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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明

39、酒樓小坐、兄弟論道

宦明 五鼎食 3106 2021-09-05 00:39:22

  “好嘞,相公你少待,小的這就帶你去雅間先坐!”

  小廝痛快應聲,領著二人越過人海,徑直往后堂而去。一出前廳,二人只感覺耳根一靜,那紛紛擾擾的聲音,只在須彌之間,變得弱小了許多。

  繞過一道鵝卵石小道,再過一道小門,便可傾聽流水嘩啦之聲,抬頭望去便見一個大型水車,正轉(zhuǎn)著水邊清水,往屋頂澆去,瓦檐四周披掛簾幕,滴答之聲沁人心脾。

  “二位里邊坐!”

  越過黛綠色天井,小廝便將二人領進一個房屋,屋內(nèi)雖處炎熱之際,卻不見多少暑氣,反而略感一絲涼意。

  雅間縱不過六丈,橫不過五丈,坐東朝西,里邊雅靜異常,南面開有小窗兩扇,走進上前,便可一觀波瀾湖水。

  “二位且先喝杯涼茶解解暑氣,小的這就去將飯菜拿了上來?!?p>  二人坐下之后,小廝旋即將茶水端上,又給二人斟好,說了一句之后,默默退出雅間,關好房門。

  小廝走后,章祀自顧端起茶盞,品了一口之后,笑著問了句:“民澤兄將我?guī)У竭@么僻靜的地方,想來是有什么對我說吧?”

  “嗯?”湛露一愣,隨后展顏笑道:“大郎聰慧過人,什么時候都瞞不過你。我是在想,以你天資,如果皓首窮經(jīng),二十年后,必然成為當世宗師,何必想那蠅營狗茍之事,非要擠進那朝堂之中?”

  章祀求仕之心,但凡與之相熟者,沒有一人看不出來。湛露也是忍了許久,今天才說了出來。

  在他看來,做學問就是做學問,如果和政治攪在一起,學術必然要受政治影響。既然學術受政治影響,那么就極有可能不能客觀,將學術做好。

  這也是許多無心仕途的學者共同認知。

  湛露雖然弘治五年就是舉人,可卻早已絕了入仕之心,現(xiàn)在一心只想著做學問,求思想上的認知。

  自從跟隨陳獻章以來,他的學術是與日俱增,思想上面也是更加成熟,對于仕宦之事熱情更是日漸式微。

  與此同時他也發(fā)現(xiàn)了,章祀這個小師弟恐怖的天資,照他來看章祀如果窮經(jīng)皓首二十年不分心,彼時執(zhí)儒學牛耳者,章祀必是其一。

  反之天天把心思用在鉆研時文之上,而忽略學問本身,無疑是浪費這大好時光,使得學術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光耀于世。

  然而章祀?yún)s不這么認為,他放下茶盞笑著回答:“民澤兄以為孔子、孟子為什么還要求仕?”

  湛露與章祀不過是看法不同,自是不可與尋常潑婦罵街一般,不講任何道理,只是一味死纏爛打,不但不給與說明,反而還固執(zhí)己見。

  二人都是大儒門徒,當然也需要各自的體面,肯定也做不出這種事。

  反而身為大儒門徒,講話不但要清晰辯論,還需要引經(jīng)據(jù)典,只要將自己的道理擺清,屆時無所謂對方是否認同,都已經(jīng)將自己的看法說明就可。

  不過最主要的還是因為湛露與自己感情深厚,章祀也做不出那種莫名其妙的事情。

  “當世使然,學優(yōu)則仕,無可厚非,圣人、大賢初年雄心萬丈,想要一展才能,使天下清平。屢遭挫折之后,便誠心治學,所以弟子三千,當世顯學?!?p>  湛露雖然對章祀的問題,感覺到有些奇怪,但還是將自己心中的說法說了出來。

  他的看法都是普世價值觀,但凡有能力就想出人頭地,或是為名聲、或是為利益、或是為抱負,這無可厚非,這也是自古以來的看法。

  孔、孟求仕,求得就是一展心中抱負,勵志想要天下清平,只不過屢屢受挫,沒有如愿而已。

  “小弟卻不這么認為,圣人自稱不知戎事,這是眾所周知。難道依圣人睿智,看不出春秋無義戰(zhàn)之時,僅憑一二個儒生,他是恢復不了秩序?

  圣人治魯而齊國懼,稱圣人為政必霸,因此送舞女、車馬給魯君,以結(jié)國心,避免魯國侵占齊國。

  君子非固執(zhí)不變,墨守陳規(guī),當常懷豹變之心,王道也好,霸道也罷,圣人用則行,不用則藏。

  如果孔孟求仕尚且不可解釋,那就看看董子,若非他以經(jīng)術定國策,只怕千百年后今天,我每所學就未必是今日之學了。

  治學未必就在民間,更未必只在靜坐,可以在田野,也可以在朝堂,但有一心向?qū)W,那就無謂是廟堂、民間。

  或許民澤兄說的對,朝堂事物蜩螳,很難靜下心去鉆研治學,但難道在民間就沒有油鹽醬醋茶的事?困難哪里都有,就看能否克服罷了。

  我治學方向在于用,如果不去實踐,又豈能知道,我的學問是否可用?

