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一顆大樹下。
枯一護著心脈,仰頭大口喘息。
他才剛突破到出幽境沒多久,境界并不穩(wěn)。
空有修為卻并無多少手段。
再加上昨晚那青年實力太過強悍,妖道中的出幽境雖然與人道筑基期類似,但對方境界穩(wěn)固,出手凌厲,要不是他跑的快,只怕當(dāng)場就得隕落。
說到底,這里還是京城,自己就算突破到了出幽境,也還是不夠看。
大意了啊……
枯一調(diào)動體內(nèi)真靈,慢慢修復(fù)損傷的經(jīng)脈。
恍惚間,枯一感覺自己的靈魂開始抽動。
那熟悉的感覺再次出現(xiàn)。
睜眼的瞬間,枯一又來到了昨晚到過的宮殿之中。
面前,是個被黑光籠罩的身影。
一股恐懼自心底滋生,猛然充斥全身。
那不由自己控制的顫栗迸發(fā)而出。
“呵,大理寺竟沒能抓住你,不錯!”
黑光之中,那看不清面容的人影竟帶著幾分笑意。
讓本有些緊張的枯一緩和了一下情緒,沒那么怕了。
他匍匐在地,沒由來的懇求,“大帝救我!”
禹清嗤笑,“救你?理由!”
禹清都沒想到將枯一招來,這家伙第一句話竟然是向他求救。
枯一低首眼珠亂竄,“大帝想殺小人早就殺了,何必如此麻煩將小人兩次傳來此地,這說明小人還有些用處,只要大帝能保住小人的性命,小人上刀山下火海絕不推辭!”
禹清冷哼一聲,“用處?現(xiàn)在的你不過就是被人丟棄的野狗,要你何用?”
在禹清看來,這枯一蠢的可以。
倘若昨夜他不跑,大理寺在沒有證據(jù)的情況下,根本拿他們沒辦法,而三生道觀背后的勢力為了能讓道觀繼續(xù)在京城開下去,一定會跟大理寺較勁,讓大理寺不敢再查下去。
如此,郭悅領(lǐng)定會暴露出一些秘密。
禹清也能順藤摸瓜,找到對付他的辦法。
現(xiàn)在……
恐怕郭悅領(lǐng)是決計不會跳出來了,甚至為了洗脫嫌疑,還會派殺手滅口。
枯一皺眉苦笑,“大帝,小人也不想跑,可昨夜與大理寺一同辦案的人中,有一個是大衍書院的弟子,大理寺一旦查封三生道觀,后院的尸體定然會被發(fā)現(xiàn),小人修的是妖道,進了監(jiān)獄必定會被大衍書院的弟子識別出來?!?p> “屆時,三生道觀一切罪責(zé)必定會被那些大人物推到小人身上,小人跑掉尚還有一線生機,不跑,那就只能等死啊!”
看來這枯一也并非愚不可及。
逃跑實屬無奈之舉。
不過這已經(jīng)和禹清無關(guān)了。
“午時到城東三里外兩座墳前,過時不候!”
話音落下,禹清眉心鼓動,枯一的靈魂嗖的一下被彈滅,黑霧退散。
樹下雨水透過層層樹葉化為水滴,輕輕落在枯一鼻尖。
再次睜眼的枯一抬頭看了看天。
雨停了?。?p> 念頭瞬間閃過,枯一回想起剛才宮殿那神秘人說的話,頓時面露喜色,但緊接著又擔(dān)憂起來。
他并不擔(dān)心那神秘的大帝食言,在枯一看來,這般強者若是承諾了救他,那就一定會救。
這種事對那位強者來說,可能連舉手之勞都算不上,沒理由騙他。
再者,自己也只能選擇相信那位強者。
現(xiàn)在的自己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往后處境會更加堪憂。
只是現(xiàn)在自己被全城通緝,又負傷在身,想要在午時之前趕到城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到這,枯一咬緊牙關(guān),“媽的,拼了!”
