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江湖酒鬼的傳說

　　“我當你出門一趟長了不少見識呢！結果就換回來一身衣裳？”給她上酒的時候，小芬特地上前摸了摸她衣服的材料，“嗯，摸著是比你那幾套麻布的舒服，不過因著這一套衣服，丟了你那寶貝酒葫蘆可就不值當了吧？”

　　“別提了！那日拼酒可是浪費了不少酒水，心疼死我啦！”江莜迫不及待灌了自己一口酒，“啊……還是小芬的酒最好喝了！”

　　“就你嘴甜！”小芬轉身從柜臺上端了盤毛豆放在江莜面前，“多吃點，我聽人家說，空腹喝酒對身子不好?！?p>　　“人家是哪家??？”江莜捻起毛豆塞進嘴里，用牙齒捋出所有的豆子，再把剩下的毛豆皮放在盤子邊上，嘴里嚼得噴香。

　　“啊，那個，我去看一看后廚下酒菜做的怎么樣了！”小芬匆匆忙忙挑起門簾往廚房去了，留下江莜一臉茫然。

　　隨口一問，威力這么大？！看來有情況嘍！

　　鎮(zhèn)東頭的孔叔來小芬這買酒，他一進門看見江莜，瞬間喜上眉梢。

　　“小酒仙！你又在小芬這兒喝酒呢！”孔叔看著小芬不在，便上前來與江莜閑談，“你前兩天牽回來的那匹馬恢復精神啦！看著可神氣了呢！”

　　“原是花了大價錢在城里買來趕路的馬！”江莜笑著將毛豆往孔叔面前推了推，“能救活當然最好啦！不過以后孔叔你要是用它來接送人，清晨出發(fā)怕是都能趕回來吃嬸嬸做的午飯啦！”

　　孔叔一聽，江莜沒想著要回去，笑容里便多了幾分真誠，他擺了擺手，“不吃啦！對了，我那日送你們去潁南，聽那個小子說要帶去你看大夫，小酒仙是哪里不舒服嗎？鎮(zhèn)東頭的客棧里可來了位醫(yī)術精湛的游醫(yī)！聽說咱們這沒有大夫，便好心地多留了些時日！”

　　“他那是開玩笑的，我身體好著呢！”江莜大聲辯解著，倒是把小芬從后廚喊了回來。

　　“喲！孔叔來啦！今天還是二兩黍酒嗎？”

　　“是呢！小芬記性可真好！”

　　“小酒仙！哦，不對，該改口喊江湖酒鬼了吧？”客棧的王掌柜又笑嘻嘻地進了酒館，帶來了最新的江湖傳言，“不過，不是我說你啊，小酒仙，你這諢號聽上去著實沒有小酒仙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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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酒鬼，一個突然出現(xiàn)在江湖的俠客。

　　人人皆道，他是玉樹臨風美少年，菩薩心腸義氣足，為紅顏一怒，飲百余斤酒！

　　雖未以武犯禁，卻自有俠氣！

　　天昭初年，皇權集中，武俠式微，大批江湖上的武林人士陸陸續(xù)續(xù)銷聲匿跡。

　　江湖酒鬼的出現(xiàn)，就像是黑暗中的微光——這江湖本就波云詭譎、蠢蠢欲動，哪里是什么皇權困得住的？

　　——

　　江湖酒鬼本人實則在拼酒之后昏昏沉沉睡足了三天，醒來后連床頭的二十兩黃金也沒拿，就只取了酬金盒子里的細碎銀兩、附上字條一張，便離開了鳳家大宅。

　　她用得來的酬金去驛站買了一匹千里馬，千里奔騎，半日便返回了岐陽鎮(zhèn)。

　　馬最后還送給了鎮(zhèn)東頭的孔叔，到頭來就只賺了一身衣裳錢。

　　是小芬也要戳著她的腦門罵聲缺心眼兒的程度！

　　江莜酒足飯飽，打了個酒嗝，突然對小芬說了一句，“我要戒酒了?！?p>　　惹得小芬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要戒酒？！今日太陽是從西邊升起了嗎？”

　　江莜沖她搖了搖食指，“非也，酒雖好，可它影響了我出劍的速度！”

