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莜借著燭光展開了那封她其實不想收的信。
鳳鳴九的字跡十分工整,在倒霉皇后的加持下,江莜勉強(qiáng)讀完了整篇信件,信上說了三件事:
頭一件,林芝樹強(qiáng)娶鳳鳴熙的鬧劇以林芝樹被林家管家強(qiáng)押著來鳳家道歉落下了帷幕,連林大人也久違地遞來了書信,說來說去,無非就是幼子胡鬧、望請見諒之類的套話。
第二件,是指責(zé)江莜不告而別,害得他被家中長輩和自家妹妹教訓(xùn)了一通,故而扣留了她的酒葫蘆,以后也不打算歸還了。
第三件,便是江莜耿耿于懷的酬金了,鳳鳴熙看見酬金匣子里獨獨沒了她放的碎銀,高興得不得了,轉(zhuǎn)頭又把他訓(xùn)了一頓,說什么二十兩黃金根本無法在鎮(zhèn)上使用……他思來想去,覺得也有理,打算替江莜做了個主,將二十兩黃金作為本金存放在他那里,每月送來些利息以報答江莜拼酒之恩。
所以,利息呢?!
江莜將信封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著一枚銅錢,她咬牙切齒地罵了聲,“騙子?!?p> 江莜下意識伸手去夠桌邊的酒葫蘆,夠了個空,才想起那個被鳳鳴九自顧自說著要扣留的酒葫蘆,氣不打一處來,拎著床邊的木棍去屋后空地夜練去了。
——
夏日晚風(fēng)裹挾著岐水的濕氣,變得稍微涼快了一點。
江莜背靠屋后半枯的老樹,扯下自己頭上的發(fā)帶,慢慢調(diào)整著呼吸。汗水順著她的額角、下顎滴落在胸前的布衣上,暈開點點斑駁。
自從在潁南昏睡了三天,做了整整三天的噩夢之后,江莜就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師父曾經(jīng)在醉酒之后,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臉,一遍又一遍地說著“你個沒心沒肺的小家伙”——她江莜,刺客榜榜一,雖然她的過分活潑和那些冷臉刺客不太一樣,但是她確實沒心沒肺,連師父去世的時候她也沒有覺得有半點難受。
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必經(jīng)之路,她從前一直都是這么覺得的,不必悲痛,也無所謂悲痛。
可是,當(dāng)她在夢里被迫看了倒霉皇后母家三天三夜滅門慘案的故事之后,她好像突然體會到了她埋藏心底的執(zhí)念與壓抑著快要爆發(fā)的情緒。
天昭三年,四月初七,京畿江府慘遭血洗,皇后江氏一病不起。
“江筱樹,你這名字還怪好聽的?!?p> 一片嫩綠的葉子從半枯的老樹上飄飄蕩蕩落了下來,落到了江莜的肩頭。
江莜抓在手里,用指尖捻了捻,“說好了,家仇我可以替你報,那些個恩怨情仇我可不管了啊?!?p> 一根枯死的枝椏從樹干上掉了下來,直沖江莜的面門,江莜拎起棍子起手格擋,借勢后跳躲開。
“你這是什么急脾氣??!”江莜在打飛第十根枯枝之后,趕忙改了口,“我管、我管還不行嘛!真是……欠了你的。”
枯枝終于停止了。
江莜望著滿地的枯枝,搖頭喟嘆道:“也不知道是哪個可憐的家伙,這真是做鬼也不放過你?。 ?p> ——
翌日,天剛蒙蒙亮,窗外的街道上便傳來車馬人聲。
江莜昨夜在感慨完之后又被迫拉練了許久,直到她改口說那個家伙并非可憐之人,老枯樹才肯放過她。
她翻了個身,意識逐漸清醒,身子骨卻越發(fā)沉重——俗稱賴床。
直到有人叩響了她的木門,逼得她不得不從床上爬了起來。
“誰啊?”她一邊問道,一邊隨手拿了桌上的筷子盤起了頭發(fā),又套上了床尾的外衫。
“醬油!快起床!太陽都曬屁股啦!”
