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陸南陽
京都慶城,詔獄。
這座建在地底陰影之處的牢獄被稱為京都三大獄之一,地方豪強諸侯,大妖惡鬼,盡皆被關(guān)押此獄。
除此之外還有大獄與宗獄。
大獄歸靖安司所掌管,多關(guān)押京都權(quán)貴,出將入相之輩。
宗獄歸帝王直屬,關(guān)押著皇親國戚。
三大獄互不干擾,各司其職,在尋常百姓家似乎并不懼怕,但對于俸祿之臣,大妖之屬,皇親國戚,卻如同羊聞虎來,令人望而生畏。
而今在這座令一國一洲之妖都聞風喪膽的詔獄中卻有一妖悠然而坐。
說是妖卻已然有一半人身,只是頭任舊是蛟龍之首,半人半妖之態(tài)令人驚恐。
按理說大妖在獄中盡皆是忐忑不安,可此妖卻是悠然自得,手捻棋子,落子如飛。
棋盤上黑子大勢,白子殘喘,大妖所執(zhí)正是黑子。
他的對面卻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坐著位人族男子,白衣黑發(fā),衣和發(fā)都飄飄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飄拂,襯著端坐著的身影,直似神明降世,有一劍別在腰間,好似神權(quán)。
只是男子看起來如是神明,在棋盤之上卻是茍延殘喘,狼狽至極。
并不多時,白子便是大敗。
龍首大妖見男子投子認輸,當下放聲大笑,似乎是極為得意。
“若說劍之一道我難以望你項背,可在這棋道上卻是實實在在我遠勝于你?!彼麚嶂约旱凝堩?,大笑不止。
白衣黑發(fā)的男子見大妖笑的如此肆意也并未色變,相反是輕輕點頭,似乎很是認同大妖言語。
“下棋確實不適合我。”他語氣平淡的說,“不過你倒是不易,人族閑物被你琢磨如此透徹?!?p> 大妖聽了這話反而是不高興,連忙搖頭,“棋道哪里是閑物,在我看來,棋道是你們?nèi)俗宄藙Φ劳庾叱龅淖钸h的一條大道,甚至其中變化,更遠勝于劍道?!?p> 男子聽了僅是一笑,并未爭辯什么。
畢竟在他眼里,唯有劍道而已。
不過確實如大妖所說,劍道是人族所走出的最遠的一條大道。
五道之中,仙道、鬼道、神道、妖道、魔道各有側(cè)重,卻又各有相通。
無論是以何道踏上的修行之路,只要握起劍,揮劍三百日,那便是劍道了。
劍道之所以不是五條大道之一便是因為沒有起靈的法子,無法做到修行的起始,因此劍道只能依附于五道之上,接著五道打下的根基進行劍道修行。
其余符箓、禁制之類盡皆如此,要依附于五道之上。
但劍道與之不同的是它又超脫于五道之外,待劍道后期,不再需要修行原有之道,而是有一柄長劍,伴劍悟劍即可。
許多在修行之初并不驚艷之人,再轉(zhuǎn)入劍道后卻是突飛猛進,被譽為天縱奇才。
也因此劍道不僅僅是人族的劍道,六界各族盡皆有人習劍,且有所成就。
當然眼前男子卻并不是因為在原有大道上走的緩慢才修行劍道,相反,他在原有大道之上也是被譽為天人,令人艷羨。
在修行劍道后更是一日萬里,進步神速,被所有人譽為無愧的劍子。
男子也并不負眾望,多年之后再出劍,已然是天地一驚,成為當世當之無愧的劍道魁首。
這便是斬妖司三大主司之一的陸南陽,斬妖司真真正正令四方大妖所懼之人。
斬妖司三大主司,朱提羨,陸南陽,還有一人名喚金喆。
三人中朱提羨掌管斬妖司大小事宜,或與靖安司暗中爭斗,與緝拿四方大妖,盡皆由朱提羨調(diào)度。
而陸南陽則少見其身影,大有神龍見首不見尾之姿,哪怕是斬妖司的七位刑官,也并未多見,只是眾人皆知,自家陸大人要是出劍,少說也得是危及國體或是一洲之事。
金喆相比二人卻更像是斬妖司的外人,并不受斬妖司眾執(zhí)事所尊崇。
