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俺們村有個雷二傻（三）

　　禿子叔哪都好，種莊稼是把好手，農(nóng)活各個都做的有模有樣，手也巧，聽說還會修理拖拉機(jī)，連誰家牲口病了，一時找不到獸醫(yī)，他也能搭把手?？删褪且?yàn)榇蛄艘惠呑庸夤鞯昧嘶òV病，見了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婦就犯病。

　　聽村里愛嚼舌頭的幾個婆娘說起來過，他一犯病腦門就會因?yàn)榕d奮而充血，禿腦門油亮還泛著紅光，村民們說他這個樣子就是頭頂亮起了紅燈，要壞事。他瞪著一對全是血絲的牛眼，上躥下跳，見女人就抱，嘿嘿傻笑著合不攏嘴，哈喇子滴滴答答地直流，嘴里還念叨著，

　　“來呀妹子，給哥摸摸，給哥摸摸！”。

　　派出所因?yàn)樗麤]有少往我們這窮山溝里跑，可抓了他又能怎么樣？警察教育他，他也不懂，白費(fèi)口舌，伸手還想抓做筆錄的女警袖子，嚇得女警察見了他就躲。

　　有人說送進(jìn)精神病院得了，可誰給他掏住院費(fèi)，精神病院白讓你住吶？

　　一直到了雷二傻后來者居上榮登我村第一傻子的寶座時，禿子叔才退居二線，但說來也奇怪雷二傻的瘋病一犯，禿子叔反而不那么花癡了，我出生到現(xiàn)在沒見過禿子叔犯花癡，雖然看起來傻傻的，但也和其他村名差不多，畢竟俺們村子窮，又在離鎮(zhèn)子四十幾里以外的山溝里，交通閉塞，正常人看起來都是傻乎乎地，更何況真的是傻子。

　　長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qiáng)，我們村每隔一兩代人就會出一個更年輕的傻子，而哪個老一點(diǎn)的傻子就會變得聰明一點(diǎn)，甚至和正常人差不多。

　　所以各種封建迷信的說法就鋪天蓋地散播起來，有人說是邪祟，有人說是山神，有說鬧鬼的，就有說修仙的，反正七嘴八舌無一確切論斷。

　　有老人說，我們的村子風(fēng)水不好，四面環(huán)山正好在天羅地網(wǎng)的正中心，乃是大兇之地。

　　但也有人說我們村風(fēng)水好的很，四周的山峰就像一枚金元寶，藏風(fēng)聚氣財源滾滾，乃是天生締造的一座聚寶盆。

　　這些話我不懂，我也不太相信，我相信科學(xué)，相信國家會讓我們過上好日子。托好政策的福，我們村家家有余量，頓頓吃飽飯，我當(dāng)然愿意相信風(fēng)水寶地的說法，畢竟誰不想自己的家鄉(xiāng)說起來是金銀滿箱，糧食滿倉，五谷豐登，六畜興旺呢？

　　禿子叔策驢揚(yáng)鞭，嘴巴里哼哼呀呀地唱著不知道是什么戲還是哪首酸曲兒，總之是我沒聽過的什么調(diào)調(diào)。

　　長夜漫漫，滿天星斗，凄冷的夜風(fēng)吹得我渾身直抖。我們出發(fā)的這晚天上沒有月亮，我能隱隱看到遠(yuǎn)處鱗次櫛比的山脊，如同一條蠕動著的長蟲，如同刀劈斧鑿一樣的懸崖和河水潺潺流出山谷的響聲。

　　禿子叔抽自己卷的旱煙，那股嗆人的味道就像燒焦了的鞋墊，帶著濃濃的腐臭，煙熏火燎，嗆得我不停的咳嗽。

　　我瞧著睡得四平八穩(wěn)的雷二傻由衷羨慕，一個傻子為什么能如此安逸，其后我悟出一個道理，傻子往往并沒有煩惱，活的比一般人都安逸。

　　“娃兒，你睡不著嗎？”

　　禿子叔濃濃的嗓音從驢車前傳來，自然是問我的，因?yàn)檐嚿系牡谌齻€人此時依舊鼾聲大作。

　　“睡不著坐過來和叔說說話，我一個人趕四十里山路也怪悶的慌?！?p>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往前挪了一屁股，說實(shí)話我一開始是抵觸的，我聽說過他得的花癡病，也聽說過有些變態(tài)會對小男孩兒做什么，我害怕禿子叔就是這樣一個變態(tài)。

　　他輕輕抽了驢背一鞭，車子緩慢下來，可馬上就進(jìn)去了顛簸的路段，禿子叔風(fēng)輕云淡地對著前路無盡的黑暗說道，

　　“快要過河了，過了河就不是咱們村的地方了?！?p>　　我呆呆地回頭張望，這是我生平走的最遠(yuǎn)的一次，趟過這條小河之后，我真的算是離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