  知、行一道,古人早已論過,有先知后行,有先行后知,有知是體,行是用,各種各樣說法??傻降渍l先誰后,還是知行一體,還是在行中去知,知中去行?無人能夠一言蔽之,只有我自己試了才知道?!?p>  章祀與古人最大不同是,他曾經(jīng)受過科學教育,更加重視的是,唯物辯證主義,更加提倡的是,在實踐中尋求真理,而不是在枯坐中參悟?qū)W問。

  在他看來,枯坐參悟,哪怕是常常多自問,多思考,但如果不去實踐,走到最后的結(jié)果,只是給了自己一個自圓其說的答案。

  或許答案是對的,但是更大可能是錯的,而且還是處在高屋建瓴之下得到的答案,根基及其虛弱,若是有心攻擊,看似渾源一體的學說,其實處處是漏洞。

  如果學問不是為了給人類創(chuàng)造幸福生活,那么他將毫無用處,只不過是一群人手里的手辦而已,想怎么把玩就怎么把玩。

  畢竟普羅大眾,他就無謂那么多道理之類,他們想要的是如何吃飽肚子。至于出于什么原因,使得他們想要吃飽,他們暫時沒時間去想,更沒有精力。

  一個學術想要發(fā)揚光大,僅靠極少數(shù)一批人皓首窮經(jīng),那是遠遠不可能,因為發(fā)揚來,發(fā)揚去,他依舊還是在那一批人當中轉(zhuǎn)悠。

  為何明代理學昌盛,不還是因為《四書五經(jīng)大全》?

  理學能給大家?guī)砩仙溃源蠹以敢馊W,任何人去抨擊,試圖將其毀滅,都會遭到大家反對。

  這肯定不是什么因為被理學洗腦的緣故,更不是孝子賢孫的原因,理學不是魔法,他沒有那么大的偉力,僅僅只是因為,他能夠給大家?guī)砩仙馈?p>  孔孟之道昌盛,同樣是這個道理。

  因為國家選士樣板擺在那里,讀孔孟可當官,大家自然趨之若鶩,因為讀孔孟能夠當官,這點大家心知肚明。

  而不是因為孔孟賢明,所以大家真的心甘情愿去感悟圣人德行言止,至少絕大部分人是為了利益,被迫學習孔孟。

  如果朝廷不考孔孟,那么所謂的圣人道理,就只能小范圍流傳,成為小眾的玩偶,乃至會與諸子百家一樣,消失在歷史的塵埃里。

  換言之就是,朝廷如果覺得養(yǎng)狗養(yǎng)的好,就可以當官,那么朝廷之上,絕對就會多了一群養(yǎng)狗專家,如果掏糞掏的好就能當官,那么朝廷之上絕對就會是一群掏糞工的天下,其它的同理。

  這點在后世有過鮮明的證據(jù),天朝開國之時,重工人、重農(nóng)民,國家許多官員全都是工人、農(nóng)民出身,甚至連國之重臣,是這個出身的大有人在。

  可過了幾十年之后,朝廷重學歷出身,以至于一般本科可能根本不足以入仕,還大有甚者連工作都難找。

  當然章祀不是說這個,他的看法是在于到底是經(jīng)世致用,實用為主,還是靜坐參悟、綿綿之功為上。

  他的看法依舊還是往常那般,學的時候要用,用的時候要學,而不是死死糾結(jié)知在行先,還是行在知先。

  不過這個問題都糾結(jié)無數(shù)年了,從來還沒有人說服過那一方,或者說沒有哪個學術,將實用貫徹到底。

  當世所留思想,起初無一不是重實用,而輕虛談,但是在滾滾紅塵當中,最終還是輪作虛談。

  只是雖然大家都在講究實用,但對于其中真正細細剖析的卻少之又少,大部分人還是糾結(jié)于知行問題。

  對于章祀這種老掉牙的想法,湛露自然是并不認為這是正確做法。在他看來,老師講的在靜坐中養(yǎng)出端倪,這才是治學根本,于是就問:“你這與老師所講不合……”

  陳獻章的思想在于靜坐,持身以正,一直老調(diào)重彈的修齊治平,在于心有所思,心有所向,熟讀經(jīng)文鉆研奧義。

  而章祀則不同,他的做法有著明顯的分心,既要鉆研經(jīng)術,同時也要將經(jīng)術實踐,這在湛露看來,無疑是浪費大好青春。

  一句很常見的話叫做“人力有限,而天地無限”,而章祀這是拿著有限的時光,去追求一些可望而不及的東西,豈不是浪費?

  誠然知識需要日日精研,但精研一與精研二有著天壤之別,更何況章祀不是二,而是無范圍擴張。

  別說是章祀,就算是再資質(zhì)出眾的人,在湛露看來,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章祀直接打斷:“老師非圣賢,即使圣人之學,先賢各持其一,又怎能相同?我竊以為,老師之學,適合你我讀書人,卻并不適合普羅大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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