倒不是說他為人如何,只是金喆確實是受皇帝委派而來,名曰協(xié)做,實則監(jiān)視,平常時并不插手司中事務(wù),非常時卻是利用手中職權(quán)做了不少令人反感的決策。
也因此斬妖司中人大多只認朱提羨、陸南陽兩位主司,對于金喆之令,大多左耳進右耳出。
此時詔獄的靜室之中,本該令天下大妖驚懼的陸南陽卻是和個人身龍首的大妖靜坐,并不劍拔弩張,相反有所談笑。
棋局結(jié)束,在大妖言笑幾句后陸南陽便是鄭重開口,語氣誠懇,絲毫沒有身為劍道第一人的桀驁之感。
“不知從云兄可否將妖器相借一用?”他頓了一頓,又開口說道,“事關(guān)一洲存亡,無論事成與否,我陸南陽必有一劍為從云兄所出,只要不違劍道,無論生死。”
大妖明顯吃了一驚,龍首瞬時化作人形,此時望去,倒像是位富公子,面如白玉,身形挺拔。
陸南陽不論生死的一劍,這種承諾相較于借妖器一用顯然是要重的許多,只是而今多事之秋,一件道器顯然是一族生存之所依,因此哪怕在陸南陽不論生死的一劍承諾之下,大妖也不敢當下就作決定。
被喚作從云的大妖同意鄭重而答,“妖器乃我族立族之本,我不敢妄做決定,不過有君此番承諾,想來也有機會勸說族中人同意?!?p> 除卻這一劍的承諾外,與陸南陽相交也是從云的目的之一。
雖說他如今只是仙道三層,憑借著劍法超然之神可以硬拼二層之人,可這顯然不是陸南陽的終點。
有朝一日他得入二層,毫無疑問將是六界手握最多權(quán)柄的數(shù)人之一。
對于這般角色,當然是交好為好。
當然這說的是未來,若是因為將妖器借出而使得族滅,反倒是得不償失了。
“事態(tài)緊急,還望從云兄三日之內(nèi)有所答復?!标懩详栢嵵囟?。
從云點了點頭,同樣滿臉鄭重。
他與陸南陽其實私交不錯,只是在這等大事上,他所代表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整個族群,自然得鄭重思慮。
“不知南陽借此物為何,依我所知,大武王殿中不是有一國器?”從云有些不明白。
每柄道器都是天地初開所現(xiàn),獨一無二,不可造,不可毀。
而當有限的道器有著令諸界震驚之力時,自然是諸方勢力所爭搶的對象,而一柄道器的存在,則是足以證明此方勢力為世間最頂尖的一批。
也因此大武的國器之失,是足以撼動國體之事。
“實不相瞞,大武國器已被竊?!标懩详柗吹故窍喈斊届o的說著,像是在說著什么無關(guān)緊要的事。
從云大吃一驚,國器被竊?這怎么可能?
“能否告知詳情?”他鄭重行禮,想要知道其中內(nèi)情,到并不是說在關(guān)心大武國事而是國器被竊這件事實屬匪夷所思。
道器并非死器,而是自有靈識,皆有器靈,想要不驚動世人而悄無聲息的竊走國器,在從云看來無異是天方夜譚,其中難度,從云覺得甚至不輸光明正大的奪取。
“其中蹊蹺我也不知,如今世事多變,風云將起,有何等怪事都不足為奇?!标懩详柸耘f是相當平淡的語氣,似乎并不認為國器失竊有多么的不可思議。
從云聽了陸南陽的話也暗自點頭,風云將起,到時只怕不是一洲,而是整個人間界都將被席卷其中。
“那不知路兄借妖器何用?!睆脑朴謫枴?p> 以路南陽本身媲美二層的實力加上道器,只怕是整片天下除卻少數(shù)幾個隱世不出的老妖怪和傳說中的人皇外,興許再沒有敵手。
“鬼界之門即將大開,若我不出手,適時萬鬼日行,人間界只怕是要生靈涂炭?!标懩详柎藭r語氣才并不那么平淡,相反是有著不小的擔憂。
從云又是一驚,當下并未言語,在心中重新審視世事。
他雖然知道世事有變,卻并未料到來的如此之快,來的如此突然。
從他自己觀念來看,自然也是不愿鬼界惡鬼入侵人間界,畢竟自己一族已然在人界扎根,無論是天材地寶還是靈氣寶地都用好過妖界,自然不想被惡鬼肆虐所摧毀。
“人間界能人眾多,又何需南陽親力而為?”從云有些疑惑,鬼界之門大開事關(guān)整個人間界,自然會有人出面,陸南陽又何必趟這趟渾水。
