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父女交鋒
寧皇宮,梧桐殿。
八公主任青衣盯著煮茶的榮貴君已經很久了。榮貴君的手很好看,纖長而骨節(jié)分明。他煮茶的動作不急不緩,幾只杯子,一只茶壺,一壺水,讓他擺弄的優(yōu)美無比。
相比任紅彥的雍容,任青衣的相貌顯得有些清淡。她身著鵝黃素錦衫配綠松石色的百褶如意月裙,頭上青絲上面一半綰了個渦旋髻,髻上別著個用銀絲串寶珠的蝴蝶結;下面的頭發(fā)用一根粉色的綢帶一直松松的編到腰下。五官清秀,額頭光潔,佩一條無任何飾物的琉璃水晶珠環(huán)。
她生的溫柔恬淡,便是生氣,也并不讓人覺得怎么不舒服。
榮貴君也知道任青衣一直在盯著他,卻假作不知。他出身武將世家,氣質有些偏冷硬,但五官長的極好,特別是兩張薄唇,性感又嫵媚。
“父君,任玖這件事,您到底參與了多少?”
“怎么,你打算替任玖來教訓你父君不成?”與他俊雅的外表相比,榮貴君的聲音渾厚而有磁性,此刻,更是帶足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慵懶。
“兒臣不敢在父君面前放肆,但兒臣想說,父君在任玖這件事上,做錯了?!?p> “呵,還說什么不敢放肆,”榮貴君將手里的茶壺放下,看著任青衣冷笑,“你都當面指責本君做錯了,還想如何放肆?”
任青衣半點兒不懼榮貴君的慍怒,抬頭與榮貴君對視,“兒臣聽說,父君的梧桐殿成功鎖住過一個影衛(wèi),您覺得,是您這殿里的機關厲害?”
榮貴君當然沒那么的沒有自知之明。任玖自從歸來,京中想試探她底細的人多了去了。但都被她身邊兩個絲毫不起眼的護衛(wèi)給擋了回去。如此一來,便是她不說,大家也都知道,這兩個是影衛(wèi)了。在鎖住人之前,榮貴君也曾對兩個小護衛(wèi)多番試探,所以清楚兩個小護衛(wèi)中,一個精明干練,另一個,就有點兒小糊涂了。他鎖住的那個,就是小糊涂。
但,在任玖的事兒里,他所做差不多也就這么多了。并非他不想,而是他及時的察覺到,真正參與到這事兒里的人中,有夜魅。夜魅出馬,必然是寧皇授意。榮貴君就退了。他深知,雖然寧皇出手了,但這并不代表她樂意看到還有其他人一同出手傷害任玖。但與此同時,他還察覺到另外一伙兒他并不熟悉的人馬。他猜,那是太女。畢竟,宮里的其他人,他都是了解的,只有太女的夜雨宮,傳聞很厲害,但他一直沒有見識到。是虛有其名,還是藏拙,榮貴君更偏向于后一種。
這,就有意思了。一面,任紅彥彈壓下了朝中所有的反對之言,極力迎接任玖歸來;一面又暗中出手,對任玖不利?這若不是榮貴君的心腹打探回來的消息,榮貴君都差點兒不信。三國的局面才剛開始扭轉,任紅彥就捂不住她假善的面孔了嗎?
想到這里,榮貴君不禁暗暗冷笑了。他看一眼站在面前,稍顯稚嫩的面孔上帶著一絲倔強的任青衣,又暗自嗤了一聲兒。早些年太上皇身體還算不錯的時候,唯恐陛下登基后會作出什么不利于她的事,就擺出一副慈愛的模樣,將幾個孫輩都招攬在了宮里。這使得幾個孩子與自己的親生父母都不怎么親近,想法也都詭異的很。就像是他的女兒,明明出身、學識、能力,比太女也不差什么,卻偏偏喜歡講究什么公平公正,姐妹友愛。
這樣單純到令人發(fā)指的性情,哪兒像是皇室里的女兒?
他沒說自己的判斷,繼續(xù)保持著慵懶的姿態(tài),回答任青衣,“影衛(wèi)嘛,夜魅、夜鶯和夜梟都不是他們的對手,本君還沒自大到,認為身邊的人比陛下身邊的夜魅還要厲害。不過,青衣,你既然如此問,應該也猜到了,影衛(wèi)的失手不是偶然。那你猜,是為什么呢?”
“既然父君都猜到了是任玖的安排,那就更不合適插一手?!比吻嘁碌?,“父君以為,瀕死的任玖,就是好欺的?祖母身邊的影衛(wèi),到底是不是在她手里,并不可知。還有太女,她一力將任玖迎回,不可能眼看著她這樣受欺致死的?!?p> 太女任紅彥看著仁和寬厚,但實際上最是小氣護短。她不說而已,都在她心里的小本本上記著呢。
“還有藍雪,”她繼續(xù)道,“藍雪也將歸來了。她畢竟是任玖看大的,父君,你猜她歸來后,第一件事會做什么?”
