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救人與救心
幾個人求著高倫：“神醫(yī)，救救我們的大哥！”
擔(dān)架上那人原本沒生氣的哼著，聽到神醫(yī)兩字，趕緊睜開眼睛看了一下四周，然后朝高倫伸出手，大哭：“神醫(yī)救我，神醫(yī)救救我，我就要死了。我不想死！求求你，救救我，救命??！救命啊！”
忽然門外有人喊了一聲，不能救他，他是個惡人！”
緊接著就有人附和:“對，他叫劉大貴，是個惡人！不能救他！這叫現(xiàn)世報，報應(yīng)！”
邱興上前打量了一下傷者：“此人我知道，醫(yī)館開張時，他帶了人來勒索錢財，被我打了一頓。后來帶了更多的人來，又被我打了一頓，從此見到我就繞道走了?！?p> 原來這個劉大貴是當(dāng)?shù)匾粺o賴頭子，這鎮(zhèn)上就沒人沒吃過他的虧，人人恨不得他早死。
今日和一幫弟兄在鎮(zhèn)外見了一隊(duì)人馬，看著婦孺居多，似乎很有些財物，于是動了心思雁過拔毛。沒成想，里面有高手，打劫不成，還被人捅了刀子。
劉大貴兇狠道：“你們說我是惡人，你們也是惡人。我都快死了，你們不救就罷了，還不讓別人救我，眼睜睜看著我流干血？”
人群中有一人憤怒道：“劉大貴，你去年當(dāng)著眾人的面把我哥哥的三個指頭給剁了，你有想過別人的血也是血，別人的命也是命嗎？”
“對！你把我踹進(jìn)河里，我的頭撞在石頭上，染紅了半河面。你還和這群人在岸邊大聲笑，到現(xiàn)在我頭上一塊大疤。你又怎么說？”
人們迅速成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異口同聲說不能救。又和高倫訴說著自己在劉大貴身上所受的苦處。
劉大貴又恨又氣又痛。恨自己有傷在身不能收拾這幫人，覺得自己血流得更多了，對著高倫哭得稀里嘩啦，滿眼哀傷恐懼，苦苦哀求：“求求你，神醫(yī)，別聽他們的，快救我。快啊。我不能死啊。求求你可憐可憐我??！我盡管來給你們要過錢，但你們不是也沒給，你我就不算有仇。神醫(yī)求求你，救我一命?！?p> 高倫看了眼小蕊：“救不救？”
小蕊想了想：“救！”
于是劉大貴被抬進(jìn)后院。
救他著實(shí)廢了點(diǎn)時間，小蕊看了眼躺在床上昏睡過去的劉大貴：“師父，你為什么要救他？”
“你為什么說要救他？”
“因?yàn)槲以谒难壑锌吹搅丝謶?，深深地恐懼。所以，那一刻我覺得該救。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正確的?！?p> “這個劉大貴的父親是個屠夫，他從小看著殺豬宰羊的勾當(dāng)，對殺戮就不甚放在心上。比一般的小孩人長得高大，蠻橫許多。仗著自己五大三粗的父親和幾個叔叔，漸漸混成了孩子王，一群人從偷雞摸狗開始專門做壞事，并以此為趣，一天不欺負(fù)人都不成活。因?yàn)樗觳慌碌夭慌?，也沒有老婆孩子，無所顧忌，大家就越來越懼怕他，從沒人敢挑頭與他相斗。漸漸地他成了這里人口中的惡魔，人人唾棄，恨不得食其髓。今日他面對自己的死亡，終于露出了十分的恐懼?！?p> “那恐懼是好，還是壞的？”
“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有畏才能生慧，他此生終于對生命的消亡有了畏懼，才可能會有以己度人的智慧。我們救得不是他的身命，而是他的心命。不過是心依附于身而已?！?p> “他好了之后，能改嗎？”
