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后,三人離開了76號的兩樓矮房,重新走在了復雜彎曲的巷道中。
黑狐似乎對金斯萊的公文包特別感興趣,眼睛時不時的都會瞟上幾下,金斯萊顯然注意到了那不懷好意的目光,他將包掩在了大衣底下,一只手臂死死的夾著。
黑狐收回目光,向著沃恩靠近了些,“我的報酬可別忘了,雙倍?!?p> 沃恩瞟了他一眼道,“放心,少不了你的。”
黑狐點點頭,“下次別去烏培那了,如果有活,你知道在哪可以找到我?!?p> 沃恩聽到“烏培”這個名字,臉色明顯暗了下來,“他是不是說了什么?”
黑狐稍作沉吟,“他托我?guī)Ь湓捊o你,以后再去他那找?guī)褪郑桶涯懔硗饽菞l腿給打折?!?p> 沃恩沒說話,兩個人陷入沉默。
“你就沒打算回句話?我可以替你捎過去,不算錢?!?p> “我知道了。”沃恩的聲音聽起來很落寞。
黑狐很詫異,而后自顧自的說道,“他兒子敬佩伊萊蒙特將軍,入了伍,參了軍,結果死在了戰(zhàn)場上,烏培收到消息后氣的發(fā)瘋,差點帶人打上約姆,要不是最后你攔住了他,興許他老婆在請神父的事情上可以少出一次錢?!?p> “是我的錯,我不該在威爾士面前講那么多故事,我低估了一個小男孩對冒險刺激生活的憧憬,是我害了他?!蔽侄髑榫w愈加低落。
金斯萊看著他們低語,以為是黑狐正在勸說沃恩調查他的公文包,他知道黑狐之所以到現(xiàn)在還忍著沒動手,全是因為沃恩在前面擋著,眼看兩人越說越起勁,金斯萊心下忐忑,更加沒底。他悄悄的把手伸進了衣兜,摸住了那枚徽章,這東西是在76號找到的,也許沃恩會有興趣,就算沒什么用,也能分走一些集中在他身上的目光。
“我剛剛……”金斯萊正要開口,卻見沃恩和黑狐神情異樣,尤其是黑狐,他的手已經(jīng)碰觸到了腰間,金斯萊可是完整見過對方掏槍的過程,知道腰間放著的就是那把閃爍漆黑光澤的手槍,這樣的距離,黑狐只需一秒或是更少的時間,就能提槍射擊。
這一次黑狐的目標不是金斯萊,而是在他們身前大概五步遠的地方。
金斯萊以為自己看到了一位黑水巷的原住民,一個容貌邋遢的乞丐。
他穿著一件很大的粗布袍衫,袍邊幾乎拖曳到地,上面縫滿了黑白相間的補丁,他上半身沒穿衣服,用收攏的袍子遮掩軀體,但金斯萊依稀還能瞧見他起伏的肌肉,就這一點,金斯萊立刻把乞丐的稱呼從這個陌生人身上取走了,一個乞丐可沒有閑情逸致鍛煉成這樣,而他的下半身則穿著一條寬松的長筒褲,他沒穿鞋,赤著腳,整個人看上去無精打采,頭發(fā)散亂,髭須肆意生長,滿臉污泥,他蜷縮著靠在墻邊,右腿盤在左腿上,腦袋時不時的磕動一下,一副將醒未醒的模樣。
黑狐盯了這人一會,輕聲說道,“我們繞路?!?p> 沃恩點點頭,他們任務已經(jīng)完成,沒必要徒惹麻煩,特別是黑水巷這種地方,還是安分一些為好。
幾人繞了一段路,可沒走幾步,那個容貌邋遢的男人竟又出現(xiàn)在了前方,距離不遠不近,大概五步遠。
黑狐的手已經(jīng)握住了槍柄,這次他沒說話,帶著身后兩人繼續(xù)繞路。
幾分鐘后,他們又遇上了那個人,距離五步遠。
“閣下如果想睡覺,我給你介紹一個地方怎么樣,保準你睡得舒舒服服?!焙诤Z氣和善的,盡管他的臉怎么看都顯得兇狠,尤其還握著手槍,這樣的人說起話來總能讓人往不好的地方聯(lián)想,那話里的意思就像在給人介紹一塊墓地,因為墓地也可以睡覺。
可黑狐確實在很認真和善的介紹一個好地方,他已經(jīng)做出了判斷,這個似乞丐的男人不好惹,他不明白對方是如何做到,每次都能正巧出現(xiàn)在前方,特別是第二次繞路的時候,黑狐帶著兩人完全是隨機亂轉,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走到了何處,但依然沒有擺脫掉那人,這絕不是僅用熟悉道路就能解釋的。
“我在那地方還存著酒,只要報我的名字就能喝到吐?!焙诤θ莞?,如同見到了一位多年未見的摯友。
那乞丐有了反應,他長長的打了個哈欠,揉了揉惺忪的雙眼,有氣無力的說道,“你邀請別人的時候,都是拿著槍的嗎?”
