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靈
秋季的雨,相較于夏季六七月份的時候來說,還是小很多的,但對于本就調(diào)皮的小猴子們來說,再小的雨對我們都有絕大的誘惑。
沒辦法,就只好除了給我們配一雙涼鞋外,再給我們配一雙桶桶鞋。
小時候我對這桶桶鞋的最大印象,不是它能夠防水和奇奇怪怪的帥氣,而是……
而是脫下鞋子后,滿jio的膠臭味以及滿jio被泡的發(fā)白的死皮。
雖然我的腳老是被折磨,但我卻又確實喜歡穿著它,然后去踩小水坑。一腳一個,看著水花四濺,然后再緩緩聚攏回來。就好似開花一樣。
一年級后,爺爺也不再每天都接送我上下學(xué)了,其實我也覺得自己已經(jīng)長大了,是個小大人,應(yīng)該學(xué)會自己上下學(xué)。
所以除了開學(xué)之初讓爺爺送口糧時陪著送了一次后,就開始每天竭力阻止撐傘打算送我的爺爺。
每次只是讓他幫我著撐傘送到場壩邊就連忙催促他回家去,左右護法也都每次只是搖頭晃尾的湊過來淋著雨在我腿上蹭了蹭就回到了屋檐下。
可能她們也知道下雨天不能在外面淋雨吧~畢竟身上淋濕了可不好干吶。
莫名的,一路歡快的小跑著下著山,桶桶鞋踩在每一處泥土巖石上都會發(fā)出吱吱響聲,陪我度過下山這段路程。只在這條泥濘的小道上留下一行清晰的腳印。
這是上學(xué),簡簡單單。唯一一個麻煩就是每天放學(xué)的時候。排排站,如果是下雨的時候就會直接讓我們回家。
本來我家的方向就遠,平時除了周五高年級的學(xué)生放學(xué)回家能順路帶上我之外,平時都是一個人上上下下。很少享受那種三五一伙直到快到家的感覺。
一般都是我一個一個送到他們回家的地方。
而只有我的小表弟是陪我走的最久的一個人,我從來都知道,他明明有更近更好走的路,可每次都愿意多走一段路程,直到不能再與我同行。
還記得那時候的他呀,很害怕鬼,每次路過回家路上的小墳包時都不由自主的會加快步子。
“你說這天還要下多久的雨啊,每天就一直不天晴,都不能去操場上玩兒了。”
“不知道啊,我爺爺說下大雨是老天爺在哭,所以天上就會都是黑漆漆的云,時不時來的閃電就是它叫出了聲。像這種霧大雨卻小的就是太陽公公在打噴嚏,時不時能看見它,但又時不時下雨又帶霧的?!?p> “切!你咋知道是不是天上那個在噓噓哦。”
哈哈哈哈
……
我走過我們經(jīng)常分別的一條岔路,停在原地,準備讓他先走,卻被后面走過來的小表弟撞了一下。
“走了啊,停起干嘛?!?p> “你不是要從這里走嘛,你先走啊,免得你爺爺又到處找你。上個星期你不給你爺爺說就跑我屋里去了把你爺爺急著了滴?!?p> “我不從這里走,我從前頭那條路走,好久沒走過了,去那邊看看?!?p>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怎么記得那個時候小表弟臉上的表情了,但我完全可以想象我當時臉上的高興。
本就圓嘟嘟紅撲撲的小臉不經(jīng)意更多了幾分紅潤,那時候還挺大的眼睛里,估計全是光吧!
我連忙在跑上了前面的水溝路上,用穿著桶桶鞋的腳使勁兒的踩著路面??s了縮書包的松緊帶在前面領(lǐng)路。
“你記不記得我們今天語文課上新學(xué)的一個成語?”×2
“異口同聲!”×2
“又是的??!”×2
“還是的!??!”×2
“又一樣?。。?!”×2
“又是的?!”“還是的???”
“哦~不是的了,我們也是厲害啊,一次說了好多次一樣的話,哈哈哈!”