　　“笑死個人了！你連劍都只在我編的故事里出現(xiàn)過！還出劍的速度，我看你是酒量下滑，醉意上頭了！”小芬絲毫沒有看在她江湖酒鬼的名號上給她幾分薄面，反而直戳她的心窩。

　　“沒劍，我可以尋一把來??！”江莜高昂著頭，扯著嗓子喊道。

　　小芬這下笑得眼睛都快沒了，“從沒見你這樣過，別是真醉了？”

　　“沒醉，哪里醉得?！苯曇羲查g小了下去，像是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小芬越細想越覺得不大對勁，她將柜臺上最后一寸地方擦拭干凈后，拎著抹布往江莜身旁的長凳上一坐。

　　“你既然沒醉，那你給我說說你這兩天為什么心情不好唄？”

　　江莜用手撐著下巴，茫然地盯著小芬看了半晌，“我沒有心情不好啊……”

　　小芬拿起抹布，起身作勢要走，又被江莜扯住了袖子。

　　“你要非說我心情不好呢，還真有一事?！?p>　　“說來聽聽，讓姐姐開導開導你！”

　　“我?guī)煾讣扇湛斓搅?。?p>　　小芬瞬間失了聲，她張了張嘴，又不知說些什么，思來想去還是問了一句，“你師父？還從沒聽你提起過……”

　　“我從小無父無母，是師父撫養(yǎng)我長大，連我這名都是他幫我起的?！苯[著雙眼，像是回憶起很久遠、很久遠的事情。

　　“那你這身武藝也是你師父教的？”小芬那天去送醒酒湯正好碰到她在晨練。

　　“嗯……不全是?！苯q疑一瞬，輕嘆一聲，“只有劍是他教的，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都是我出師之后同別人那學來的?！?p>　　細細數(shù)來，刀、槍、匕首都是接任務的時候胡亂學的，就連用的最順手的鞭子也是意外從一個任務對象那學來的。

　　“你真的會用劍？”

　　“我誆你作甚？”

　　“看來我的故事還是有幾分可信度的！”小芬拍了拍江莜的肩膀，咧著嘴笑個不停。

　　江莜抿著嘴，聳了聳肩，“我——”

　　江莜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突然到來的驛站小楊打斷了。

　　“小芬！你可認識一個叫江游的男子？”

　　“男子？不認識……”小芬頻頻看向江莜，小聲嘀咕道，“叫江莜的女子我倒是認識一個?！?p>　　“那這信——”

　　“既然找不到，那便原路送回去罷！”江莜換了只手撐著下巴，她輕輕抬眸看向楊舒，惹得小伙子好不自在、微紅了臉。

　　“真沒這人嗎？江是江水的江，游……游是游玩的游！”

　　小芬看江莜的樣子怕是知道寄信人是誰，而且還不想收，便幫忙打配合，“楊舒，你就算剛來咱們鎮(zhèn)上不久，也不至于不熟悉我這酒館吧？后廚那倆跟水都不沾邊的！”

　　“那便是沒人收？”

　　江莜搖了搖頭，“沒人收?！?p>　　“那人說了，沒人收便給小芬酒館的老板娘！信我送到了！先走了！”楊舒基本上是屬于倉皇出逃的。

　　江莜看著被丟在桌上的信件有些發(fā)懵，“小芬，我有這么可怕嗎？”

　　“少年的青春萌動罷啦！”小芬探頭去瞄那信封，“喲？還是潁南來的信件？怪不得你不肯收呢！”

　　“我看你啊，隨口胡謅的老毛病又犯了?！苯焓种噶酥感欧馍鲜占说拿?，“他若是用心，哪里還會鬧這樣的笑話？偏還是個讀書人，比我這大老粗好不到哪去！”

　　“你可拉倒吧！我不信你師父不曾教你識字，還在這裝——”

　　“不曾?！苯f得斬釘截鐵，“他就教了我兩個字，一個江字，一個莜字?！?p>　　江莜手指沾酒，在桌上一筆一劃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但是倒霉皇后好像飽讀詩書……她現(xiàn)在入“鄉(xiāng)”隨俗，那些個小蝌蚪竟然也慢慢變得不一樣了。

　　“醬油！我教你讀書認字吧！”小芬猛地抓住了江莜寫完名字后懸空的手。

　　“不要，沒意思。”江莜避之不及。

　　“那這信……你看得懂嗎？”

