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蟬鳴不息,惹人清凈。
“在下鳳鳴九,昨夜多謝江姑娘照料?!兵P鳴九起身后,理了理衣袖裙擺褶皺,對著江莜行了抱拳禮。
江莜靠在門框上上下打量著清醒狀態(tài)下的醉鬼,嗯,更像錢袋子了,“昨日還一口一個‘小爺’,鳳公子酒醒之后倒是書生模樣了?!?p> “昨日憂愁纏身,在下多飲了幾杯,有些失態(tài),讓江姑娘見笑了?!兵P鳴九又鞠了一躬,文縐縐的模樣惹得江莜渾身不自在。
“我們這些個鄉(xiāng)野村夫沒那么多講究,你也不必拿這副模樣來惹我不自在,”江莜側(cè)身錯過他這一拜,“你若是像昨日一般喚我一聲江兄,我倒可以聽你說一說訴求?!?p> “啊?”
“啊什么啊,不是你同小芬說要來找小酒仙的嗎?”
早上小芬過來送醒酒湯,盯著江莜的面色打量了許久,覺得她氣色比昨日正常許多,才提起醉鬼昨日上角落里喝悶酒之前向她打聽小酒仙的事兒。
小酒仙不過是他們鎮(zhèn)上人的戲稱,往遠(yuǎn)了說,也就臨近的潁南城里來鎮(zhèn)上買酒的商販知曉。
“江姑——江兄——小酒仙!在下——我確有一事相求!”
鳳鳴九丟掉身上的文人包袱,自己也輕松了許多,只是在對江莜的稱呼上犯了難,他思來想去,還是叫“諢號”比較妥帖。
“有話快說?!?p> “實不相瞞,潁南城中一個游手好閑的紈绔子弟看上我家小妹,想要強娶她做妾!奈何我這做哥哥的實在無能,護(hù)不住她……”
“這與我何干?”江莜望了望愈發(fā)毒辣的日頭,將原本晾在外頭的半個身子縮回了屋里。
“那惡霸為了戲耍我們,偏說若是我們能喝酒贏了他,便放過我家小妹!誰不知潁南城中他的酒量無人能敵!”鳳鳴九說到這,看向江莜的眼神都亮了三分,“小酒仙的酒量遠(yuǎn)近聞名,故特地前來一求!”
……
江莜扶了扶額,不知哪句話切入比較穩(wěn)妥,“你既然知道他是在戲耍你,又何必信了他說的拼酒?”
“這……”鳳鳴九被問住了,他抓了抓自己的后脖頸,“總還是要試上一試?若是事成,必定重金酬謝!”言罷,他偷偷抬眼觀察江莜的神色。
“我小酒仙行走江湖——”
“二十兩!”
如今鎮(zhèn)上一戶五口之家一年的消費也不過十五兩,她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二十兩算上平日里的酒錢也夠好幾年的消費了!
江莜用食指指側(cè)揉了揉鼻子,深吸一口氣,感慨道,“鳳家小姐可真值錢?!?p>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鳳鳴九以為江莜會錯了意,嫌少,趕忙補充道,“是二十兩黃金!”
什么?!
二十兩黃金!
想她刺客生涯近十年,也沒拿過這樣的報酬!
“成交?!苯瘡娦邪聪伦约喝杠S的內(nèi)心,面不改色地應(yīng)了下來,她說得飛快,生怕鳳鳴九反悔似的。
鳳鳴九這才真正松了一口氣,他復(fù)又迅速打量了江莜,見著小酒仙心情貌似還不錯,便上前一步問道:“你,真的是小酒仙?”
江莜瞧著鳳鳴九愈發(fā)覺得古怪,“如假包換。價碼都談好了,鳳公子這是要反悔?”
“沒有沒有!昨日老板娘同我說,小酒仙身后負(fù)有劍一把,頭上插有木簪一支……我就是好奇問問!沒別的意思!”
“那是小芬胡謅的!”小酒仙本仙毫不在意形象地翻了個白眼,“前兩日頭上倒是插了兩根筷子,這兩天早上練功,盤發(fā)不穩(wěn)便換了發(fā)帶?!?p> “啊哈哈哈哈哈,發(fā)帶好!好看!”鳳鳴九本著對習(xí)武之人的敬意,連退三步。
江莜朝門外努了努嘴。
鳳鳴九歪著頭看看門外,又看看江莜,半天不得要點。
“鳳公子不去客棧收拾收拾行李?還是說令妹之事無關(guān)緊要,尚可逗留幾日?”
江莜話音未落,鳳鳴九奪門而出,邊跑邊回頭囑托道,“今日過于匆忙,我們明日清晨啟程罷!明日清晨,我在小芬酒館等你!”
江莜點了點頭,嘀咕了一句,“雇主為上?!?p> 然后轉(zhuǎn)身回了房間,開窗透氣、收拾床鋪。
全是酒氣!
不過若是帶上二十兩黃金的氣息,那這酒氣也是香的!
