法院扣留了牛和放牛郎,并順藤摸瓜很快地找到了王光勤,將他抓獲歸案。
牛被扣下了,買牛人盯著介紹人王光滿趕來東夏討牛錢。王光勤已被捕,竹林無奈只得賠上28塊大洋,這件事搞得一團糟。
偷牛人夏文一得到王光勤被捕的消息,知道事情敗露,便連夜畏罪潛逃。警察依黃竹林的口供跟蹤追擊,捉拿罪犯,可還是晚了一步,真正的牛賊夏文一已逃之夭夭。沒辦法,只能抓到的不放,跑掉的不望,扣住了王光勤問罪。
賊偷了牛,當夜有人接應快速替他賣掉?法院分析認定這是一個偷盜團伙。為了破案,必須追查盜牛團伙其他人員。主犯潛逃,現(xiàn)在只有從王光勤身上下功夫了。首先調(diào)查他和夏文一是否認識,有否有勾連。便展開了對王光勤的深入調(diào)查。
后來夏妻孫氏知道牛是偷來的,認定早晚要出紕漏。因此,丈夫潛逃后她一直提心吊膽地過日子。杯弓蛇影,疑人疑鬼,時時注意門外,只要有陌生人路過,她心里就惶惶不安;甚至樹頭上烏鴉叫一聲,她都被嚇出一身冷汗,立刻躲進家里不敢出來。
這天,公安局的車子來到她家門前悄悄停了下來,車窗里伸出半個警察腦袋,向一位村婦問道:“你知道夏文一是哪一家嗎?”
“就是這一家”,那婦女順手指了一下。
夏文一的妻子把門半關著在家洗衣服,沒有注意。警察猛然推門進來,赫然站在面前,她嚇了一跳。站起身來欲走,已經(jīng)來不及了,如驚弓之鳥,六神無主,泥塑木雕地站著不敢動。心想:日夜擔心的事,終于降臨了。
警察說:“喂,你是夏文一妻子嗎?”
“是?!彼c了點頭。
“你無需緊張,我們想來問幾個問題?!?p> 孫氏的臉霎時紅到了頸脖子,心蹦蹦直跳,失魂落魄,目瞪口呆。
真叫鄉(xiāng)下旮旯的人,沒有見過世面,發(fā)現(xiàn)有“警察”標志的車子停在夏文一門口,這件稀罕的消息悄悄地傳開了。片刻引來了很多看熱鬧的人,緊跟著警察后面團團轉(zhuǎn)。如此新鮮事兒從未見過,交頭接耳的議論著,非要看個“牛頭馬面?!?p> 夏文一的房子是一字形三小間,進深淺。堂前講話外面人聽得一清二楚,何況這些看熱鬧的人像結(jié)婚鬧新房似的,一窩蜂地往屋里擠,圍得里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有些小赤佬竟然象跟屁蟲一樣跟著警察,勸都勸不走,門也關不上。警察無奈,本想登門問問情況,現(xiàn)在看來無法開展工作。這里不是問話的地方,為了保密,便臨時決定把夏妻孫氏帶回局里問話。
于是警察說:“這樣吧,請你把家里收拾一下,跟我們走一趟吧?”
夏文一老婆驚恐萬狀,顫抖著把洗衣盆的水倒了,鎖好門隨著警察上了車。
外面看熱鬧的人很多,如新娘出嫁一樣。有人哄笑著:“夏文一老婆坐轎車了,上調(diào)當大官了!”
也有人嗤之以鼻地說:“當官?警察來抓人怕是要坐牢了!”