　　“咳咳，少看不起人！”

　　“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小芬姑娘，你們在聊什么呢？”

　　一道男聲橫插入她們的談笑中。

　　“尹大夫！”

　　小芬瞬間丟開江莜，迎了上去，而江莜則趁著小芬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信收入懷中。

　　信件很輕，輕得江莜只想翻白眼——鳳鳴九但凡有點良心都應該在信里附上些碎銀子，她都沒要那二十兩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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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位便是岐陽鎮(zhèn)上赫赫有名的小酒仙吧？”

　　江莜回了神，側首拿眼瞧他——白底黑紗衫，溫潤如玉俏大夫。

　　這位就是把小芬迷得五迷三道的“人家”了？不過爾爾，還沒倒霉皇后的殼子男裝俊美呢。

　　“尹大夫的消息怎么比少了一只耳朵的王掌柜還要滯后？”

　　王掌柜早年為了兄弟情義被人割去了一只耳朵，現(xiàn)在就算是炎炎夏日也會帶著帽子遮著缺了耳朵的半邊。江莜這么說，倒不是為了嘲諷王掌柜，而是她不待見這位尹大夫。

　　無他，眼熟而已，看著就像前世被她刺殺過的某個任務對象。

　　“醬油！”小芬站在尹大夫的身后瞪眼瞧她，那個表情分明是警告江莜謹言慎行。

　　“小芬姑娘，可否為在下上一盤燉豬蹄？聽聞小芬酒館的豬蹄可為之一絕?！币蠓虮唤铝嗣孀訁s不惱，反而轉移了話題，他面上的溫和的笑容甚至沒有改變分毫。

　　“誒！那你先坐著稍等片刻，保準讓你不虛此行！”小芬樂滋滋地往后廚去，走之前還不忘用兩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緊接著又點了點江莜，警告她不要太過分了。

　　江莜端起手邊的酒盅掩去嘴角的弧度，“你倒是了解的透徹，知道這燉豬蹄是小芬的拿手好菜?！?p>　　“江姑娘卻比傳聞中更加——”尹大夫斟酌片刻，用了一個很奇怪的詞，“江湖?！?p>　　“傳聞中？你是指小酒仙，還是指江湖酒鬼？”江莜眼見著尹大夫要在自己對面落座，連聲制止道，“等等！別坐我對過，煩請尹大夫坐那張桌子去?！?p>　　尹大夫也不是一般人，他拂了拂江莜對面的凳子上根本不存在的塵土，撩起裙擺坐了下來。

　　“為了小芬姑娘一會兒少收拾一張桌子，只好委屈一下江姑娘了。”尹大夫從筷籠中抽出一雙筷子，又從懷里掏出一張帕子似乎是要擦拭筷子，“傳聞小酒仙身負重劍、頭插木簪，身輕似燕、眼神似刀，傳聞中江湖酒鬼，豪氣拼酒、怒發(fā)沖冠為紅顏?！?p>　　“傳聞也只是傳聞罷了?！?p>　　“姑娘說的在理，傳聞真真假假，倒不如江姑娘面前這盤毛豆來的真實。”

　　尹大夫嘴里說著毛豆，眼睛卻盯著江莜手里的酒盅。

　　江莜換了一個新的酒盅，斟酒一杯，往尹大夫的方向推了推，“尹大夫，你自便。”

　　尹大夫接過酒盅，將筷子往酒水里蘸了蘸，又拿出來用帕子擦拭干凈。

　　“多謝江姑娘……?。〔铧c忘了自報家門！”他收起帕子，空著的手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腦門，“在下尹竹清，是——”

　　“醫(yī)術精湛的游醫(yī)？”

　　“不敢不敢，只是個四處為家的大夫罷了。”尹竹清笑著擺了擺手，“江姑娘，其實在下還有一事特別好奇，想冒昧一問！”

　　“既知冒昧，那便——”

　　“你為什么青睞于江湖酒鬼這個稱號，而不是小酒仙呢？”

　　“天色不早了，尹大夫還是安安靜靜等你的燉豬蹄罷！”江莜神色淡淡，她將桌上的酒壺和毛豆都端到了柜臺上，揚了揚身后的馬尾辮，只給尹竹清留下了一個瀟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