枯一歪歪斜斜地朝著東方走去……
……
午時一刻,京城外墻往東三里地的樹林里,兩座墳頭堆在一起。
一個墳頭高點,一個墳頭低一點,就像是一個女人依偎在一個男人的肩上一般。
墳頭前各有一塊木碑,上面刻著墨色的字跡。
暴雨傾瀉之下,都未能將這兩塊木碑撼動分毫。
幾只鳥兒落于木碑上,嘴巴輕啄羽毛,像是在擦拭雨水。
呼~嘶~呼~嘶~
清靜的林間,一串急促的呼吸摧毀了這份愉靜。
鳥兒們聞聲,立刻驚起,拍著濕露翅膀,一上一下的急速逃離。
枯一捂著胸口,靠在一顆樹上,輕輕擦拭了一下嘴角的鮮血。
兩座墳前……是這里沒錯了!
枯一顫顫巍巍地走向那兩座墳頭,目光落在了兩個木碑前。
先考禹公田大人之墓。
先妣周氏桂英孺人之墓。
竟不是孤墳?
枯一疑惑地盯著這兩座墳頭,搞不清楚為什么那位神秘的強者要讓自己來這里。
就在他環(huán)視四周時,腳步踩斷樹枝的聲音奪路而來,飛入枯一耳中。
“誰?”
枯一警惕地看向發(fā)出聲音的地方。
只見那里,一道身影閑庭信步般走來,手里還捧著一個香爐。
“禹施主?你怎會……這是你爹娘的墳?zāi)???p> 枯一認識禹清,印象太深刻了。
他可是三生道觀最虔誠的信徒。
禹清沒理會他,身形越過他后,走到爹娘墳前。
將香爐點燃,跪在那連磕三個響頭。
恍惚的瞳孔微縮,墳前突然模糊了起來,禹清輕啟嘴唇,喃喃自語,
“我爹是個老實人,話不多,在外從不惹事,即便是吃了虧,也只是傻傻的笑笑,從不與人爭執(zhí),只有在家里,才會跟我嘮叨一些大道理?!?p> “他其實懂的不多,卻把自己能知道的全都告訴我,就是希望我在外面不要吃過他吃過的虧?!?p> “我娘很嘮叨,事無大小,總要說上兩句,對我尤其關(guān)心,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盼著我找個媳婦兒……”
枯一聽得有些不賴煩了,“禹施主,你到底想說什么?”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陣莫名的慌張,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
這周圍也沒有他人,僅有禹清一個。
為何會讓他有些心慌?
枯一的打斷讓禹清言語一滯,他起身轉(zhuǎn)頭看向枯一,目光如炬,“三年前,爹娘為了治好我身上的怪病,耗費了家里的積蓄,眼看著我成了仵作,衙門里當(dāng)差,終于盼來了好日子?!?p> “二老卻又怕我不懂官場禮數(shù),能省則省,將攢下來的錢,一文一文交到我手中,讓我打點官場上的老爺們,本來這一切都沒什么,可是半年前,他們?nèi)チ巳烙^?!?p> “他們求粥祈福,省下一日三餐,對著神像叩拜,保佑我一世平安,可最后,他們卻成為了別人的食餌,成了妖道修煉的所謂的精氣……”
枯一越聽越不對勁,當(dāng)聽到三生道觀四個字,還有后面的一切時,他終于恍然過來,“你,你,你知道這一切?不對,我來這里是……”
枯一話還沒說完,林間的一切開始慢慢被涂上灰黑色。
那生機盎然的畫面正在一點點被吞噬殆盡,直至徹底消失。
站在枯一身前的禹清,已然變成了那個被黑光籠罩的神秘強者!
恐懼鉗住他的喉嚨,顫抖如蚯蚓爬上了他的面龐。
他一個趔趄,往后一倒,癱在地上。
枯一有些混亂,他已經(jīng)分不清楚禹清的身份了。
他到底是神秘的強者,還是一普通人家的少年?
“爾等戲謔他人的尊嚴,踐踏他人的生命,魚肉他人的軀體,可曾想過有天也會遭此報應(yīng)???”