喇叭一聲長鳴,車子調(diào)頭就跑。很多小孩跟著車子追逐,追了一陣子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
夏妻孫氏長這么大也沒有坐過小轎車,這是大姑娘上轎第一回。本來么,是一件多么開心的事啊,坐車無心事,沿路皆風景,小車奔馳,盡情瀟灑??墒牵裉焖裏o心去觀賞車窗外那一幕幕的景色;車內(nèi)多么柔和,多么舒服的沙發(fā),她卻如坐針氈,覺得針扎一樣的刺痛。她一直渾身發(fā)抖,忐忑不安,低著頭心里埋怨著:“牛,不是我偷的,災禍怎么降臨在我頭上?這冤家逃之夭夭卻害苦了老娘我。真倒霉,充當了冤大頭,替別人坐牢!唉,偷牛罪,也不知判幾年?”心里亂七八糟地想著。
她有時也自己壯自己的膽:不用怕,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砍下頭也不過是碗大個疤,聽天由命吧!她竭力平穩(wěn)自己的心態(tài)。
車子在飛速前進中,喇叭在嘟嘟地叫著。夏妻孫氏神色慌張,憂心忡忡地等待著可怕時刻的到來。窗外那美麗迷人的景色,飛快地流淌過去,她一點兒也沒有看到。車子進了法院的大院,一個急剎車,慣性地一沖,孫氏被嚇了一跳。警察說:“下車!”
孫氏兩腿發(fā)麻,落地不穩(wěn),搖晃了幾下才能開步。她被帶到了審訊室。審訊室雪白的墻上寫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字樣。她膽戰(zhàn)心驚,全身發(fā)抖。小心翼翼地坐著,等待這可怕的時刻。面對著隔窗的警察,一問一答開始了。
問:“把你叫來有幾個問題問你,你必須如實回答。若是說錯了,給我們工作帶來麻煩你要負責喲!”
答:“哦,我知道?!彼龔娮髌届o,聲音有點顫抖、沙啞。警察的鐵面使她一個字也不敢瞎說。
問:“你是夏文一妻子,是吧?”
“是。”
問:“聽說你丈夫夏文一愛賭博,是吧?”
答:“是,經(jīng)常賭著不回家?!?p> 問:“臘月二十四晚上你把牛賣給了王光勤,是吧?”
她囁嚅道:“是的,”
問:“你家原來沒有牛,這牛從哪里來的?”
答:“不知道,那天天黑了丈夫牽回來一頭牛,他說是賭博贏來的,賭博鬼欠賭債,用牛抵債?!?p> 問:“你丈夫以前偷過牛嗎?”
答:“沒有,沒有,絕對沒有?!?p> 問:“你丈夫原來認識王光勤嗎?王光勤有沒有來過你家?”
答:“他們不認識,王光勤沒有來過我家?!?p> 問:“你丈夫現(xiàn)在人在哪里?”
答:“不知道,幾天沒有回家,不知他去哪里了?!?p> 問:“牛是你丈夫偷的,你幫他賣贓物,罪情也不輕喲!”
夏文一老婆一聽此言嚇得雙膝跪下磕頭,兩手不住地深深作揖,說:“我不知道牛是偷的,他說是賭博贏來的。不能怪我,不能怪我。”她神情慌張,不斷求饒。
“先不管,今天談到這里。談話內(nèi)容你回去半句也不能說漏。否則,出了紕漏找你算賬!簽字?!?p> “我不會寫?!?p> “畫押?!?p> 夏妻在警方記錄上歪歪斜斜畫了個“十”字。警察說:“你可以回去了?!?p> 她聽了此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到了這種地方還能回去?做夢吧?正在發(fā)愣,另一個警察狠狠地吼道:“裝聾作??!滾走!”
她驚醒了,如釋放的囚鳥,忽而飛走了。
夏文一老婆回到家鄰里們都來問什么事,因為法官叮囑過:談話內(nèi)容不能泄漏。故她只字不敢提,精神失常,呆若木雞地站著。
既然警察抓去了,又很快放回來,這是怎么回事?一夜之間發(fā)生的“怪案”,無人知道。鄰里們百思不得其解,都胡亂猜測。
無巧不成書,東夏很長時間沒有逮捕人了。剛好早一天王光勤被逮捕,第二天夏妻被審,這一男一女的兩樁事自然會聯(lián)系到一起。好事之徒妄加雌黃,猜想:“莫非王光勤和夏妻有染?”