“死乃生之盡頭，也可能是生之開始，我們等著看吧?！?p> 劉大貴被送進(jìn)了和園外院一屋子里養(yǎng)著，身子漸漸好轉(zhuǎn)，他請求見高倫。高倫沒急著見他，讓他再養(yǎng)幾日。見他實(shí)在等不住，方才讓邱興帶他進(jìn)了內(nèi)院書房。
劉大貴一見高倫，撲通就跪下了：“恩公救命之恩，此生難報。公子若有什么為我做的，我愿為公子赴湯蹈火?！?p> “我沒有什么需要你為我做的?！?p> “那，我就傾盡所有家財，送給公子?！?p> “你能有多少家財？”
“呃……”
“你這么些年，雖說在整個鎮(zhèn)上強(qiáng)取豪奪，但搶來都是和你那幫兄弟們吃喝了。別說拿來報答我，怕是連診金你都拿不出來。”
劉大貴低下了頭。
“我救你，不是為了讓你報答我。”
“那是為何？”
“為了你這條命！”
“我的命？人人都想要我死，我血都快流干了，他們還在逼你，不讓你來救我。這幫子黑心的家伙，等我養(yǎng)好了身體，我有他們好看……”
“聽說你們村里有個童謠，‘看到豺狼哭聲止，劉大貴要幾時死；關(guān)上房門關(guān)上窗，劉大貴要幾時亡’?！?p> “是的，就是這幫子人編派的我！”
“那為什么不是李大貴、王大貴什么時候死，偏偏是你劉大貴？”
“他們狗眼看人低。”
“你只看到別人的對你的惡，卻對自己的惡閉口不提。你覺得你的惡是應(yīng)該的，別人的惡就是不行的?！?p> “他們該死？”
“他們?yōu)楹卧撍?？?p> “他們也不是什么好人。賣米面的那家天天缺斤少兩。賣魚的那家天天逼著一個伙計干兩個人的活，還有那家酒樓，經(jīng)常對過路人坐地起價。他們就沒有干過壞事？”
“他們的行為是壞的，不代表你可以比他們更壞。賣米的缺斤少兩，但到了災(zāi)年，還知道拿些糧來救濟(jì)快要餓死的。賣魚的欺負(fù)伙計，但伙計從未挨餓受凍。那家酒樓雖然會對外人坐地起價，但用的食材卻是最好的。他們皆有惡，但也有善意，有底線。而你，除了惡什么都沒有。”
劉大貴語塞。
“這些你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認(rèn)識到，給自己找了一百個做惡的理由。當(dāng)血從自己身上流出，生命一點(diǎn)點(diǎn)的消逝，才懂得了害怕。那些被你剁了手指的，踢得頭破血流的，他們跪在你面前求饒的樣子，就是當(dāng)日的跪在我面前乞求的樣子。眾人皆凡人，沒有三生九命，都會吃痛受傷。你即是他們，他們即是你。你曾在面對你自己的時候，未曾有半點(diǎn)悲憫之心，又如何求那些你傷害過的人對你有悲憫之心？”
“我……”
“你還覺得自己無過錯？”
“我有過錯?！?p> “你要牢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劉大貴想了許久，不吭聲，隨后說：“即便，我改了，他們也不會放過我。他們不會再相信我！”
高倫站起來，走近他：“你還未去改，你就想著別人不會再相信你。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但只要有光熱，就能沖破黑暗，終有融化的一天。期間的不理解和各種辛苦，是你該付出的代價，怨不得別人?！?p> 劉大貴神色恍然，點(diǎn)頭。
高倫又道：“我在你們鎮(zhèn)上受人尊敬，人人都叫我神醫(yī)，如今我救了你，在他們眼里以前的功德都作廢了，還會被說成助紂為虐。你若真要報答我，那就好好做人，不要讓人戳著我的脊梁骨?！?p> 劉大貴告辭后。
小蕊從書櫥后面走出來，笑著對師父說：“師父，我信你能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