在他看來陸南陽還是個極其年輕有著無限未來的修道天才,實屬沒有理由走到最前面去。
“當仁不讓?!标懩详杻H僅是簡單的回答了四個字。
鬼界之門就在大武境內(nèi),大門一開,大武頃刻間便能化作死地墓土,他自然不能坐視不管。
從云聽聞此言猛然起身,鄭重行禮,“人間界有君,實屬有幸焉。”
陸南陽同樣還禮。
他并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劍,只是事關(guān)重大,若他僅是帶柄劍就妄想阻斷鬼界之門,實屬白日做夢,妄自脫大。
他需要幫手,不僅是人,還有物。
除開從云族中的妖器之外。
白玉鬼具,也是他此番所需。
當初白玉鬼具屠城一案,他所得半塊鬼器,此外仍有半塊流落他人之手,此番在城中設(shè)局,便是為了引出另一半白玉鬼具的下落。
只是隨著棋局的紛雜,他會快便意識到了當初的白玉鬼具并不只有兩塊。
而是一分為三。
一塊他交給了陸禹,故陷局中,引蛇出洞,還有一塊很明顯的在一位小姑娘身上感受到。
除此之外仍有一股相當強烈的牽引力,甚至要遠勝于小姑娘身上那塊。
陸南陽很快便知這是當年為了白玉鬼具屠城的那群人,在他接手后此事以白玉鬼具一分為二不了了之。
他本以為另一塊落入了當初那群人那個組織手中,現(xiàn)在看來卻不是如此。
白玉鬼具一案其實一直存疑,有一點令陸南陽疑惑了很多年。
那就是一件鬼器為什么會毫無征兆沒有蹤跡的出現(xiàn)在世間?
任何一件道器都足夠重要,足以掀起一場滅國滅宗之爭。
幾乎所有的道器要么有主,要么掩埋千年,現(xiàn)世時將無數(shù)勢力席卷其中,血染人間界。
絕不會像白玉鬼具一般出現(xiàn)的如此悄無聲息。
這么多年陸南陽對白玉鬼具一案已經(jīng)有了清晰的認知,只有在這一點上遲遲存疑。
為什么一件道器會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在一位十八九歲的少年手里。
他還記得很多年前,那座滿是尸體的死城中,他所見到的唯一活人是一對少年少女。
少年其實已經(jīng)是半死不活了,躺在地上,衣裳破爛不堪,嘴角流血不止。
少女半跪在少年身邊,哭泣之聲令人哀嘆。
陸南陽就靜靜的站在城墻看著少年少女,并未出聲。
那時已近黃昏,夕陽打在少年男女身上,有種異常的凄美之感。
倒不是陸南陽并不愿意出手相救,只是遠遠望去,便知道少年靈基天門被毀,魂魄若如風中之燭,神仙難救。
現(xiàn)在現(xiàn)身只會是徒惹蠻煩,畢竟他只是殺人厲害,救人并不在行。
少年人面色慘白,看起來像是下一刻便會魂歸天際,可他任然是強抬著手摸著少女腦袋,且向她露出一個看似燦爛實則有些凄慘的一笑。
他動了動嘴唇應(yīng)該是要說些什么,只是因著太過虛弱并不能發(fā)出聲。
但陸南陽仍舊是聽清楚了。
少年人說:“沒事了,活下來了?!?p> 他沒有說自己活下來,說的是眼前那哭的像個淚人的少女。
少女聽了這話哭的更加大聲,屬實是陸南陽聞所未聞。
但當少年將手放到少女臉龐時,少女那猶如海濤一般的哭聲竟然戛然而止。
他說,要笑。
于是少女便是停止了哭聲,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少年人看到后滿意的點了點頭,而后便雙眼一閉,再沒了半點生命氣息。
剩下少女一人伏在少年身上,哭聲如雷,衣裙盡濕。
陸南陽就在城墻上看著,夕陽西下,落日余暉。
他忽地又想起很多年前,也有個軟弱無助,伏地而哭的孩子。
可很多年后,他已手握長劍,站在了很高很高的地方。
殺了很多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