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正色道:“谷前輩,我并不愿和你動手,也請你不要阻攔我!”
谷幽居一甩衣袖,說道:“聽說你練成了云卷云舒,我很想見一見?!?p> 魏青心憂姜寧,也不再遲疑,兩手一抬,頃刻間便有大片云霧將兩人包裹起來。
谷幽居微微點頭,似是贊賞一般,右手食指在空中虛點了兩下。驟然間,無形的波紋以他的指尖為圓心,向四周蕩漾開來。
波紋所到之處,云霧立刻消散,似乎一瞬間就要穿透所有云霧。
魏青心頭大驚,山圣層次果然非比尋常,那蓬勃而純粹的力量,彷佛蘊含了天地法則,什么都抵擋不住。
他并不退縮,維持心境清明,手掌再輕輕一推,滾滾云煙席卷而來。云卷云舒亦取法蒼天,豈會如此輕易被擊敗。
波紋很快被新生出的云煙吞噬,消失無蹤。
谷幽居面帶笑容,贊嘆道:“不錯不錯,這云舒之術(shù)你已經(jīng)小成,來去無形,飄渺無蹤,故而難以穿破,難以毀壞,足以消去任何山階高手的攻勢。
“只不過,它還不夠飄逸自在,云形有余,云意不足。倘若淡化云煙,讓它如云彩般遙不可及,對手便無從突破了?!?p> 谷幽居雖未習(xí)得云卷云舒,但鉆研半生,一眼就看穿了魏青的不足,還出言指點。
魏青急于見姜寧,無瑕領(lǐng)悟其中深意,更無法生出感激,厲聲道:“那請前輩再看云卷之術(shù)!”
魏青雙手一攏,平靜的云煙之中,立刻騰出一個白色龍卷,將周圍一切吞噬,也將谷幽居吸了過去。
這龍卷有撕碎一切的氣勢,谷幽居神情坦然,任憑龍卷將他吸入,和花草、碎石一起,在龍卷中翻騰。
谷幽居深陷險境,卻仍然如閑庭信步,說道:“云卷之術(shù),我思考多年,亦無所得。只是覺得,一味追求威力,失去了云的飄逸,反而作繭自縛,落了下乘?!?p> 谷幽居蒼老的身體,比樹葉還要舒展、柔軟,彷佛成了云彩的一部分,龍卷再猛烈,也不能傷之分毫。
谷幽居在龍卷中游了一遭,即將被卷入最危險的中心,他卻伸出食指,虛點兩下。這力度就像是在撫弄花草,可是鋪天蓋地的云龍卷,頃刻間蕩然無存。
魏青知道谷幽居的強大,兩式被擊潰也不沮喪,沉聲道:“谷前輩,我還領(lǐng)悟了更加兇猛的一式,請你小心了!”
谷幽居一抬頭,便看到一團白云飄了過來。相比先前鋪天蓋地的云煙,這朵白云實在小得多,兩只手掌便能遮住。從白云輕飄飄的外形上,也感受不到絲毫威脅。
谷幽居卻斂起笑容,神色變得凝重起來。平地上絕不該出現(xiàn)一團白云,可是這團白云出現(xiàn)在這里,沒有絲毫違和感,彷佛是天生就存在的一般。這一式的境界,完全沒有了前兩式的不足,谷幽居甚至也生出了自愧不如之感,不敢有分毫大意。
魏青眼見谷幽居被白云懾住,立刻施展凝煙術(shù),試圖越過谷幽居。
沒想到,谷幽居忽然正面撞上了白云。
魏青一驚,腳步也一頓。
谷幽居雙手從兩旁握住白云,試圖融入進去,又贊道:“此式既有云舒之飄渺,又有云卷之猛烈,竟能相互融合,相互化解,你修煉不到半年,便能達到如此境界,實在了不起!”
魏青努力控制云團,出言提醒:“別小瞧它的威力!”
谷幽居仍然面帶微笑:“可惜,你的云卷、云舒二式都不完美,強行融合之后,只能放不能收,沒錯吧?且讓我看一看,如何將它解開!”
云團瞬間壯大,將谷幽居整個人吞了進去。
魏青屏住呼吸,他終于有機會回去救姜寧,卻不敢動彈一分。一旦他抽身不管,云團必定徹底失控,谷幽居有可能當(dāng)場喪命!
此云團雖然強大,但以谷幽居的實力,想要躲開并非難事,可他偏偏不閃不躲,讓魏青陷入了兩難。
無論如何,他都曾把谷幽居當(dāng)作恩師,實在不能置之不理。
魏青努力操縱云團,想打開一個缺口,放谷幽居出來。奈何云團已經(jīng)超過了他的掌控能力,并不能任他操縱。
他只能借助云團上的靈力,感應(yīng)谷幽居此刻的狀態(tài)。
云團此刻彷佛變成了一個蜂巢,谷幽居的靈力便是無數(shù)只飛舞的蜜蜂。谷幽居的破解之道,是把云團化作無數(shù)個部分,再分解其中的云卷和云舒之力。
魏青感受著蜜蜂的撕咬,不禁感嘆,蒼老的谷幽居有著如此旺盛的生命力。云團看起來無懈可擊,谷幽居分而化之,硬生生找到了破解之法。
眨眼之際,云團內(nèi)部已經(jīng)被撕咬了一大半,似乎破解就在眼前,魏青剛要松口氣,卻清楚地感知到,他的靈力發(fā)狂了。
“快逃!”