現(xiàn)在想來,這件事,是一直一直一直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的,只屬于我和他兩個人專屬回憶。
或許他已經(jīng)開始記不起這段記憶,或許他也和我一樣,將這視為那段泥濘歲月的一片陽光。
“快走,這家有個狗子好兇,我每天早上從這里走都是跑過來的,我那天從這里走的時候他還要沖下來嗷我,把我黑著噠?!?p> “這家么!這是我爹爹屋里,狗子確實有點兇,不過我記得他們弄回來了是栓著的啊。”
說實話,我其實有點羨慕我的這個小表弟,因為不論他走到哪里,都會有認識的大人,或者哪家哪家就是他的親戚。不像我,走在路上誰也不認識。
可直到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因為疫情的原因久居在家的我實在無聊了。于是打開了那時候還不是個無底洞的拼夕夕時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一路上還有那么多的人關(guān)注著我,默默的看著每天從馬路上走過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小男孩,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為家里那個已經(jīng)開始逐漸佝僂的老人。
他的孫子,一定很不一般吧!
“沒有沒有,先快走?!?p> ……
快樂的時光,總是太短太短,好似腳下的路不只是我踏著它走,它也在踏著我的腳步一步一步朝后面急退。只留下一路上帶著泥濘的腳印,甚至等腳下的水干掉后,什么都不會留下。
什么都不會。
“你該走了,不然你爺爺又要打你了?!?p> “……你把我送上去哈嘛,上頭有個墳隕包包。有著兒黑人?!?p> “哎喲!都這么大個人了,你還怕這些東西么,那個都垮了好久了!”
“哼!不送就不送。我走噠!”
小表弟氣鼓鼓的沖上了長到小腿高的小路上,我也一步一步跟了上去。
哎!沒辦法,誰叫我是他哥哥呢!
————
不知不覺,太陽已經(jīng)漸漸趴在了山頂上了,而我才要走到門口的小河邊。
找到了藏在路邊的降魔寶棍,虎虎生風(fēng)的舞了一段打狗棍法,準備去會一會河口一家里養(yǎng)的“黑白大魔王”!
卻在臨近河口的地方聽到了凄慘的狗叫。
嚇得我小腳一顫,連忙快步跑過去接近正在河里的戰(zhàn)場。
如果我猜的不錯,肯定是有狗在打架!說不定就是時不時下山來接我的左右護法!
“呔!死狗子快滾!?。 ?p> 迅速沖過河邊田埂的我一步越下了3級臺階高的水田,落在了已經(jīng)收完水稻的水田里。
雙腳深深的陷進了因為下雨而變得泥濘的田里。而后一個邁不開腿跪在了哪里。
好嘛!出師未捷身先死。
可是當時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不再掙扎的要桶桶鞋,直接把腳從鞋子里脫了出來,就往前沖。
而前面的本就一邊倒的大戰(zhàn)也在我出面后快速的停止了。
而我也終于看清了戰(zhàn)場。
果然,是我的左右護法正在大戰(zhàn)黑白大魔王。
其實說是黑白大魔王,其實也就只有一只狗而已,只不過是黑白色兒而已。
沒辦法,它是這河邊第一家家里養(yǎng)的一只狗,平時也沒有拴著,因為這附近也就它一只狗,附近的人也就混的比較開,都和它很熟。
畢竟大晚上的如果有人要上山,不論他是別有心事還是著急回家,那要過的必定是它這第一關(guān),再就是差不多在山頂?shù)奈壹覂晌蛔o法。
可這玩意兒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看我不順眼,每次我一來,它就必定要來對著我狂吠,也不會過來咬我,就隔著一條小水溝的距離。
說實話,剛開始我確實嚇得不輕,但后來也就慢慢習(xí)慣了,而后每天早上過來回家都要隔空對著它耍一套打狗棍法,每次都是我進它退,它進我退,也算有來有往,算是個冤家吧。
這時候它看見我也來了,本就不斷騷擾偷襲的右護法也看見我了,連忙就搖頭擺尾的沖我跑來。
好嘛?。?!又給我摁回田里了。
呸,一嘴的泥。
推開了比我矮不了多少的右護法,等我回頭去再看那邊時,發(fā)現(xiàn)左護法一只狗圍不住它,給它從河道淺水區(qū)給逃走了。
于是左護法追了一段距離后就又回來了,歡快的踩著水,到我面前了才使勁兒的抖它身上的水。
???