下午,江莜帶著酒葫蘆跑去小芬酒館,囑托小芬一定要把酒葫蘆裝得滿滿的。
“你真的要同那個什么鳳公子去潁南城?他若是個騙子……”小芬眉宇間憂愁俱現(xiàn)。
“你就放寬心罷!得你一句女俠相稱,我還能沒點保命的本領(lǐng)?”江莜伸長了手去夠小芬柜臺里的毛豆,被小芬轉(zhuǎn)身就是一巴掌結(jié)結(jié)實實拍在了手背上,手背瞬間泛起了紅。
“芬啊!紅了!”江莜指著自己的手背直叫喚,“這不得再來一勺酒?”
“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小芬剜了一眼江莜,把裝滿的酒葫蘆丟進(jìn)她懷里,“裝滿了!你可省著點喝啊!”
“沒!上輩子我可那個榮幸沒認(rèn)識你?!?p> “貧嘴!”
江莜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提著葫蘆就要往回走,正巧碰上鎮(zhèn)東頭客棧的王掌柜。
“喲,連出遠(yuǎn)門的家伙事兒都準(zhǔn)備齊全啦!小酒仙這是答應(yīng)了鳳公子同去潁南拼酒?”
“不愧是王掌柜!”江莜笑著朝老頭豎了個大拇指。
客棧來來往往的人比酒館多得多,消息自然也靈通得多了,再說這鳳鳴九正是住在他的客棧里,王掌柜知曉也并不奇怪。
“拼酒?!”小芬的音調(diào)瞬間上揚了好幾倍,“醬油!你要去拼酒還來我這兒打什么酒!不要命了??!你這酒鬼!”
“外頭的酒哪有你這的好喝??!”江莜溜得飛快,小芬連她的衣服邊邊也沒碰上。
“王掌柜,連你也偏向她!”沒了江莜,小芬跺了跺腳,便轉(zhuǎn)頭把氣撒在了王掌柜身上,“這酒我不賣你了!”
“誒喲喲,冤枉嘍!”王掌柜笑嘻嘻地湊上前來,“小老兒也是今天鳳公子回客棧才知曉的這事兒!不過潁南鳳家與林府的拼酒的事情如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偏是我們這兒地方小,多虧了小酒仙才知道這消息哦!”
“林府?”小芬蹙眉,“可是潁南城的官老爺林大人的林府?”
“正是呢!”王掌柜將訂單放在了柜臺上,用一吊銅錢壓住訂單。
“官老爺家的事情,醬油也想插上一腳?她不要命啦!”小芬說著就要往外趕,偏被王掌柜拉住了袖子。
“小酒仙一看同咱們就不是一路人,你啊,安安心心做你的生意,是福是禍,皆是她的命?!?p> “可……”
“嘖,小芬啊,小老兒是過來人,你這酒館要想開得長遠(yuǎn),可不興感情用事!”
——
離開岐陽前的這一夜,于江莜而言,屬實不好過。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岐陽鎮(zhèn)都是江莜的歸屬之地,即使物是人非——小鎮(zhèn)上人來人往,可只要岐水不干涸,它就還是那座夢里魂牽夢縈的小鎮(zhèn)。
這也是為什么剛從京畿逃出來,她就南下直奔這兒的原因。
前天晚上那個鮮血夾雜著火光的噩夢至今還縈繞在她心頭,酒固能壓下片刻,可這終究是個隱患。
習(xí)武之人最怕隱患。
尤其是這副身子的天賦好到她不過才練了兩三天,實力已經(jīng)恢復(fù)至前世的六七成了!
這要是在深宮里待上一輩子,那可真是白瞎了這么好的底子。
“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你叫什么,不過無所謂了!這口酒,祝你輪回順利!”江莜沖著月亮舉起了酒葫蘆,喝了半口、流了半口。
“誒喲,可惜了!”江莜剛咂了咂嘴,突然一種詭異的感覺從腳底直沖向后腦,激得她差點失手摔了酒葫蘆。
這倒霉皇后還沒走?!難道是還有什么心愿未了?
根本不用什么半仙來算,江莜下意識就冒出了這個想法。
“也好,以后的日子至少還有個伴。”江莜向來心大,“酒鬼酒鬼,我占一個酒字,你占一個鬼字,還算不賴!”
夏夜微風(fēng),輕撫過她的面頰,撩得她頭發(fā)飛揚,糊了自己一臉。
“嘖,我就當(dāng)你認(rèn)同了,反對無效!”她捋了捋自己的青絲,隨手從懷里掏出一根筷子將長發(fā)盤了起來。
……
“小酒仙,可不要貪杯哦!”對街的鄰居站在二樓臥室的窗下,笑侃了一句,又囑托了一句,“明日出門注意安全,一路順風(fēng)!”
“我一會兒就下去啦!多謝錢家嫂嫂!”江莜說完就閉了嘴,默默吹著晚風(fēng)、對月獨酌。
小鎮(zhèn)睡得早,沒過一會兒,整條街上都熄了燈,再過一會兒,周遭只剩下岐水流動的聲響了。
鎮(zhèn)西頭,屋頂上,月華如水,籠罩著她。
鎮(zhèn)東頭,客棧里,舉頭望月,滿腹愁思。
RiaLu
鳳鳴九,一個被禮教束縛的憨憨文弱書生,酒后逞英雄但慫,寵妹但弱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