魏青慌忙大喊,卻已經(jīng)來不及。
被谷幽居吞噬的云彩,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再生,而且和谷幽居的靈力融為一體,瘋狂涌入谷幽居的體內(nèi)。云舒無形,谷幽居用盡手段,也無法消除;云卷迅猛,在谷幽居體內(nèi)翻江倒海。
原本包裹著谷幽居身體的云團徹底消失,因為云團已經(jīng)融入他的身體。
谷幽居放聲大笑:“妙極,這才是真正的云卷云舒!”
魏青怔怔地望著谷幽居,渾身冰涼。谷幽居的生機正在緩緩流失,他的身體已經(jīng)被徹底破壞。
谷幽居就要死了。
“谷前輩,你這是為何……”
谷幽居微微一笑,彷佛生死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你無需介懷,我早就活夠了,見一見云卷云舒,就是活著的唯一念想?,F(xiàn)如今見到了,我已無怨無悔。我還得謝謝你學(xué)會了它,否則我就要帶著遺憾進墳?zāi)沽恕!?p> 魏青的喉嚨彷佛被堵住,一句話也說不出。
谷幽居又道:“你放心,姜寧不會有危險。師兄怎么說也是小韓的師父,怎么會不知道他的打算。你陪我說會兒話吧?!?p> 魏青一驚:“那你為何不早說……”
若是他們早說,便不至于有此一戰(zhàn)了。
谷幽居道:“我這一生,眼見許多弟子因奪舍而死,眼見師兄不擇手段,從未制止,罪孽深重,只欠一死。”
魏青失聲道:“這怎么能怪你!奪舍是霍千重做的,你從未殺過無辜,怎么能把責(zé)任攬到自己頭上!”
谷幽居搖搖頭:“少年時,師父老死,傳下云卷云舒和玉成心法,將門派未來交給我們;我們眼見靈犀宗滿門被屠,一個弟子都救不了。后來,師兄掌控流沙宗,將復(fù)仇大任只身攬下。我既不敢像他那般背棄天道,為師門復(fù)仇;又不能阻止他胡作非為,救無辜弟子,連云卷云舒也練不成,便是大罪?!?p> 魏青悵然若失,不知道如何開解這位將死的老人。
谷幽居望著他,問道:“你能不能跟我講講,你是怎么練成云卷云舒的?難不成,跟玉成心法有關(guān)?”
魏青道:“我也曾這么想。相比前輩,我在經(jīng)驗、境界上都遠(yuǎn)不如。我唯一超過前輩的地方,就是玉成心法了。用兩個靈源分別修煉云卷、云舒,也的確事半功倍。不過,直到我練成才明白,并非如此。想要修煉云卷云舒,最重要的是讓心境輕松愜意,毫無束縛。
“可是前輩,你背負(fù)著滅門仇恨,又無法拋棄良知,和霍千重同流合污,在內(nèi)疚、自責(zé)中苦苦煎熬,自然不可能做到無拘無束,故而無法練成云卷云舒?!?p> 谷幽居釋然一笑,明白了魏青的意思。眼下大限將至,他終于放下了背負(fù)一生的枷鎖。
“待我死后,你偽裝成被我奪舍?;氐介T派,聯(lián)合小韓,把已經(jīng)奪舍的長老控制住,再聯(lián)合其他長老一同對付師兄,方有勝算。我不忍和師兄一搏生死,只能把這件事交給你,實在慚愧?!?p> 魏青心中一震,谷幽居豈止是一心求死,他更是想用性命,來成全自己。盡管他確有瑕疵,但以他的立場,已經(jīng)做到盡善盡美。
可是,魏青卻曾對他心懷不滿,甚至親手終結(jié)了他的性命。
魏青不禁懊悔:“前輩……”
谷幽居微微一笑:“師兄可比我厲害多了,等打起來,你帶著姜寧逃跑就行,小韓會有辦法的。能夠在將死之時遇見你,也算是我的福氣,我終于能無怨無悔地死了。”
谷幽居的生機流失殆盡,目光逐漸渙散,眼看著就要魂歸九天。
“前輩,還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訴您!”魏青猛然想起來,連忙道,“阿寧在幾乎被霍千重奪舍之時,看到了他的記憶!你們師父留下的玉成心法,本是傳功心法,而非奪舍心法!霍千重發(fā)現(xiàn),傳功效果很小,自己改成了奪舍心法!他欺騙了您!你們的師父從未有為復(fù)仇不擇手段的想法,您也從未違背他的教誨!”
“……是嗎,呵呵呵……”
谷幽居閉上了眼睛,緩緩栽倒。他的嘴角還掛著笑容,世上的一切都跟他無關(guān)了。
魏青連忙將谷幽居抱住,眼睛漸漸濕潤。
這個毫不保留傳授他知識,引導(dǎo)他修煉的人,在煎熬中度過了漫長的一生,現(xiàn)在又為了成全他,死在他手上。
魏青重生以來,自認(rèn)為掌控一切,從未虧欠他人,對于這個老人,卻有太多虧欠。
良久,魏青抹掉眼淚,恢復(fù)了平淡。
他要利用谷幽居的死,來對付霍千重。唯有如此,才對得起谷幽居的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