是小芬?小芬來找她作甚?有什么事等她去酒館說不行嗎?
江莜拔了木門的插銷,一打開門,門外赫然站著兩人——小芬和鳳鳴九。
“我來給你送酬金!”鳳鳴九趕在江莜開口之前伸出一只手,他手心里是一個看上去很精致的錢袋子。
“給我的?”匆忙之中,她的頭發(fā)并沒有盤好,一半被筷子盤住了,一半又松松垮垮的滑落至肩頭。
鳳鳴九抬眸看了一眼她,又趕忙別開視線,“嗯。”
站在一旁的敲門工具人小芬,目光在二人之間逡巡片刻后,立馬丟下一句“醬油我在店里等你”就飛速離開了。
比起潁南城,岐陽鎮(zhèn)可以說是過分袖珍了,一條主干道從鎮(zhèn)東頭到鎮(zhèn)西頭,中間還有一座橋名為安渡橋。
今日,鳳鳴九一路順著岐陽大道從鎮(zhèn)東頭走到了江莜住的鎮(zhèn)西頭,過橋的時候,他正巧遇見了準(zhǔn)備開門的小芬,并態(tài)度誠懇地表示自己是前來給江莜送酬金的,小芬這才同意帶鳳鳴九來江莜的住處。
江莜為了練武方便,便從二樓木屋搬到了岐陽鎮(zhèn)更西邊帶院子的屋子里——原先住在這的那戶人家搬到鎮(zhèn)東頭去了,江莜就拿出了自己壓箱底的錢接手了這間院子。
江莜從鳳鳴九手里拿起那個錢袋子,然后把門讓了出來,她一邊往里走,一邊把錢袋子里的錢全部倒在了手心里,仔細(xì)數(shù)了一數(shù),還不少呢!夠她喝一個月的酒了。
“你這屋子從外頭看還算別致,怎么里面布置的還和那個小閣樓差不多?”鳳鳴九為了強(qiáng)迫自己不去看那個衣衫不整還無所知的家伙,強(qiáng)行觀察起屋內(nèi)陳設(shè)。
“習(xí)慣了?!苯阉殂y子放進(jìn)了自己的錢袋里,然后把那個精致的錢袋一掌拍在了桌子上,“你的錢袋,收好了?!?p> 江莜決定收回對鳳鳴九騙子的評價。
鳳鳴九被江莜的動靜弄得嚇了一跳,“你、你作甚——為什么不連著錢袋收下?”
“錢袋上書生氣太重了,和我八字不合,你拿走罷?!苯@才整理了自己身上的衣衫,順手重新盤了一下頭發(fā)。
“我看,你就是和我八字不合!”鳳鳴九氣呼呼地上前拿回了錢袋,他瞥了一眼江莜眼下烏青,“怎么?小酒仙昨晚又徹夜喝酒了?”
“胡說八道!我是一個要戒酒的人!”
“那我?guī)У哪菐讐畠杭t都送去小芬酒館好了。”
“誒!你都帶來了,就放我這兒好了,小芬那里酒多,不好放的?!?p> 鳳鳴九冷哼一聲,“嘴上逞功夫?!?p> “對了,鳳鳴九,你身上有整錠銀子嗎?”江莜突然問道,引得鳳鳴九直皺眉。
“有是有,不過……你要這么多銀子干嗎?”
“嗯……總要去跟小芬清一清酒賬?!?p> 若是要替江筱樹報仇,那勢必要離開岐陽鎮(zhèn),也不知何時歸來……江莜素來不愛有掛念。
江莜話音未落,一錠成色極好的銀子放在了桌上。
“我這個人啊,最不愛打理錢財了,二十兩黃金放在你那里放著好了,這錠銀子和今天那袋碎銀子便算作全部利息好了!”江莜的手剛要摸上那錠銀子,銀子就被鳳鳴九按在了桌上。
“這怎么可以!”
