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負(fù)心人
魏青睜開眼,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耳邊縈繞著熟悉的哭泣聲,彷佛在盡情宣泄著焚軀破魂丹帶來的痛苦。
他又變成一個嬰兒,回到了他出生的庚申年。
他徹底相信,他就是神明選中的救世主,只要他死亡,世界就會回到他出生的那一刻。但是,救世主并沒有給他帶來強(qiáng)運(yùn),他這具身體和普通人一樣脆弱。
另一方面,只要重生沒有次數(shù)限制,他就是永生的。他可以在無數(shù)次重生中,找到災(zāi)難的源頭,找到拯救世界的方法。
想到又浪費(fèi)了一世,許多事情還得重做一遍,魏青不禁長嘆一口氣。這個單調(diào)的嬰兒時期,實(shí)在是太漫長了。
終于熬到了能夠自由活動的年紀(jì),魏青開始思索,如何說服父母,放心地讓他離開好幾年。
他從小就表現(xiàn)出強(qiáng)大的自主性,還說服了冒險公會的大叔,帶著他去山林冒險,一去一兩個月,讓父母習(xí)慣他不在身邊。
終于,到了十歲,魏青背上行囊,在父母的目送下,踏上了離開家鄉(xiāng)的道路。
如果他死了倒好,世界就此終結(jié),父母就不會難受;可是他還活著,世界還在運(yùn)轉(zhuǎn),父母必須忍受著失去孩子的痛苦,度過一天又一天。
魏青心底有些惆悵,最后還是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輾轉(zhuǎn)近半個月,魏青終于來到了百草山下。
剛剛下過一場雪,山頂處的積雪還沒有融化。萬物凋零,但百草山依舊青翠一片,很多草藥是不怕嚴(yán)寒的。
魏青順著坡道,慢慢向上爬去,草藥的清香飄到了鼻尖。若是修煉者擅自闖入,可能會被草藥的香氣誤導(dǎo)迷了路,不過魏青尚未修煉,草藥味道便沒有用,他很快就找到了山間的幾棟房子。
相比十五年后,現(xiàn)在的房子更新,其中幾間木屋彷佛剛蓋不久。門口還有兩個少女在收集積雪,卻不是魏青認(rèn)識的少女。
少女們發(fā)現(xiàn)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十歲的孩子,好奇地走了過來,往后看去,也沒有其他人影。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個人來山上了?”
魏青嘻嘻一笑:“我叫魏青,有人讓我來找薄荷大師,請我給她帶句話?!?p> 少女半信半疑,將魏青帶進(jìn)了屋里,沒多久,薄荷便來到了魏青眼前。
時光就好像在薄荷身上停滯了一般,魏青見到和十五年后一模一樣的薄荷,也不禁愣神。
薄荷在魏青身前蹲下,柔聲問道:“你爹娘呢,誰讓你來的?”看起來,倒是比十五年后溫柔多了。
魏青道:“是一個大叔讓我來的,他說他過幾天就要來百草山,讓我先來報個信。他好像姓夏。”
薄荷的眼睛里頃刻現(xiàn)出笑意,就好像芙蓉花綻放開來,那份幸福感染了魏青。
薄荷又追問道:“你在什么地方遇見他的,他有沒有說要去哪兒?他看起來怎么樣?”
魏青本已想好了說辭,看到薄荷這么熱情,卻無法說出口,只能搪塞道:“是在城里遇見的,他給了一些錢,我就幫他來送信了?!?p> 魏青的閃爍其詞,讓薄荷冷靜下來,用審視的目光將魏青看了看,問道:“你今年多大?”
薄荷警惕的態(tài)度讓魏青有些錯愕,隨即明白過來,薄荷八成是把他當(dāng)成夏成涼的私生子了,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他還是立馬正色道:“我今年十一歲!”
魏青故意說大了一歲,就是避免薄荷誤會,畢竟夏成涼離開了十年,不可能跟誰生出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若是他的出現(xiàn),弄巧成拙破壞了兩人的關(guān)系,那他可就無地自容了。
薄荷松了口氣:“謝謝你來送信,吃過飯,我找人送你回去吧?!?p> 魏青連連搖頭:“不行不行,夏大叔說了,等他來到百草山,還要再給我點(diǎn)錢呢,我現(xiàn)在不能走?!?p> 薄荷也不懷疑:“那你就在山上住幾天吧,山上有毒草,不許亂跑,吃壞肚子我可不給治!”
“好!”
魏青開心地說,扮起孩子的天真,他可謂信手拈來。
他特意在此時來百草山,不是為了見薄荷,而是為了見夏成涼。或許,夏成涼狠心拋棄薄荷后,突破了山階。魏青想要見證那一刻,為自己找到突破山階的契機(jī)。他對焚軀破魂丹,一點(diǎn)希望都不抱了。
魏青在百草山當(dāng)起客人來,薄荷的幾個女弟子將他當(dāng)小孩子看待,也愿意陪他玩,主動教授起草藥知識。魏青的知識可比她們豐富多了,一番表現(xiàn),引來她們驚奇不斷。
少女告訴魏青,薄荷的心情最近變得很好,臉上總能看到笑容,還專門讓她們將所有房間打掃得干干凈凈,還采了一些在寒風(fēng)中開放的花來裝飾房子,看起來熱鬧了許多。
這一切魏青也都看在眼里。他還知道,每天清晨、傍晚,薄荷都會去山頂眺望,想要在茫茫群山中,找到那個身影。
寒風(fēng)中,她的身影是那樣孤單,她臉上期待落空的落寞神情,又是那么地令人心酸。
魏青一想到,她最終等來的是一個失望的結(jié)局,還要在那里等十五年,等一輩子,便說不出的心酸。
有一個傍晚,魏青來到山頂,說道:“姐姐,你這么年輕、漂亮,為什么非要等他呢?我看那個大叔,一點(diǎn)也靠不住?!?p> “你怎么還說起大人壞話了?”薄荷輕輕一笑,“他靠得住,我知道。我們都是一個門派的弟子,門派遭遇了不幸,好多親人朋友都死了。我那時比你還小,他也不比我大多少,卻拼了命,把我救出來,背著我東躲XZ。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那個時候,我常常做噩夢,也是他守在我身邊?!?p> “那他為什么離開你,不一直陪著你?我要是喜歡一個女孩子,絕不會拋下她的!”
