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天明還未進家門，父親馮青州已在門口等著了，從他肩上一把奪過書包，連忙將手里攥得緊緊的一張紙條和五元紙幣塞到他手里，推他往門外走。
“你趕緊去小賣部給你大姐打個電話，問問她明天回不回來?！?p> “爸，我口渴，喉嚨發(fā)干，你讓我喝口水再去吧！”
“回來再喝！實在不行，你買瓶汽水喝！錢要不夠，一會兒給小賣部送過去！”
“錢我還有點，我不想喝汽水，就想喝家里的茶，一個星期沒喝過了?！?p> “快去！要不你大姐下班就接不到電話了！”
父親使出一股子蠻勁把馮天明推出幾米外。
從家走到村小賣部一路會經(jīng)過吳玉華和他叔伯一大家子。
吳兆興，五個兄弟中排行老三，葫蘆灣村民兵營長，也是吳玉華與吳玉蘭兄妹的父親。
吳家兄弟一直是村干部眼中的積極分子，無論是稅費征收，還是計劃生育政策實施。
為此，馮青州至今還在調(diào)侃吳兆興，知法犯法，還好意思跟著村干部上門對別人執(zhí)法。
馮天明撥通了電話，姐弟二人在電話中互道長短，不知不覺聊了二十多分鐘，等他掛完電話，發(fā)現(xiàn)電話費超支了，父親給的錢再補上自己的零用，話費還缺了三元，撓了下頭。
“老板，我錢沒帶夠，回頭給你送來，行不行？”
“唔唔唔……”
店主正捧著一大碗熱騰騰的面條，顧不上看他，更顧不上燙嘴，一個勁兒往嘴里不停地扒拉著。
“老板，幫我拿瓶醬油……合著他的三元一起算，我先替他給了?！?p> 馮天明身旁靠上來一個女孩，紅絲帶扎起了一頭秀發(fā)，普通的白色泡袖衫已掩不住成長的婀娜。
“天明哥……”
“玉蘭，你也回來啦?！?p> “嗯……”
出了小賣部，兩人走著聊著，時而感嘆，時而歡笑。
吳玉蘭走在路里，馮天明走在路外，共一段歸途，訴一衷情懷。
“天明哥……”
“嗯？”
“你變了……”
“什么？”
“愛說話了……也愛笑了……”
“呵……以前我不笑嗎？”
“不一樣……你現(xiàn)在的笑……溫暖……親切……難道你沒發(fā)現(xiàn)嗎……你現(xiàn)在笑的時候眼角是上揚的……滿滿的自信……”
清亮的眼睛滿含責問，愈發(fā)地光彩。
“好了好了，下次你給我個鏡子，我對著鏡子笑一下看看，好不好?！?p> 馮天明笑著對停在原地的吳玉蘭拱手作著揖。
纖巧的嘴角邊終于掛起一抹笑容。
“天明哥……”
“嗯？”
“你說……明年……等我們都畢業(yè)了，會怎樣？”
“傻啊……你畢業(yè)了肯定會踏入社會參加工作咯，我也會努力考取大學去繼續(xù)學習的。”
“……”
樹漸漸掩起了身影，頂空有星星點點在升起。
南海市電子數(shù)碼商貿(mào)城內(nèi)，一個年輕的女人麻利地盤點著貨架上的貨品，一會轉(zhuǎn)身趴在柜臺上，一只手在記賬簿上快速地記著，另一只手則在計算器上飛舞。
“天晴，你說你家里人會同意我們在一起嗎？他們會怎么看待我？”
一只男人的手按住了計算器。
女人翻了下手腕，男人的手被頂開，計算器按鍵繼續(xù)飛快地跳動著。
“王濤，我們彼此深愛著對方，我們一直在努力的生活著，我們都領完結婚證了，這還不夠嗎？我剛剛也和我弟弟電話說好了，我們明天下午就出發(fā)，晚飯之前就能到我家。”
馮天晴停下手里的活，一雙明亮真誠的眼睛望著面前的這個男人。
一張被歲月褪去青澀，逐漸成熟起來的臉龐，此刻卻被一絲愁云緊縮住了眉頭。
“這我都知道，可是……我的曾經(jīng)，你父親……他老人家能接受的了嗎？”
王濤眼里寫滿了殷切的求證與期盼。
“曾經(jīng)是那個女人不愿與你共渡創(chuàng)業(yè)的艱辛，拋棄了你們父女倆，你不要太糾結這些?！?p> “我離過婚，還帶著妞妞，你父親那一道關，我真的能過得去嗎？”
“妞妞……妞妞是我馮天晴的女兒，他老人家的外孫女，怎么啦！”
“媽媽……媽媽……”一張小臉帶著甜甜的笑容，搖著天晴的衣角叫道。
“妞妞啊，告訴媽媽，怎么啦？”天晴疼愛地看著那張胖嘟嘟的小臉，乖巧可愛。
“媽媽，爸……爸爸說送我去爺爺家的，我……都……我……要帶白雪公主一起去。”
“好的，妞妞真乖。爸爸媽媽明天去外公家，很快就回來陪妞妞，好不好？”
“好！……爸爸……你快點……爺爺奶奶想我……想的不得了了?！?p> 馮天晴望著父女的背影，嘴角泛起了幸福，但眼神又不自主地淡下來。
馮天明還未到家，馮青州已從門里彈出來。
“明天回來，對不對？”
一張飽經(jīng)風霜的臉上，歲月碾出了各種的深邃，目光里是焦急的急切的等待。
“大姐說晚上能到家吃飯！”
馮青州激動地來回搓著鐫滿老繭的手掌。
這時，母親從門里探了探身子，向他倆張望著。
馮青州趕忙跑過去，攙著她慢慢地走出了門。
“玉梅啊，天晴，天晴明天回家了，明天回家了！”
天明望著母親，往日的寡言少語和冷淡疏遠，在此刻的眼神中彷佛有了一些光亮。
“媽，大姐明天回來了。天晚了有點涼了，你還穿著短袖，我給你拿件馬夾去吧?！?p> 馮青州一手攙著白玉梅，一手沖兒子直揮手，示意他快去拿添加的衣物。
母親一下揪住馮天明衣衫，嘴角在嚅動。
“天晴，回家了？下班了是該回家了。”
“回家回家！”馮青州開心的應著，笑的眼角掛起了水花。
“洗手吃飯了！”二姐馮天曉在廚房喊道。
天明夾了塊魚肚細心的抽去魚刺，放進母親碗里，目光轉(zhuǎn)向二姐。
“二姐，媽這幾天還好嗎？”
“藥一直在吃，醫(yī)生讓保持低量，總體狀態(tài)還算可以，不發(fā)呆的時候，還能和我講講話?！?p> 馮天曉想起自己所經(jīng)歷的那些曲折與不易，一股股酸楚直竄鼻腔，抑制不住的淚水滾滾落下，滴落在碗里，滴落在桌上，滴落在家人的心疼之上。
桌下，馮青州那布滿繭子的手，抬起又放下……最終，顫抖著緊緊地攥成了一個拳頭。
當最后一抹晚霞隱去，葫蘆灣已暮靄繚繞，燈火漸明，靜靜地沉浸在這安詳?shù)囊股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