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抱著谷幽居的遺體,來到小樓邊上時,四個長老守在那里,姜寧在一旁坐立不安。
姜寧看到魏青的身影,立刻松了口氣。不過,魏青并未回之以溫柔的目光,而是像看著陌生人般看著她。
姜寧的身體僵住了。
“谷長老他怎么了?!”
幾個長老圍了過來。
魏青將他們看了一遍,他們都是霍千重的人,都奪舍過。
“谷幽居已經(jīng)老死,從今天起,流沙宗二長老,就是魏青了。”
和谷幽居相處多日,魏青對他的言談舉止再熟悉不過,模仿起來十分逼真。
幾個長老來之前就知道,谷幽居打算奪舍魏青,也想象不到谷幽居會戰(zhàn)死,聽聞此言,驚喜交加,立刻行禮:“恭喜谷長老!恭喜魏長老!”
姜寧神情大變,撲過來抓住魏青的衣袖:“不可能,你在騙我!”
看到姜寧涌出的眼淚,魏青心中一痛??墒撬荒茉谶@里和她相認,否則谷幽居的苦心就白費了。
“小寧,我們該回去了?!彼窆扔木幽前愦认榈卣f道。
姜寧臉色變得烏青,眼睛里彷佛有什么東西死掉了一樣,隨即整個人跌倒在地,失去了意識。
魏青咬緊牙關(guān),遏制住心中的劇痛,冷聲道:“小寧不舍谷長老,竟然難過至此,實在令人動容。帶她回去吧,看好她,別讓她想不開?!?p> 他的神情和語氣像極了谷幽居,卻比谷幽居多了幾分冷漠。
魏青等人回到流沙宗,引起了軒然大波。
流沙宗對外宣稱,谷幽居年邁,不幸身亡,滿谷掛滿白綾,哀悼他的離世,極盡哀榮。
葬禮過后,一個長老找到魏青,請他去見霍千重。
霍千重兩年前大病一場,痊愈后便常住谷底,極少露面,就連谷幽居的葬禮,也沒有出席。
魏青心中躊躇,并不想和霍千重見面。尋常長老不敢懷疑,所以不能識破,霍千重和谷幽居相識多年,或許能戳穿他的偽裝。
猶豫了半晌,魏青還是去了。
再度進入幽深的谷底,魏青心頭百感交集。曾經(jīng)他抱著必死的打算,方才闖進這里,現(xiàn)如今,倒是輕輕松松就進來了,再也不會有人阻攔他。
他平復(fù)好心情,一路走到靈犀宗祠堂,見到了霍千重。
這是他第二次見霍千重。習得云卷云舒的他,實力已經(jīng)更上一重樓,可直面霍千重,他還是如芒在背,心中莫名不安。
霍千重上下看了看魏青,嚴肅的臉龐里,浮現(xiàn)出一點笑意:“師弟,恭喜?!?p> 魏青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索性繃著一張臉。
霍千重沒有在意,繼續(xù)說道:“我知道,你并不支持我這么做,對你來說,道德比境界更重要。此時此刻,你心中更多的,恐怕是悔恨吧。
“這些年來,我也經(jīng)常反問自己,這么做究竟對不對??墒俏乙幌氲届`犀宗滿地的尸體,想到師父臨終時的囑托,我就能狠下心來。屠殺者該死,弱小亦該死,若不想同樣的事情再度發(fā)生,唯有強大起來。
“這些年,我越來越老,也愈發(fā)恐懼。倘若我們死了,天下就再沒有靈犀宗了。流沙宗還不夠強大,萬一同樣遭遇滅門之禍,這一生豈不是白活?師弟,我們沒有錯!”
魏青緩緩拱手:“多謝師兄開解。這么多年來,你一個人承擔了這么多,從今往后,便讓我陪你吧。”
霍千重快慰一笑:“你不知道,我等這句話,已經(jīng)等了多久。師弟,讓我來看看,你這具新的身體,是否如意吧!”
霍千重掠出,朝魏青襲來,不似谷幽居動作的輕盈瀟灑,但是快如閃電,聲勢驚人,就像裂縫在大地上延伸一般。
魏青凝下心神,和霍千重交起手來,兩人拳腳相加,轉(zhuǎn)瞬之間遞了數(shù)百招。
霍千重大笑:“不錯不錯,雖然手法生澀,但其中生機綿延不絕,令人羨慕。再過些時日,等你習慣了這具身體,修為恐怕更盡一步,突破山階也指日可待!”
魏青神色一凝,再打下去,他遲早露餡,便道:“師兄,我最近倒是終于學成了云卷云舒,請看!”
幽谷中很快被云霧包裹,魏青接連施展云舒、云卷。眼看霍千重在云霧中騰挪,他的心臟狂跳起來。倘若能用云卷云舒在此擊殺霍千重,便再好不過了。
一咬牙,魏青將渾身靈力傾瀉出去。
霍千重被云龍卷裹挾,衣衫紛飛,卻不慌不忙,猛地定住身形,屈指往云龍卷一抓,云龍卷彷佛被扼住了咽喉,霎時靜止下來。隨后,黑色的裂痕延伸開來,無形的龍卷竟然裂成了碎片。
“師兄,這片白云我尚不能收放自如,千萬小心!”