禹清眼中帶血,聲若驚雷,咆哮中字字帶刀。
“我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他人,但妖道,該死?。 ?p> 枯一匍匐跪地,連連磕頭,“大帝饒命,大帝饒命,小人不敢了,小人不敢了……”
禹清看著搖尾乞憐的枯一,心底卻生不起一絲快意,只覺惡心。
空有三分人樣,內(nèi)里卻藏著七分獸性。
畜生!
禹清控制意識,抽離出宮殿,從懷中掏出匕首,奮力奔向癱坐在地上的枯一。
空間褪去,枯一靈魂歸位。
這是第三次了,枯一似乎有所準備。
在靈魂回到肉體的瞬間,立刻催動體內(nèi)真靈,猛然起身一掌拍向已然臨身的禹清。
他一直在等這個機會,在發(fā)現(xiàn)禹清就是宮殿內(nèi)的神秘人后,枯一就明白。
神秘人之所以屢次不殺自己,并非是不屑,而是不能。
“哈哈哈,裝神弄鬼,貧道早就看穿你了,死?。 ?p> 可是他這一掌拍出,卻被禹清輕而易舉地扭了過去。
煉氣期?
不對,自己可是堪比筑基期的修為,這一掌他不該躲得掉。
是自己的身體變得遲鈍了?
咳咳……
枯一心脈劇痛,一口鮮血噴出。
還未等到他喘息過來,三顆拳頭大的石子嗖的一下飛來。
枯一拂袖一揮,三顆石子被擊得粉碎。
徒然,他腦子一陣恍惚。
噗嗤!
剎那間的分神,使得枯一中門大開,禹清扭身后的一刺,直接將匕首送進他腰間。
左季肋部,穿入第九肋骨,脾臟之位。
此處破裂,神仙難救!
枯一腰間背刺,劇痛纏身,體內(nèi)的靈瞬間聚在脾臟處,死死拽住了那把匕首。
“狗東西,給貧道死!”
枯一怒喝出手,一掌拍向禹清左肩。
速度之快讓禹清來不及閃避,結(jié)結(jié)實實地中了這一掌。
嗖?。?p> 恐怖的力道直接將禹清給震飛出去,身影落地后在地上滾了數(shù)米。
“媽的,有毒??!”
枯一摸向腰間,抽出匕首快速封住傷口,可匕首頂端那黑色的血,卻是讓枯一面容一滯。
下一刻,枯一感覺自己的身體騰升起一股涼意。
刺骨,鉆心!
枯一眼眸迸射出殺意,大手一揮,周遭幾顆大樹被連根拔起,齊齊朝著禹清砸去。
倒地后的禹清立即縱身,閃轉(zhuǎn)騰挪間,避開了枯一一道道攻勢。
枯一皺眉,欲速戰(zhàn)速決,他已經(jīng)明顯感覺到自己有些體力不支,丹田中的真靈也即將耗盡。
就算此時逃跑,也絕對跑不遠,還不如將禹清宰了,就地恢復(fù)。
轟轟轟~~
枯一接連掐出幾道法訣,真靈于無形中轟向禹清,觸及地面時,激起陣陣炸響。
禹清嘴角帶血,體內(nèi)五臟受損,躲避攻擊時,身體宛如蹲在火爐中,灼燒之痛刺入骨髓。
快了!
禹清拖著已抬不起來的左臂,閃躲時,一雙眸子死死地盯著枯一。
匕首上的尸毒和香爐中的毒混合在一起,再加上枯一脾臟破裂,縱使筑基期修士,也不過是肉體凡胎,怎么可能扛得住這些毒物。
更何況他本就深受重傷!
片刻后,枯一的喘息聲越來越大,攻擊也顯出頹勢,原本就慘白的臉龐,此刻已經(jīng)變成了青紫色。
中毒已深!
