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心中有光,腳下有路
到南京城求醫(yī)照樣沒什么收獲,馬氏這回卻一反常態(tài)。
她看著面無憂傷,臉色平靜,反而對賀氏說道:“我就料到又是這樣,姐姐你也別氣了?!?p> 賀氏憤憤不平,“我生氣,主要是因為這個徐郎中醫(yī)德太差了,他那是什么表情,鄙夷輕視嗎?”
楚晏晏不知怎么回事,就問她們:“他不替馬姨娘看病嗎?”
賀氏說道:“不是不愿意看病,他把完脈后就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們,說什么他能力有限,只能盡力試試,我看別的郎中都把兩只手,他就只把了一只手,我便讓他再瞧瞧,他卻怎么也不愿意,還飛快地開了方子就想打發(fā)我們走,好像我們是瘟疫一樣?!?p> 于是,她又罵了那徐郎中兩句,“庸醫(yī)!缺德!”
楚晏晏聽后對馬氏說道:“你別放心上,有些人就是這般小人作態(tài)?!?p> 馬氏微微笑道,“知道的?!?p> 夜里李二爺安排眾人住義莊里,楚晏晏和賀氏馬氏帶著楚獻南,以及另三個女人住一起。
奔波一天了,幾人很快便入睡,待到巡夜的更夫第三次敲響竹梆子時,“咚!——咚!咚!”
正好是三更天了,一直閉著眼睛的馬氏慢慢坐了起身。
原來她一直都沒睡著。
馬氏將緊靠在她懷里的楚獻南輕輕挪開。
她下了床榻,替兒子掖好被角,然后蹲在邊上仔仔細細地凝望著他,眼眶中一點一點地閃起了淚光,她使勁眨眨眼,然后站了起來,出門向著義莊外的湖邊走去……
阿軍跟阿榮,每天夜里都會溫習辛橋幫幫主所教授的功夫。
阿軍自是不用說,每一拳每一掌都打得虎虎生威。
阿榮是個十分聰慧的少年,可惜體弱,氣力不足,但好在他愿意埋頭苦練,因此與壯如蠻牛的阿軍相比,他的功夫也沒差太遠。
兩人先是各自練功,等到筋骨活泛了,再對打一回,可謂酣暢淋漓。
今夜練完功夫后,他們兩人便到湖邊去洗澡,洗著洗著阿軍提議去水里練練氣功,阿榮沒有異議,他們就潛入水中。
正屏著氣,忽然天降一巨物砸到他們的腦袋上,砸得腦瓜子生疼,阿軍被嚇了好大一跳,雙手瘋狂地揮拳,并胡亂推開那東西,拉著阿榮便往湖邊沖去,一邊還大喊著。
“救命??!有水怪?。 ?p> 阿榮暈頭轉(zhuǎn)向地跟在阿軍后面跑,他驚恐萬分道:“真是水怪?”
阿軍雙腿一軟撲倒在岸上,瑟瑟發(fā)抖地說著:“肯……定定是……”
阿榮提起渾身發(fā)軟的阿軍,催促道:“快走!”
別看阿軍平時像野猴一樣,天不怕地不怕,但他卻唯獨怕鬼,這都多虧了他自己總耐不住好奇心,偏喜歡看那些描寫鬼怪的話本子。
如今竟然真的“遇鬼”了,他可不是被嚇得是三魂少了二魂,七魄只有一魄了。
即使腳下似踩浮云一般,但他還是拼了命地朝義莊跑去,打著顫音說道:“我剛才都摸到水鬼的臉了,手指還纏到了頭發(fā)上……”
阿榮使勁地擁著阿軍的肩膀,“別說了,越說越嚇人,快走便是了?!?p> 阿軍點點頭,可他卻又忍不住,似乎自言自語道:“鬼怎么還有溫度???我摸著他的臉還是溫的,難道是個火怪哇?”
阿榮忽然停住腳步,皺著眉頭對阿軍說:“等等,你說那水鬼有溫度?我剛才好像也摸到了什么,像是……鞋子?……天啊,那是人!有人投湖自盡!”
“?。俊?p> 等他們下水將人撈出來時,竟然發(fā)現(xiàn)這竟然是馬氏,幸好落水不久,稍作急救便將她救醒了。
馬氏醒后嗚嗚咽咽地哭泣起來,阿軍派阿榮守著馬氏,自己返回義莊去尋楚晏晏,他知道這事不光彩,便沒驚動李二爺。
楚晏晏和賀氏大吃一驚,她們怎么都想不到,馬氏明明白日里還那么正常,卻在夜晚這么突然地就投湖尋死了???
留下阿軍照看楚獻南,她們披上衣服,急忙向湖邊走去。
當她們到了時,馬氏已經(jīng)不哭了,她曲腿坐在地上靜靜地望著湖面。
說是望著,但其實更像是神不附體的發(fā)呆。
賀氏又氣又急地問她:“你到底怎么回事?今日受那么點刺激你就不想活了?這半年來,我們遇到的事還少嗎?國破家亡日夜提心吊膽茍活的時候都挺過來了不是?