黑狐笑了笑,就要收回槍。
“別收槍?!蹦侨苏Z氣冷淡。
黑狐笑容一僵,不知道對方什么意思。
“收了槍,你就不會再有第二次拔槍的機會。”
威脅!已不用再試探,這是敵人!黑狐做出判斷的瞬間,提槍!然而,他卻沒有扣下扳機。
“那是……什么眼神?”那雙惺忪的睡眼已經(jīng)完全睜開,漆黑眸子里的倒影就像是一座囚籠,將他渾身上下,肉體亦或靈魂,徹底困??!這樣的眼神他并不陌生,他想起了一副印象尤深的畫面,那個人同樣有著這樣一雙眼神,他是地下拳莊的霸主,公認的無冕之王,那一天,他僅僅用眼神就征服了自己,從始至終沒有揮拳的機會,他跪下,為其發(fā)出無聲的禮贊……
沃恩護住了金斯萊,兩人連連后退,在他們的目光中,黑狐舉起槍,正和眼前的乞丐對峙,未分出勝負之前,他們不能發(fā)出一丁點聲響。
可是,那個乞丐好像并沒有同人決斗的覺悟,他從墻角離開,慢慢的向著三人走來,最后停在了黑狐之前,目光卻越過了他,那副神態(tài)是慵懶且疲倦的。
“告訴我,為什么要殺那幾個孩子?”
沃恩先是一愣,但很就有所明悟,對方一定誤會了什么,但要怎么解釋?他的問話沒在糾結有沒有殺,而是在問一個既定結果的原因——為何要殺?!
“該怎么回答?!該怎么解釋?!不對!他真的要聽我的解釋嗎?”沃恩腦海中的疑問突然停止翻滾。
面前的乞丐敞開粗布長衫,裸露胸膛上布滿疤痕,沃恩眉角狂跳,簡單一掃他就清晰的辨別了這具身體上七八處傷痕的來源!砍傷,貫穿傷,穿刺傷,有子彈,還有刀和劍的……太多了,簡直比他自己的還多!在戰(zhàn)場上戰(zhàn)斗了十五年所累積下的傷痕,竟連對方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除了那些觸目驚心的疤痕外,沃恩還看到了他的武器,那是一把長劍,劍柄以及劍鞘都用藤條纏繞,這把劍很長,劍鞘的一端墜在地上,那人的手已握住了劍柄!
“躲不掉的,如果他拔劍一定躲不掉的!我們三個人必死無疑!”沃恩對這個判斷自信無比,可也同樣絕望無比!