那些缺德人更是借題發(fā)揮,添油加醋,閑聊取笑,說:“王光勤強奸夏妻,被夏妻告發(fā)了?!?p> 老實巴交的王光勤一夜之間卻成了風流之輩,莫須有的艷聞、閑話滿天飛,不堪入耳。有人說:“王光勤在夏妻那里只玩了一次就倒霉了,最毒女人心,為錢敲竹杠唄?!?p> 也有人說:“那女的年過四十,比王光勤大拾多歲,這牛馬不相及,根本不可能!”
也有人說:“這人心隔肚皮,男女之間的事誰說得準?”七嘴八舌,胡亂猜測,誹謗一大堆,說得一團糟,以訛傳訛,越傳越錯。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些流言蜚語悄悄地傳到了東夏,人們添油加醋說得不堪入耳。在澡堂里、茶館里、河埠碼頭、街頭巷尾……三五成群都談論此事,成了茶余飯后的說笑談資。各種流言蜚語真是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弄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一時間喧嘩了整個東夏街和沙河兩岸。
但是大多數(shù)人認為:王光勤不是惹草拈花之人,造謠之人是無中生有,好歹不分,荒唐無稽,故意給人抹黑,栽贓。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風聲很快傳到了黃竹林耳朵里,這陰差陽錯,牛頭不對馬嘴的艷聞,她聽了好笑。自己青梅竹馬的丈夫完全了解他,他根本不會做這種傷風敗俗之事。覺得丈夫買牛的事定能查清。
王光勤是不是夏文一偷牛團伙?這是推測、懷疑,法院無法認定。為了查清事實,不冤枉好人,法院決定微服私訪。
隔天,東夏街上來了兩位便衣偵探,他們第一站去了東夏浴室。兩人進了門,買過澡籌,坐定休息室。那里熱氣騰騰,是三九寒天取暖的好地方。兩偵探故作若無其事,睡眼迷離地躺著仔細聽浴客們的談話。浴室里本來是談笑無忌、亂說雜談的地方。人們自然悠閑自得,天南地北地聊著。可是等待了好一會兒,人們只談些農(nóng)家桑麻之事,卻沒有人提及王光勤的事。
伙計送來浴巾,說:“客人,下浴池洗澡吧,水正好著呢!”
他倆即脫衣,進了浴池。浴池里倒也水好,清潔。為了保溫,一般浴池不通外面,說話、唱歌有回音。往往有人在浴池里唱“澡堂戲”。
一會兒有人唱起了黃梅戲小調(diào)《打豬草》:
“郎對花,姐對花,一對對到田埂下。
丟下一粒籽,發(fā)了一棵芽。
這花叫做什呀什么花?得兒喂上喂,
什么花.....”
浴池里唱黃梅戲婉轉(zhuǎn)抑揚,真好聽。那人開心地唱著,越唱越來勁。另一個人卻打斷他的唱腔,說:“你還在唱黃梅戲,教唱的師傅王光勤唱黃梅戲已唱進了牢房?!?p> “王光勤坐牢與唱黃梅戲何干?只是他時運不好,冤氣沖天?!?p> 另一個人說:“外面流言說他與夏妻有染,而被夏妻反目成仇告發(fā)的,我看不可能。”
“嘿!那更不可能,純屬胡言亂語!他那正兒八經(jīng),老實巴交的人,夏妻拖他去,他也不會去!女的那副熊相樣!連我都不受,哈哈。”
“喂!又聽說莊村夏文一在南湖里偷了頭耕牛賣給了他,他貪便宜買贓物倒的霉?!?p> “買牛?他又不知道是贓物,則便宜貨,一個愿賣一個愿買,天經(jīng)地義嘛!犯什么法?偷的人不犯法而買的人犯法?豈有此理!我若碰到這等好事我也買呀?!?p> “法院懷疑他和夏是同伙。王光勤也是愛牛愛瘋了心,不識時務,現(xiàn)在招來冤枉纏身,有苦難言,滿身是嘴也說不清了?!?p> “哎,同伙?更不可能,王光勤來東下才幾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開店開得好好的,怎么跟那班人扯上偷牛關系?不可能,這是造謠中傷,抹黑栽贓!肯定另有蹊蹺?!?p> “他想買便宜牛賺錢,結(jié)果買來個莫須有的罪名--‘牛賊’,這叫貪心惹禍,該倒霉唄!”