我知道你現(xiàn)在痛苦不堪,等到了臨安,別說郎中了,你要什么太醫(yī)給你看都不是問題,實在不行還能找神醫(yī),可眼瞧著馬上要看到希望了,你倒好臨陣一腳退縮了!”
馬氏好似聽不到一樣,一絲動靜也沒有,一動不動的,楚晏晏替她披上外衣時,甚至覺得她像個沒有生氣的泥塑。
良久,久到楚晏晏認為馬氏不會給什么反應了,想扶她回去的時候,卻聽她開口了。
“姐姐,我沒有退縮,而是做了一個決定?!?p> 賀氏怒笑,“決定?你的決定就是,像個膽小鬼那樣不活了對嗎?你到底想過南哥兒沒有,他還那么小,你讓他怎么接受你投湖自盡了?”
馬氏輕聲道:“是啊,他還那么小,心智一點也不成熟,記性也不好,只要再過幾年,他就記不清有我這樣一個娘了……
所以只要我早早的死了,淹死也好,吊死也罷,只要我不是因為臟病而死的,我就不會成為他的污點,死的越早帶給他的夢魘也就越少,等他長大了,只會以為我是逃難途中意外遇難的,他將不會知道他的母親那般不堪過?!?p> “我怎么能去臨安呢,難道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得的是怎樣的病嗎?”
賀氏搖頭道:“我不會叫別的人知道。”
“先不說藏不藏得住這件事,就算別人都不知道,我也不想再一天天地指望著,那個也許根本不存在的人來治好我。
姐姐你說過,我應該懷抱著希冀,因為可能會有奇跡。
但如果偏偏我就是遇不上呢?
這病一時半會兒要不了我的命,但我遲早也會因此而死的,那時南哥兒已經(jīng)長大了,他什么都懂了,他不僅會知道我遇到過那樣的事,還會認為我貪生怕死,我不想有一天他會將我當做他的恥辱?!?p> 馬氏也笑了,可那笑里有藏匿不住的憂愁,掩飾不了傷懷。
她無疑是個美人,朦朧的月光籠罩著她,她就像塊無暇的白玉,淡淡一蹙眉就顯得我見猶憐,莫怪恭親王為她著迷,連賀氏這會兒也不忍再說傷她的話了。
賀氏沒想到,自己以為能鼓舞馬氏的那番話,原來一點用也沒有,她蹲下身子抱住馬氏。
“你怎么這么傻!南哥兒將來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視你為恥辱,你原本有機會逃走,要不是為了保護他,你也不會讓人侮辱,染上這身病,他知道了只會心疼,怎么可能瞧不起你?”
“不……你不懂……”馬氏搖頭。
賀氏松開她,“我懂你的心結(jié)……,因為不是被迫?!?p> 馬氏渾身一震,“你怎么會知道……”
賀氏看著她說:“因為我也是個母親,并且我還知道你的性子,寧死不屈,除非為了南哥兒……比起你自己的清白,你更想要給他一個活命的機會?!?p> 聽到這里馬氏倏然崩潰了,她伏在賀氏肩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哭聲可憐又絕望,讓人聽著為她感到心酸不已。
賀氏深深嘆了口氣。
“其實我從前總想著,你有兒子,我沒有……,而且我還傷了身子,再沒有機會生孩子了。
不論將來王爺還有沒有其他子嗣,親王的爵位都最有可能落到南哥兒頭上。雖然你的地位不如我,但將來你是要跟我平起平坐的。
你比我有用,比我聰明,我是爭不過你的,所以我唯一能為晏晏做的,就是保重好自己。
我想只有我活得久,我就總能多幫著她點,哪怕只是微末。至少,我不會讓她羨慕別人有個母親。”
賀氏輕聲到了一句,“所以我們都要活著……”
……
回去的路上,楚晏晏有些愣神,賀氏的話中,她每個字都能聽懂,但她又似乎不太明白。
忽然想到了阿榮一直都聽著她們說的話,于是有些緊張地看向阿榮。
哪怕她一個字也沒說,阿榮卻是能明白的,他微微一笑:“該聽的不該聽的,我都聽到了,但是嘉福姐你放心吧,我會當做什么也沒聽著。”
楚晏晏也笑了,“嗯,機會到了的時候,我會同你解釋?!?p> ……
第二日啟程時,李二爺見馬氏戴著頂帷帽,他關心一句,“生病了?”
馬氏輕輕地“嗯”了聲。
一陣微風吹過,吹拂起帷帽的白紗,馬氏的左眼上赫然一圈深深的烏青,看著慘戚戚的,但是她的目神異常堅定明亮,便如她的決心。
從此以后,她將不靠朝霞給她帶來希望,也不懼夕陽落下后的昏暗,只要心中有光,便能照亮她跟她兒子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