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瀟看著面前眼睛纏著紗布，嘴唇毫無血色的程衍，突然覺得，那個印象里總是沉默驕傲的女孩，其實也沒有那么強大，好像輕輕一碰，就碎了。
他在火光里找到程衍的時候，整棟樓里，只有她一個人，那么孤單，像是被全世界都拋棄了，她的眼睛通紅，目光接觸的一瞬間，程衍沖他彎了彎眼睛，幾乎是微不可查的弧度，但是江瀟知道，那是程衍在沖他笑。
程衍又輕輕咳了咳，她的喉嚨像是有沙石在磨，又疼又癢，然后嘴唇就被玻璃杯的杯沿輕輕碰了碰，涼涼的，江瀟俯身靠近她，輕聲說，“張嘴，我喂你喝水”
程衍微微張開了嘴，口腔就慢慢流進了溫熱的水，應該是加了藥的，很苦很苦，但是程衍還是乖乖仰著頭慢慢的喝完。
程衍慢慢地喝，江瀟慢慢的喂。
程衍只覺得和他的重逢像是一場夢，夢里有花有霧，像是又回到了那間教室，她把落在那間教室的東西找了回來，從此小心珍藏，再也不敢弄丟。
江瀟看著她小奶貓似的一點點地喝水，嘴唇微微地嘟著，乖巧的不像話，突然感覺也有一點渴。
程衍不能說話，江瀟就自顧自地和她說自己這四年的生活，他們兩個人原來一直都在同一座城市，那么近的距離，江瀟好幾次演習就在她們學校附近。
聽著江瀟的聲音，程衍突然很遺憾，她好像錯過了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在她看不到的時光里，江瀟一點點褪去了那份無畏的意氣，一點點變的成熟，而她終究徹徹底底成了他世界里的過客。
她遺憾的是，自己始終沒有勇氣，即使以同學的身份，都沒有勇氣踏入他的生活。
江瀟陪了她一會兒就離開了，程衍連出聲詢問他明天會不會來都不能夠，聽著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她只覺得剛剛盛滿胸膛的歡喜瞬間落了空。
沒有視線的時間很難熬，閉眼是黑色，睜眼是白色，眨眨眼，睫毛掃過紗布的粗糲感像是爬遍了全身，在滴滴答答的寂寞里，她一遍又一遍的去想去回憶江瀟的模樣。
很奇怪的是，明明高中時候的數(shù)學公式都快要忘記得干干凈凈，可程衍就是記得江瀟在數(shù)學課上講題時洋洋灑灑寫的板書，很亂很亂，亂七八糟，亂的程衍想笑。
江瀟坐在靠窗的那一排，徬晚的光打在他臉上的時候，硬生生將那分少年銳氣磨的透出了些溫柔。
程衍卻困在了那個幻境。
第二天江瀟差不多是在同樣的時間來了，又喂了程衍一杯苦苦的水，如果程衍可以看到的話，江瀟此刻的眼神，是實實在在的溫柔，近距離地看著她，無聲無息地包裹。
等到拆紗布的那一天，她特意等江瀟來了才去拆，一圈又一圈，程衍顫動著睫毛，像撲閃著翅膀的蝴蝶，她慢慢睜開眼，有些不適應光線，眨了好幾下才能完全睜開，視線很模糊，眼睛依然脹痛，但是她卻用那么模糊的視線，看清了江瀟的樣子。
視線一點點變清晰，江瀟也越來越近，一身運動服，散漫地笑著，程衍看著他，突然也笑了，這是程衍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對他笑，嘴角上揚著，眼睛彎成了月牙兒，眼角眉梢都浸上了笑意，簡簡單單地開心。
程衍在空中劃了幾下，示意她現(xiàn)在需要筆和紙，看著她隨性的樣子，江瀟突然覺得這女孩真可愛，他以前從來都沒想過可愛這個詞可以用來形容程衍，他一直認為，那個沉默驕傲的公主，有著自己的王國，公主那么優(yōu)秀，像是天上月。
他從兜里拿出筆和紙，遞給了程衍，程衍低垂著眉眼，刷刷地寫著，她的字和她的人一樣，筆筆都很有力，一點兒都沒有女生的秀氣和魅氣。
“給我一下你的聯(lián)系方式，錢我，額，我只能慢慢還”
江瀟看著程衍茫然的大眼睛，突然有被萌到，程衍高度近視，寫字的時候都快趴到紙上了，看著他的時候，一會兒微微瞇著眼，一會兒睜得大大的。
江瀟在紙上寫下了一串數(shù)字。
程衍掃了一遍，又寫，“今天還要喝藥嗎”
江瀟拿起了杯子遞給程衍，“程衍，你這樣多好，會笑會說話”
程衍覺得這藥好苦。
她嘟了嘟嘴，又寫，“我一直都會笑會說話呀”
江瀟看著她嘟起得嘴，上面還有殘留的藥汁，“可是你以前不笑不說話”
程衍笑笑，覺得在醫(yī)院里她都嬌氣起來了，她不想沉默著躲避一切傷害，她也柔軟的想要被呵護，“因為沒人想看我笑想聽我說話呀”
江瀟岔開了話題，囑咐她需要注意些什么，聲音是程衍從來沒有聽過的溫柔，臨走前，江瀟輕聲對程衍說，“我想看，我想聽”
城堡里的公主被高高掛起，但是有一個騎士為她搭好了梯子，她不再冰冰涼涼的沉默驕傲，她有了溫度，開始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