“跑……我讓你跑……”
枯一已經(jīng)陷入癲狂,見始終未能殺掉禹清,他突然盯上了禹清爹娘的墳?zāi)埂?p> “禹施主,你不是想當(dāng)孝子嗎?現(xiàn)在我要毀你爹娘的墳,你連面都不敢露?”枯一嘲笑地盯著躲在一棵大樹后的禹清,單手指向他爹娘的墳?zāi)梗坝硎┲?,你若再不出來,你爹娘的墳可就保不住了?!?p> 然而無論他說什么,禹清就是不回應(yīng),仿佛沒聽到一樣。
枯一耐心正在被一點點消磨殆盡,“禹施主,這是你逼我的……”
嗖!
真靈從枯一指間迸發(fā)而出,直接射向禹清爹娘的墳?zāi)埂?p> 轟~~
爆裂聲響起,兩個墳包被炸的支離破碎,兩個木碑也成了碎屑。
枯一嘴角上翹,卻突然看到墳包里竟然沒有棺材,那被炸開的小盒子里,竟放的是件破舊的衣服。
什么???
枯一頓時血氣郁結(jié),一口老血噴出。
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后,似乎已經(jīng)再無一戰(zhàn)之力。
“禹施主,打個商量,你放我一馬,我將身上的靈丹分你一半,如何?既然你也已經(jīng)是修士,那就與凡人有別,修行才是我們要走的路?!?p> 枯一迅速吃下一顆靈丹,一邊說話,一邊調(diào)用真靈滅殺體內(nèi)毒素,看似虛弱的他,卻只不過是裝出來的假象。
既然打不到禹清,那就索性勾引他出來。
“你爹娘身死我很惋惜,但歸根到底并非是我的過錯,你我并無深仇大恨,現(xiàn)在他們也要殺我,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只要你放我走,今后若要差遣,隨時恭候!”
“我觀你已是煉氣期修為,能在如此年紀有這般修為,天資實在卓越,只要你愿意,我還可以將妖道典籍贈予你,咱們一同修煉妖道?!?p> “妖道雖然修煉手段是殘忍了些,但是進階的速度快啊,只要我等能夠強大,他們死的也值。反正這世道他們不被我們所殺,遲早也是要死的,還不如為我等做些貢獻。”
“等我等強大了,再去幫助那些弱者,也無不可……”
枯一正說的起勁,眼前一黑,場景再次變換到了那黑色宮殿內(nèi)。
靈魂與肉體斷絕聯(lián)系后,真靈再難調(diào)動,那可怕的毒素又開始侵蝕枯一的五臟六腑。
“你繼續(xù),我聽著!”禹清在黑光中注視著枯一那得意的臉龐,波瀾不驚。
枯一已經(jīng)明白禹清的手段,自己被招來的不是軀體,而是靈魂。
靈魂離體,身軀無主,此刻也難以抵擋毒素。
再過片刻,毒素侵入心脈,真就神仙難救了。
他呲牙裂齒,厲聲狂吠,“姓禹的,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咆哮片刻后,枯一再次感知到了那來自靈魂深處的顫栗。
那是死亡的威脅。
“禹施主……大帝,求求你了,我還不想死,放過我,放過我……”
枯一與第一次進入宮殿一樣,真心地乞哀告憐。
禹清沒有理會,就這么靜靜地看著這個小丑表演死前的掙扎。
順便復(fù)盤了一下剛才的戰(zhàn)斗。
許是第一次進行修士間的對抗,禹清還很稚嫩,對自己能力的利用也很粗糙。
招魂的手段雖然讓禹清和枯一都無法動彈,但倘若一開始就將匕首刺出,在那一瞬間將枯一的靈魂招進宮殿,利用身體的慣性攻擊,可能就不用準備什么香料和尸毒這么麻煩了。
好在結(jié)果還算理想,只要在過些時間,枯一就會身死,只剩下殘魂。
午時三刻,禹清發(fā)現(xiàn)在他面前哭爹喊娘的枯一,靈魂似乎發(fā)生了變化。
心神之中多了些熟悉的感覺,就像是此前面對崔心賞的靈魂一樣,享有對靈魂的生殺大權(quán)。
原來死后的靈魂,不論境界幾何,自己都能隨意處置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