“這怎么不可以?”
“我們明明說好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那是你自顧自的決定?!苯敛豢蜌獾刂噶顺鰜恚叭粑艺f,那些碎銀子就該算作你昧下我酒葫蘆的賬,這錠銀子便算是你借我的,到時候你直接從那二十兩黃金里扣就行了?!?p> “江莜,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我們?”鳳鳴九忽然嚴(yán)肅起來,他按著銀子的手還是沒有松開。
“瞞著?原是不用說的,鳳二少爺?!苯A苏Q?,“我們不過是前雇傭關(guān)系,我完成任務(wù)拿到酬金,你解決煩惱萬事大吉。”
“我們難道連朋友都不算嗎?”
“連名字都不會寫的朋友?”江莜看著鳳鳴九委屈巴巴的臉,于心不忍,拿玩笑話打岔,“我可不認(rèn)識一個單名游歷的游的人。”
鳳鳴九撇了撇嘴,“你也沒說過自己是哪個字??!”
“來來來,讓我這個半文盲教一教你這個小書生!”江莜忽然來了興致,她抓起鳳鳴九的另一只手,在他手心里一筆一劃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鳳鳴九幾度想要抽回手都失敗了,無他,江莜的力氣不是一般得大?。?p> “這下知道了?”
“知道了!”鳳鳴九迅速抽回手,他面頰微紅,眼神飄忽。
江莜。
莜是為油麥之意,充滿農(nóng)家田園氣息,莫名有種綠意盎然、生機(jī)蓬勃之意象。
“好了,現(xiàn)在我們算是朋友了,那銀子——”
“拿走拿走!”鳳鳴九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然后迅速把手縮回了袖中。
——
“你怎么還不走?”江莜十分嫌棄地看向自己身后的鳳二。
“熙兒給了我一個任務(wù),就是同你學(xué)習(xí)喝酒的本事!”鳳鳴九跟在江莜身后亦步亦趨。
“那沒轍了,這事兒屬于天賦。你怎么不早點說?早點說我早點趕你走了!”
“哼,別想趕我走,你一定是有喝酒的技巧的!”鳳二言之鑿鑿,“一十四斤酒,神仙也喝不了那么多!”
“那我不是也喝吐了嗎?”
“……”
鳳鳴九想起一些不好的回憶,而江莜在說出口之后也想起了同一件事。
“咳咳,看在你很有誠意的過來送酬金的份上,我請你喝酒呀!”
“用我給你的錢?”
“你給了我那便是我的了!”
“只要你不趕我走,你說是那便是罷!”
二人你一嘴我一言地吵到了小芬酒館的外面。
“江姑娘原也有這么活潑的一面呀!”尹竹清的聲音總在意想不到的時刻突兀地出現(xiàn)。
鳳鳴九戳了戳江莜的后腰,小聲問道:“這誰?。俊?p> 江莜往后甩了甩手,拍走鳳鳴九戳她的手。
“尹大夫又來找小芬吃燉豬蹄?也不怕上火?!?p> “多謝江姑娘關(guān)心,今日是來給小芬姑娘送藥的?!币袂鍞偭藬偸?,一副你誤會我了的表情,看得鳳鳴九直起雞皮疙瘩。
江莜一聽送藥二字,便立馬奔向店里去了,連聲再會也沒顧上,獨留下鳳鳴九和尹竹清四眼相對。
“在下尹竹清,公子看著好生面熟?!?p> “潁南鳳鳴九,”鳳鳴九瞬間找回了自己的氣場,他撣了撣身上肉眼看不見的灰塵,“聽江莜說,你是一名大夫?”
“哈哈,不過淺學(xué)過幾年醫(yī)術(shù)罷了!”
RiaLu
修羅場?不存在的。 三人見面,各懷鬼胎,至于緣由何在?請看下回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