只留下在原地的我看著身上的衣服。
廢了,不管我今天回去怎么說我是廢了。奶奶絕對饒不了我的。哎!回去又是一頓親切的耳提面命了。
不過在這之前我還是先把鞋子從泥巴里拔出來,然后洗洗褲子吧。最起碼把上面泥巴先弄掉一些。
少年渡小溪,伴犬登山行,小溪高山少年家犬,相見四相喜!
左右護法看我還在水邊洗褲子。于是也就還是蹲在水里,兩狗一蹦一跳的相互嬉戲著。只余著隱約傳來的陣陣黑白魔王的哀呼。
一切準備妥當之后穿上桶桶鞋開始準備回家遼~因為腳下沒有了襪子,還有水沒擦干凈,桶桶鞋又開始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像是在對左右護法進行嘉獎一般。
“嗚~狗兒嗚~走,回去噠。回去吃飯噠!”
一黑一黃兩道影子一閃而過又跑到了我面前,爭奪著一塊白花花的,不知道什么動物的骨頭。而后不假思索的又抖起了水。
好嘛,又濕了??墒菦]辦法啊,我可是她們的總舵主,我不寵她們,誰寵她們?
只好雙手擋住臉頰稍微往后面退了點,等她們完事之后跑過去一狗給了一巴掌,當然,肯定是輕輕的。
也是在這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左護法的耳朵被咬破了一塊兒。還在往外面淌著血水,右護法時不時的給它舔舐一下……
我忘了我是怎么走回去的,我只知道當時的我可傷心了,走的飛快,只為了快點回家,讓無所不能的爺爺給我的左護法看看她的耳朵到底怎么樣了,能不能治好。
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開始忘記當時我爺爺?shù)淖龇?,因為可能當時我只顧著邊哭邊做作業(yè)邊挨奶奶的訓(xùn)。聽著左護法的哀叫以及右護法的低嗚。
反正等我做完作業(yè)再次見到她們的時候,左護法的耳朵已經(jīng)沒再淌血了,只不過上面缺了一塊。還撒著碳火灰。
反正我相信我爺爺,它一定會好的。
而在我關(guān)心我的左右護法的同時,可能黑白魔王的主人也在疼惜他那只可憐的狗吧。
反正不管怎么樣,我是不會管的,只是與他有了更多的“深仇大恨”。
都說中國田園犬懂事,從來不偷吃肉啊什么的,也不會蹦上餐桌來搶你的,更不會吃你夾在筷子上的東西,只有扔在地上的東西,他才會吃。
其實我從小都是深信不疑的。沒辦法,自己身邊就有這么兩只“以身作則”的狗,我很難想象那些蹦到主人餐桌、鉆進主人懷里去搶吃的的狗是什么樣的。
可她們倆也有一個壞習(xí)慣。喜歡一左一右的趴在我椅子邊上然后用爪子扒拉我的腿,然后用烏黑透亮的大眼睛看著我,好似再說:舵主吃飽了沒,小的想看看今天吃的啥,什么味道,好吃不好吃。
哎,沒辦法,誰叫我是舵主,一咬牙就決定今天加餐!連忙多夾一點飯菜和肉出門而去。
因為我爺爺是不喜歡狗在我們吃飯的時候圍著的,特別是人多或者它們淋水了還沒干有點臭的時候。而且過了晚上8點,一律不準進大門,要在大門口去守著。冬天不準到廚房烤火。
所以我也只好出門去給她們分配今天的補給。
童年。
我感謝我有一個完整幸福幸運的童年,或許沒有父母的陪伴確實不夠完美,但物極必反,我從來不追求完美,因為那也許是我怎么做也達不到的高度。
人力有所不及。
第二天早上,早早的拖著打狗棍,穿著帥氣的桶桶鞋,背上昨晚挑燈夜戰(zhàn)搞定的作業(yè)和課本急沖沖的朝著山下跑去,只為了早點遇到那個大魔王,然后拿石頭多砸它幾下。
將身后站在場壩邊的爺爺奶奶遠遠的拋在身后。也將坐在爺爺奶奶邊上看著我遠去的左右護法拋在原地。
它們依舊沒有跟過來,只不過等看不見我的身影的時候才吠了一聲。她們或許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身側(cè)這一對夫婦,或許也知道它們看不見我長到她們主人那么大了。
畢竟,她們也在和我一起長大,她們可是我出生那一年被帶回來的。
一路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又來到了大魔王的地盤。
平時這個點它都是守在這片水田邊等著我過來的,與我隔空大戰(zhàn)三百回合后才看著我漸漸離開。
可今天不一樣了,它沒有坐在這里,我在這邊等了不知道多久,嗷嘮了不知多少嗓子,它就是不出來。
好像忘了自己是這片田地上的守護者一樣。
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半個月,或許更久。它終于又開始露面了,只不過只是每天下午我回家的時候它才來找我的麻煩。
那個時候它已經(jīng)不會坐在那邊田坎上了,而是坐在更高的一塊水田上的,每次看見我回來,便火急火燎的開始對我叫,在田埂上打著圈圈跑。
等我又走到哪個位置時它也才像是如約而至般的到對面田埂上,而我卻已經(jīng)對它提不起興趣,畢竟我手下的手下敗將,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用我去對付了。
現(xiàn)在不用我嚇唬它,每次一個眼神都能讓它停下一兩秒不叫,這對我來說,也是一種莫大的驕傲!