一團白云從云霧中現(xiàn)出,朝霍千重而去。
霍千重感受到了危險,立刻向后退去,白云如附骨之蛆,緊緊貼在霍千重身后。
霍千重繞了一圈,忽然轉(zhuǎn)身,張開衣袖,將白云整個裹住。魏青一驚,他對白云的感應(yīng),竟然徹底斷開了。
霍千重再張開袖子,雙手之間出現(xiàn)了一顆碩大的土球。土球上布滿裂痕,碎屑紛飛,一塊一塊往下掉。等土塊掉完,其中的白云已然消失不見。
“師兄還是技高一籌?!蔽呵嘈闹畜@濤駭浪,實在沒料到,自己的最強一擊,竟然被這么輕描淡寫地化解了。
霍千重一笑:“這一式的確不凡。假以時日,恐怕我也難以抗衡。”
霍千重說完,猛地咳嗽起來,臉色變得青紫,先前的強橫再也看不到,看起來只不過是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任他再強大,也無法抵抗生老病死的天道。
魏青忙道:“師兄還是好好歇著吧,等調(diào)理好狀態(tài),我們再把酒言歡?!?p> “不錯,我今天很開心。等下次再見,或許我們都煥然一新了?!?p> 望著霍千重的背影,魏青陷入了沉思。想要擊敗霍千重,只能依靠韓落英了。
離開谷底,魏青潛入了韓落英平時所在的揚沙谷,悄無聲息翻進了韓落英的書房。
夜色已深,韓落英仍然坐在桌前忙碌,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魏青的闖入,依然在書寫著什么。
只不過,他的筆停頓了極短的一瞬,那一瞬未能瞞過魏青的眼睛。
“既然你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何必裝作不知道?”
魏青出言點破,韓落英手一停,隨即放下筆,轉(zhuǎn)過身來。
韓落英事務(wù)繁忙,平時很少露面,魏青在流沙宗數(shù)月,也只是在谷幽居的葬禮上,見過他一次。
他看起來十分普通,不僅是相貌、體態(tài),氣質(zhì)也很平常,實在難以令人相信,他就是北芒國第一大宗的宗主。
也正因為如此,韓落英又給魏青一種難以看透的感覺。
韓落英盯著魏青看了看,說道:“我相信谷師叔的為人,他不會奪舍。倘若他真的奪舍了,也沒必要神秘兮兮地來找我。你是魏青,谷師叔已經(jīng)去世了?!?p> “沒錯,我是魏青?!蔽呵啻蟠蠓椒匠姓J了,“韓掌門既然能將我們所在告訴霍千重,也大可將我偽裝一事揭露出去。”
魏青雖然想跟韓落英合作,但也不會任憑他利用??粗啪疅o波的韓落英,魏青心中頗有些惱怒,若非韓落英出賣,也不至于演變成現(xiàn)在的局面。
韓落英對著魏青深深鞠了一躬:“我利用了你們,實在慚愧,待此事了結(jié),魏公子若有所求,我必傾力相報!”
韓落英忽然轉(zhuǎn)變姿態(tài),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讓魏青有些驚詫。他本以為,韓落英會搪塞過去。
韓落英道:“魏公子有所不知,師父教我修煉,谷長老教我做人,奪舍一事滅絕人性,我豈能無動于衷?更何況,我是流沙宗弟子,而非靈犀宗弟子,一旦此事被發(fā)覺,迎來滅頂之災(zāi)的便是流沙宗,我如何能置之不理?
“只是,我勢單力薄,實在無法和師父對抗,只能忍辱負重。不過,當莫長老將你的話告訴我時,我獲得了勇氣。你們兩個年輕人尚且敢與師父對抗,我作為宗主,倘若一再退縮,如何面對流沙宗歷代祖師和那些死去的弟子,如何面對流沙宗老老少少!”
韓落英語氣誠懇,幾乎打動魏青。
“我知道,我將你們出賣給師父一事,令你心有芥蒂。我如何解釋,都顯得蒼白,但你我既要合作,理應(yīng)坦誠相待,我有必要解釋一番。我將此事告知師父,并不是為了殺小寧,而是為了讓師父放松戒備?!?p> 魏青微微一怔。
“那些奪舍過的長老,表面上接受了我的拉攏,實則仍然聽從師父號令。我讓他們找機會殺掉小寧,他們絕不會做。相反,還會把我的打算告訴師父。師父早知道我另有圖謀,對我的戒備不會因此增加;相反,他會覺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進而松懈大意?!?p> 韓落英語調(diào)溫和,推心置腹,令魏青想起了伏牛派趙掌門。
魏青再看向這個平凡的男人,亦多了幾分敬畏。為了戰(zhàn)勝強大的對手,先故意示弱,讓對手露出破綻,這一手著實厲害。
魏青轉(zhuǎn)念一想,脊背又有些發(fā)涼。此時此刻,韓落英對他,是否也是在故意示弱呢?
“多謝韓宗主解釋,我愿敞開心扉與你合作。只是不知,韓宗主打算何時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