“你這么小,都知道什么叫喜歡了。”薄荷的笑聲輕快喜悅,又道,“他想要報仇,想要懲治惡人。而我沒有那么大的志向,實(shí)力也太弱了,只能在這里等他回來?!?p> 魏青道:“其實(shí),我和他也差不多,我也是離開了舍不得我的父母外出闖蕩,為的就是修煉有成,將來做一番大事業(yè)。”
薄荷笑道:“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jì),都這么成熟了!那等他回來了,你可以拜他為師,他可是很強(qiáng)的!他要是走了,你也可以跟他一起游歷……”
薄荷忽然止住話語,神情中現(xiàn)出了深深的孤單。
魏青心頭一震,薄荷或許早就預(yù)感到,夏成涼就算回來,也未必是遵守承諾……她了解這個深愛的人。
七八天后,山上下起了大雪,雪霧將天地遮住,狂風(fēng)吹得房子嘎吱作響,幾個人在大廳里烤著火,薄荷倚門張望。
年紀(jì)稍大的姑娘走到薄荷身邊,說道:“師父,天這么冷,就算客人來,也不會挑這種日子,回屋吧。”
“是啊,我倒希望他換個日子回來?!?p> 盡管如此,她還是不肯進(jìn)屋,生怕錯過了他出現(xiàn)的那一刻。
風(fēng)雪之中,隱約現(xiàn)出了一個身影,薄荷的身體頓時僵在門口。
黑影漸漸變大,變成了一具寬闊、高大的身軀,猛烈的風(fēng)雪吹動他的衣襟搖搖晃晃,他卻在狂風(fēng)中紋絲不動。
大雪紛飛,看不清他的臉,薄荷卻沖進(jìn)了雪地里去。
不一會兒,薄荷和男人來到了大廳里,幾人全都好奇地盯著男人看。
夏成涼看起來就像一尊雕像,硬朗的面孔顯得有些冷漠,滿臉是凌亂的胡茬,目光卻非常有神。魏青看了一眼便斷定,夏成涼實(shí)力極強(qiáng)。和夏成涼相比,原本就纖細(xì)的薄荷,看起來真像小草般弱不禁風(fēng)。此刻,薄荷臉上,是掩蓋不住的幸福笑意。
兩個人走進(jìn)了一個房間,少女們在大廳里烤著火,向房間里張望著,偷偷猜測房間里的兩人會說些什么。只有魏青臉色嚴(yán)肅,火焰在他臉上一閃一閃,投下了一片陰影。他只希望,兩人的談話能久一點(diǎn),薄荷能夠在幸福中,多待上片刻。
他的期待卻落空了,房門很快打開,兩個人再度出現(xiàn)在眾人視野里。夏成涼依舊是冰冷的面孔,薄荷卻變了一副模樣,她臉色蒼白,目光渙散,彷佛靈魂已經(jīng)被抽走,隨時都要倒下。
少女們敏銳地察覺了薄荷的變化,紛紛站起身,卻不知該怎么做。
夏成涼沒有理會這些,徑直朝屋外的風(fēng)雪中走去。
“至少等這場風(fēng)雪過去……”薄荷望著門口,語氣近乎祈求。
回應(yīng)她的,卻是比風(fēng)雪更冷的聲音:“不必了?!?p> 細(xì)碎的雪卷進(jìn)屋內(nèi),落在地板上,看起來像極了火焰燒盡的死灰。
薄荷已經(jīng)耗盡了所有力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魏青拉住了夏成涼的衣袖:“等一下!你站??!”
夏成涼扭頭看了他一眼:“你是什么人?”
魏青抿了抿嘴,卻清楚地明白,他不可能將夏成涼留下來。而且他還要站在夏成涼這邊,讓他帶自己離去。
“你還欠我錢呢,把錢給我!”
夏成涼看向屋內(nèi)的其他人,直到看向薄荷。
薄荷凄慘的模樣,他彷佛視若無睹。
薄荷忽然笑了起來:“他是我兒子?!?p> 她的眼睛里,燃燒起了蒼白的火焰,是對夏成涼的滔滔恨意。
魏青也愣在那里,有些猝不及防,夏成涼的臉色卻沒有絲毫變化。
“他一直想修煉,當(dāng)一個大俠,我培養(yǎng)不好他??丛谖覀冞@么多年的交情,不如你帶他走吧?!?p> “好,我會好好培養(yǎng)他。”
夏成涼一把攬起魏青,大步踏入了風(fēng)雪中,神情冷峻如刀。
薄荷站在廳中,望著漫天的風(fēng)雪,仇恨之火已經(jīng)熄滅,她望著那個身影,想要將他刻在靈魂深處。她知道,從此再也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