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翊的嘴唇顫了顫，心下一橫，爭辯道：
“就算如此，你也要告訴我原因啊！”
湘夫人拿起一個陶杯，將其中的飲料一飲而盡。如此潤了嗓子后，她隨意地說：
“所以我說，你書白背了。”
熊翊想了想，試探道：
“是因為……歷史？”
“陰陽家，不比儒墨法道這種顯學(xué)?！彼哪抗庵敝钡亩⒅胺剑路鸫┩噶诉^往的塵埃，“大周共主天下八百年，平王東遷，四方割裂，春秋亂局，直至?xí)x楚彌兵會盟才止。也就是從此開始，有些人意識到時代變了，紛紛提出自己的治世主張，老子、孔子、墨子、鬼谷子相繼開宗立派，由此誕生了諸子百家。”
“這我知道。”
湘夫人側(cè)頭看了他一眼，繼續(xù)道：
“但陰陽家，與它們的產(chǎn)生方式并不一樣。在周武王孟津會盟時，在夏商鳴條之戰(zhàn)時，在禹王治水時，在逐鹿、阪泉燃起烽煙，直至伏羲推演八卦之時，我們就已經(jīng)存在了。所謂陰陽家，只是順應(yīng)時代的叫法而已?！?p> “這……”熊翊聞言皺眉，“我們究竟是什么？”
“我們曾是天下的統(tǒng)治者，是文明的引領(lǐng)者?！?p> “啊這……”熊翊低聲道。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文明越往前溯，就越是蒙昧，神神道道的陰陽家把自己視為了遠古神官的傳承者，這算不算生拉硬套？
果不其然，只聽湘夫人接著說道：
“儀式、祭祀、占卜、天文、立法，這些傳承從未中斷，到今日，即由陰陽家所掌握?！?p>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熊翊輕呵一聲：
“史官、卜官列國皆有，憑什么說這些都被陰陽家掌控？”
“他們就是……后來的陰陽家。其中的淵源始于五百年前?！?p> 湘夫人娓娓講述起陰陽家的歷史。
“雖說我們五百年前跟隨過老子，算是道家的一派，但那是有原因的。
“當時，他正擔任周朝守藏室之史一職，因其學(xué)識淵博、思想超脫，王畿卜史官皆奉其為首。適逢王子朝之亂——算是周王室為了救亡圖存的一種掙扎，可惜被貴族們聯(lián)合晉國撲滅了。戡亂后，老子放下執(zhí)念，西行尋道，剩余的卜史官繼續(xù)堅守王畿，拱衛(wèi)周朝。
“可眼看著彌兵將盡，天下紛亂再起，諸侯欲望無窮無盡，周王室自然不會無動于衷，他們想盡辦法變革。王子朝于軍事政治上的行動失敗了，王室短時間內(nèi)不敢有大動作，便干脆從改組卜官做起。于是借著道家的興起，陰陽家的雛形應(yīng)運而生，雖然那時并沒有這個叫法。
“道可道，非常道。我們一開始服務(wù)于周王室，并對力量充滿追求，通過與諸侯的卜官史官交流，很快便挖掘出了一些上古的禁術(shù)，也由此被道家視為異端。
“隨著三家分晉、田氏代齊，列國相繼掀起變法，互相征伐愈加殘酷，只有能最大程度聚集力量的大國才能立足于世。君權(quán)的空前加強，使得卜官和史官的地位一貶再貶。尤其是史，春秋時微言大義，到了戰(zhàn)國就成了君主功績的粉飾書?！?p> 熊翊有了啟發(fā)：
“所以，祖師鄒衍才會成立陰陽家？”
“是的?！?p> “我沒想到這背后還有如此淵源?！?p> 湘夫人笑了笑，介紹道：
“鄒子，他是齊國史官后裔，精占卜、曉星律，深觀陰陽怪迂之變，。他目睹有國者淫侈甚益，不能尚德，于是在周王幾卜史一脈所打下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整合，著《終始》等名篇，建立陰陽家，由此我們正式躋身諸子百家之列?！?p> “原來如此，難怪你說陰陽家傳承上古巫族，也是蒼龍七宿的守護者……”熊翊點了點頭，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你說的這些，和陰陽家的性別失衡有什么關(guān)系？這不是我問的啊！”
湘夫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揚眉道：
“你還沒推測出來？”
看著熊翊認真思考的模樣，湘夫人嘆了口氣，解釋道：
“占卜記事，上古時是由巫者做的。那時，巫者都是女子。而且大多數(shù)古老強力的陰陽咒法，也更適合女子修煉。”
“懂了懂了?！?p> 滿足了好奇心，熊翊轉(zhuǎn)而為抄課文發(fā)愁起來。
不過，湘夫人來了興致，便自然而然地往下說了：
“因為陰陽家由各國的卜史官共同組成，自然架構(gòu)松散。久而久之，陰陽家分成了兩支。不像道家對立的天人兩宗，陰陽家以內(nèi)宗為主，傾向于研修術(shù)法；外宗為輔，游于列國朝堂，出將入仕，揚陰陽之道于天下之間！”
講到高興處，湘夫人站起身，張開雙臂，像是加冕的帝王一樣，作勢擁攬河山。一時間，盡顯豪邁之氣。
啪！啪！熊翊適時鼓起了掌。
“咳咳。”湘夫人收手于下頜，干咳兩聲道，“總之就是這樣，懂了吧?！?p> “嗯。”熊翊想起了一人，“比如，楚南公就是陰陽家外宗之人吧！”
“對！你見過他？”湘夫人叉腰問道。
“有幸得他提點幾句，內(nèi)力修為因此長進了些許?！?p> 這是原主離開咸陽來到壽郢之后的事。
“我只是聽說過他，此人在楚地威望頗高?！毕娣蛉巳嘀~角，努力回憶著，“不，我總感覺自己與他見過面，這應(yīng)該是發(fā)生在我走火入魔時期。唉，那些記憶太凌亂了?！?p> “師父放寬心。”熊翊上前安慰道。
“也是，都過去了?！毕娣蛉丝粗?，微笑道。
“那個……”
“嗯？”
“能不能不抄課文？”
湘夫人臉上的笑容更盛，顯得祥和，然后拒絕道：
“不行?！?p> ……
“拜見云中君！”
第二日，煉丹房中，熊翊躬身行禮。
“起來?！?p> 聽著一聲渾厚的男音，熊翊抬起了頭。
看著兩邊琳瑯滿目的藥品以及巨大的煉丹爐，熊翊嘴角微勾。
煉金術(shù)么……在這個年代可真稀罕吶。不知與后世的知識碰撞，會擦出怎樣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