現(xiàn)在想來,為什么不止一次來接我的左右護法自從那次打架以后就沒有下山來接過我,之前也從來沒有和那大魔王打過架,為什么那大魔王就算叫的再兇我吼一聲它就會逃開。為什么從那以后她有了崽子。又攛掇它崽子和我對峙但是還是不過線。
或許這就是左右護法對我的一種保護吧,可能是我一廂情愿,但我更愿意相信,這就是她們對我的一種無名的保護,對我行過的這一路邪祟的震懾。
這一路行來,只要是狗就會都對著我叫,但是不攆我,所有的貓不論是親不親人的,都不愿意跟我親近。
直到我離開了那個養(yǎng)我這么多年的家,搬去那個新家時,這個奇怪的規(guī)律總算打破。
不會再有狗對著我吠,在野的貓我也能靠近。
可是,我卻再也見不到我的左右護法了。
多年以后,我高中放學(xué)回老家。找了半天都沒找到我的左護法。于是便問才回來不久的爸爸。
“狗呢?”
“嘿嘿,你還想到黑狗兒的啊,死噠,前幾天死噠。你爺爺埋門前那竹林子里了?!?p> 一瞬間。真的一瞬間,我覺得不可思議,又覺得我爸是在開玩笑,他才回來多久,怎么能和我開這種玩笑。
可是我沒敢去問我爺爺是不是真的。也不敢問我爺爺她埋在哪里的。只是一個人躲了起來。
我也沒有哭。只不過當時跑的太快,眼睛里進了好多沙子。
那時候,離我們搬新家,就只有幾天的時間了。
而右護法,在她老了以后,打不過左護法以后,搶不到飯了的時候,一只狗默默的跑到了我家后面山頂?shù)囊粦羧思依锶チ?,聽爺爺說,她是從那里被抱來的。
而那戶人家是在我們之前搬走的,他們搬走以后,右護法也沒有跟著去,只是在原地,守著這片房子,要不是附近人家的老年人還有在家的,家家戶戶也不缺她這一兩口飯,或許也都已經(jīng)早早的餓死了。
而我的右護法。也在去年,疫情那段時間,永遠的離開了我,等我想起來去看看她時,那長期照顧她的老年人和我說,她都已經(jīng)走了好幾個月了。
老奶奶去看她時。她正趴在那戶人家的場壩里,遙望著我老家的方向,我知道,從這里能依稀的看到我家炊煙的什起。
我也見過。
她看見有人來了以后很高興卻又無力的搖著尾巴。沒有吃送過來飯。就那么看著下面的風(fēng)景,就那么,死在了哪里。
或者她最后相見的是我呢?。?!
這兩件事,一直是我到現(xiàn)在的心結(jié)。一個完完整整陪伴了我15年,在我以為馬上就能帶她去另一片土地逍遙的時候。她卻選擇永遠的留在了這里。而我卻沒有再最后見他一次。
一個雖然只陪我度過了12年,但卻實實在在活到了我20歲的時候。自從左護法死后,因為繁重的學(xué)業(yè),我就只去看過她兩次,第二次去的時候。她都已經(jīng)快認不出我來了,一個勁的對我叫。
直到我伸手,她咬住我的手時,才又連忙松口,搖起了尾巴,本就像蒲團一樣卷起的尾巴,搖的像扇子般。
終于還是認出了我。
她咬的一點也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