“算了,我沒必要聽你們的解釋,浪費時間,站著可是很累人的?!逼蜇ぬ鹆擞夷_,姿態(tài)前傾,似要沖殺,但那一步卻沒有落下。
“十二月九號,扎姆哈特俱樂部!”從約姆傳來的紙條上有這樣一段不知含義的內容,沒有任何注解,沃恩當然不可能知曉其中含義,可就在這關鍵時刻,他腦海陡然想起了那一句,“視情況,酌情念出。”
這是一種直覺,更是一種突如其來的反應,他相信自己的直覺,因為那救過他的命!
于是,沃恩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狂吼了出來。
幾秒之后,沃恩知道自己得救了。
乞丐的臉色變的古怪無比,一時間紅的發(fā)燙,一時間又綠的發(fā)青,這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好像有著極強的魔力,只一瞬間就將乞丐擊潰!
“該死!”乞丐竟然發(fā)出了尖銳的叫聲,“該死的凱蒂斯!”
他逃似的跑了,身影眨眼間就消失了。
沃恩長舒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jīng)慢慢松弛下來,他回看了一眼金斯萊,見他雖然臉色蒼白,神情卻沒有多少恐慌,便知道他并沒有理解剛才的兇險,不過這樣更好,沃恩拍了拍他的肩膀,給了他一個寬慰的眼神后,朝著黑狐走過去。
這位他花錢請來的保鏢果真敬職敬業(yè),雙倍的酬勞也確實值得,剛才那種情形,對方能做到擋在前面,一步未退,在沃恩看來絕不僅是報酬的問題,里面一定還有兩人的交情,否則,換一個保鏢早就跑沒影了。
瞧著對方仍握槍站立的嚴肅背影,沃恩露出欣慰笑容,也在黑狐的肩膀上拍了拍,笑道,“行了伙計,放下槍吧,他已經(jīng)跑沒影了?!?p> 沃恩滿臉的笑容隱去了,臉上換成了一副和剛才乞丐相似的古怪表情。
黑狐應聲倒下,沃恩趕緊抱住了他,他先是猜測剛才的乞丐在離去之前暗中發(fā)動了攻擊,打傷了黑狐,可看到了那雙僅剩眼白的眼睛后,沃恩就知曉了原委。
“好家伙!怪不得黑狐剛才一步未退,我還以為他有多勇,原來是老早被嚇暈了!”沃恩苦笑搖頭。
“沃恩先生,黑狐先生他怎么了?”瞧見異狀的金斯萊走上前來問道。
“沒大礙,他只是睡著了。”
金斯萊表情復雜的點點頭,黑狐始終對他的公文包念念不忘,這讓他很反感,但對方為了保護他們累到睡著,又讓他感到敬佩。
“我背著他走吧?!蔽侄骺钙鸷诤诺搅吮成希謴膽牙锾统隽艘粡埣垪l,遞給了金斯萊,后者接過發(fā)現(xiàn)竟是一張支票。
“沃恩先生,您……”
沃恩打斷道,“我待會兒要直接去一趟電報局,兌換支票的事情就交給你去辦吧?!币娊鹚谷R還想說些什么,沃恩笑道,“收好吧,我信得過你?!?p> 金斯萊聞言也露出笑容,再看了一眼支票后,就將其放進了內衣兜。
“席林·伊萊蒙特”,這是支票的簽名,金斯萊望向沃恩的背影,心想,“看來傳聞是真的,沃恩先生果然是在幫伊萊蒙特家族做事?!?p> 在二人身后不遠,一直黑貓席地而坐,尾巴左右甩動,貓臉上是極為人性化的表情——饒有興趣。
黑貓之后更遠的地方,躲在屋頂上的諾貝特滿臉畏懼,“這只貓怎么一直跟著他們?”他四下嗅了嗅,“也沒聞見小魚干的味道啊?”
突然,黑貓轉頭望向一處屋頂,那里空空蕩蕩,黑貓歪了一會腦袋,起身,踏著貓步,優(yōu)雅的離開了。
許久之后,一處看不見的角落里傳來一聲一聲顫抖的嗚咽聲,“姐姐……我怕!”
良久,又一道聲音傳來,“姐姐在這,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