“這也難怪呀,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想賺錢,即倒霉,禍福難料?”“可笑!可笑!”兩人哈哈地笑著。
浴室里雖然有些回音,但說話還是聽得一清二楚。便衣偵探本來想搭訕上去聊幾句,但覺得他們的談話已講得很清楚,王光勤分明是冤枉的。沒有別的關系,憑買牛付錢不能叫同伙。
兩人心里有了底線,穿好衣服出了澡堂。為了進一步找到證據(jù),他們又去了三岔口茶館坐了下來。
茶館老板姓潘,叫潘家悟,見來貴客迅速叫伙計遞來龍井香茶。兩人從容地坐定喝茶,細心聽茶客們的談話。
等了一會兒茶客們卻東拉西扯,天南地北,盡談些家常雞毛蒜皮的閑事。他倆等著不耐煩了,看到潘老板過來沏茶,便搭訕說:
“老板,聽說你們這里有位店主姓王,被捕了,所為何事?”
潘老板露出非常認真的口氣說:“別提啦,人說世上沒有冤枉事,嘿!真有冤枉事!聽說是王老板買牛被扯進了偷牛團伙,這不是胡攪蠻纏,無中生有嗎?王老板根本不認識姓夏的,也不知道那牛是偷來的,非親非故,素不相識,怎么能說是一個團伙的人呢?”
另一個茶客說:“我們沒有聽說東夏有盜牛團伙呀?從來也沒有發(fā)生過偷牛的事。夏文一偷牛是他一時糊涂,賭博輸急了在南湖灘上‘順手牽羊’偷回來的。他干的事怎么牽連到王光勤呢?”
“哦,原來是這樣的。我說嗎,王老板是個安分守己的人,他來東夏沒多久,熱心于做生意,從不出門,怎么會扯上這種關系呢?莫須有的罪名強加于他,這不可憐嗎?”潘家悟兩手一揚,顯出了滿腹怨氣。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個世道被冤枉的事多著呢。”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王光勤的被捕的事很多人不平則鳴。
“惱人,平白無故的各種意想不到的挫折、災難、冤情如影隨形般向王光勤襲來,他防不勝仿,弄得他焦頭爛額。”潘老板為之抱怨,焦慮。
“不要緊,不會冤枉好人的?!眰商铰犆靼缀缶妥吡?。
長時間的暴風雨終于過去了,霧散云收,一抹藍天,像一層神秘的蒙面紗被揭開了,露出了全新的世界。一輪光芒四射的太陽高高升起,人們沐浴在那溫暖而和諧的陽光里。
冤案昭雪,風波總算平定,王光勤無罪釋放了。他回到家和妻子抱頭痛哭,無辜地坐了三個多月的牢,買牛還貼了32塊大洋。想賺錢,倒貼本,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惡果自吞。
從此東夏街上那些捕風捉影的謠言不攻而自破,煙雨之后清風徐來。事實真相,還了王光勤一個清白。
王光勤后悔莫及,對妻子說:“我好比一只可憐的小動物,不慎掉進了獵人挖掘的陷阱中,委屈而不能自拔?!?p> “你氣餒了?這好像不是你的性格。精神點,別那么灰心喪氣。人生是一條漫長而艱險的路途,一路走過來難免有個跛腳。行車不嫌路顛簸,沿途風景伴你到終點。別怕,樂觀一點兒,振作起來,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爬起來,奮勇前進!你要相信自己,你一定有能力戰(zhàn)勝一切,勝利一定屬于你。”
人生是條邁邁路,
誰能步步?jīng)]有錯?
堅持屢仆能屢起,
最后勝利屬于你。
寒梅豈怕風雪壓?妻子竹林沒有責怪他,反而鼓勵他,與他患難與共,風雨同舟。
在這纏綿悱惻的時刻,眼淚和笑容總是相依相隨的。在妻子的鼓勵下,王光勤在此意想不到的打擊下沒有灰心,而始終對未來充滿著希望。不管白天受了多大的挫折,晚上仍然平安地步入甜美的夢鄉(xiāng),盼望著明天的紅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