十公主藍雪被任玖帶走一事,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算少。至少,榮貴君這樣的宮中貴君,是打探到了其中一點兒內情的。而任青衣,則是太上皇告之的。將這樣看成機密的事情告知,太上皇是希望任青衣一能了解她的妹妹們?yōu)榱藝遥荚鵂奚^什么;二來,是希望她們了解彼此的苦楚后,能夠互相扶持,攜手共興大寧。
父女倆都知道對方知曉這個秘密,但因為在榮貴君以為任青衣不知而告知她,卻被她喝止時,就沒再多聊過了。
“便是太女和藍雪聯(lián)手,”榮貴君傲然的昂著頭,冷笑,“又能拿我如何?”
任青衣笑了。她的笑和驕傲的榮貴君也不同。本是溫柔恬淡的人,笑起來,卻像是春花綻放,撥云見日。
“即使她們聯(lián)手,的確也不好拿父君如何。不過是,父君,您將意圖兒臣效仿母皇的道路給堵上了。”
寧皇原本也不是被太上皇看好的太女人選,可最后,她憑借著父族和后君的力量,愣是將太女之位收入囊中。榮貴君有意讓她效仿寧皇之路,但從很早的時候,任青衣就認為,她走不通這條路。任紅彥把控朝堂已有多年,身邊不但有眾多朝臣的支持,后君和二王也都不是令人小覷之輩。且,寧皇也不可能坐視寧國在這時候陷入內亂。若不然,任玖怎會陷入這樣的結局?
怪就怪,她還未歸來,就已經在動搖人心了。
聽到任青衣這么說,榮貴君的臉色就有些發(fā)白。這可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任青衣又說,“再過段日子,言弟也要及笄了。兒臣已與祖母商議定,言弟及笄后,我們便成親。等我二人成親后,兒臣想向母皇奏請就藩?!?p> 榮貴君再無法維持他的高傲和冷靜,他蹭的一下站了起來,“你要就藩?任青衣,你在威脅本君嗎?”
榮貴君本就高挑,更何況,他的腳下還放著腳踏。他這一站起來,比任青衣高出一頭還要多。二人對面,他怒火高漲,居高臨下;任青衣微仰著脖子,位處劣勢,卻絲毫不懼。
“兒臣不是威脅父君,而是真心話。對您的心意,兒臣能理解,但恕難從命。因為此事,兒臣與父君多有爭端,圖傷父女情分,卻是毫無意義。兒臣思來想去,唯有此途,能全我父女的情分。”
榮貴君年輕的時候,是寧京里數(shù)得著的貴公子。和后君一同被選進宮,二人家世相似,相貌上各有各的優(yōu)勢,不過是后君擅文,他好武。當然,他自認文采也不差。但后來,他被封貴君,后君則入主東宮。后來,后君連育兩子,寧皇卻一直沒有為他育下子嗣。后來好不容易有了五王,卻天生病弱,不久便夭折了。太女出生之后,他緊跟著育下了七王。這讓他極為不甘心,好不容易才趕在九公主之前,又育下了她??删殴饕怀錾?,便被太上皇抱養(yǎng)在身邊。
總是略輸一籌,榮貴君怎能甘心?
“呵,”榮貴君冷笑了一聲兒,“你以為這由得你?”
“兒臣不是七哥,父君不會想一試的?!?p> 幾年前,榮貴君沒經過七王的同意,便為他謀了巡防營的位子。七王拗不過榮貴君,去了巡防營,只是,他寧愿巡防營統(tǒng)領一職空著,也不肯接手。為了這個,榮貴君好長一段時間不愿見他。
被任青衣放了狠話,榮貴君氣的一甩袖子,怒道,“你翅膀硬了是吧?非要和本君對著干,你才高興是不是?”
任青衣緩緩搖了搖頭,“是兒臣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并不合適那個位子。”
從她出身至今,沒有人將她當做帝王進行培養(yǎng)。她自己也一向認為自己是真的不適合。她性格溫吞,缺乏果斷與銳氣。而此時的寧國,正頹敗衰落,需要的是能夠銳意進取的國君。
“怎么就不適合?等你坐上去了,你就知道非常適合了。你以為你讓了,太女就會感激你嗎?她只會以為你技不如人!你可曾想過,太女一旦登基,你這輩子都得跪倒在她的腳下,你的父君這輩子都得向永坤宮的那位低頭,你的哥哥這輩子都得比元王他們低一頭!”
說到底,還是意不平。任青衣不禁嘆氣。
“父君想的長遠。但,兒臣不愿!”
“呵!”榮貴君冷笑連連,“你是不是覺得如此的自己特別的了不起?是不是以為,你的姐妹們也是和你一樣?你錯了!她們看你就像是個傻子!你不知道吧?任玖這件事兒中,做的最多的就是太女!”
“不可能!”
任玖歸來后,她就奉命出京,代表寧皇往皇陵祭奠太上皇去了。這一回來,就看到了九公主的訃告。雖然,她也看到了九公主回來時搖搖欲墜的模樣,但直覺事情不對,這才跑到梧桐殿來與榮貴君對質。榮貴君沒和她來個死不承認,是他們父女之間的信任。但太女?
榮貴君得意的哼了一聲兒,伸手去拿早沖泡的茶水。沒將茶水送到嘴里,他忽然又一甩袖子,猛地將任青衣推到了身后!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