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奇異人群
一同望著一井藍天，思潮翻涌。想起遠在天涯的家，不知家人可都安好。為了家人安好，為了國人安好，為了家國永遠安好，他堅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只是壯志未酬，身陷絕地，實在心有不甘。即便家國未安，先死吾身也無所畏，現(xiàn)在明明身強體健，卻如狼落枯井，無法自救。
一同想起兩年來與戰(zhàn)友們同仇敵愾，并肩作戰(zhàn)，不怕犧牲，那酣暢淋漓的戰(zhàn)斗歲月，雖然缺醫(yī)少藥，短衣乏食，但沒有人退縮，戰(zhàn)友們堅信有一天會打敗侵略者，會徹底勝利。必勝的信念，保家衛(wèi)國的赤誠，讓他們義無反顧，勇往直前。
一同想念戰(zhàn)斗的歲月，他不懂政治，也不懂江湖，他只知道只有戰(zhàn)斗，才能讓同胞免遭外侮，才能讓家國安好。他也想家，想念親人，想念自己無知但快樂的少小時光……
當初，海子、記曾尋親未歸，牙妹父女帶著一同隱居度日，每天倒也清靜，唯有崖上雕兒回巢，才產(chǎn)生一點點喧鬧，反而顯得更加寂靜，正是“鳥鳴山更幽”。
海子離家之初，牙妹父女并不怎么惦記，在他們看來，海子是闖蕩江湖見過世面的人。但時間久了，不免胡思亂想，因而也有些煎熬。阿爹每每從集市回來，除了日常，有時也帶回一些打仗的消息，因而更加提心吊膽地胡思亂想一陣。但也毫無辦法，只好父女倆相互安慰。還好每天要照顧一同，總有天倫之樂在。一同一天天長大，麻煩事兒也越來越多，也讓父女倆少些時間擔憂。
日子一天一天，沒數(shù)清楚就到了年關(guān)。思親不見歸客，萬般牽掛都化作無奈。殘酷的是，同樣的日子，同樣的心情，又是一年。
終于，這一年迎春花落，風(fēng)塵仆仆的歸客到家了！
閑話少說，一家人商議之后，決定回裘家老屋居住。一來島上沒打仗，二來記曾記沙也到了婚嫁的年紀（阿爹父女并不知道鮫人五十歲才成年，記沙剛?cè)q。海子仨也不敢說），不能遠離人群隱居，而他們兄妹人生地不熟的需要照顧一段時間。也或許是人多膽子大吧。于是一家六口又開始了漁民生活。
海子又買了一條漁船，記曾兄妹熟知海上生活，打魚的技術(shù)也上手很快，所以一家人的生活并不艱難，再者他們對生活的要求也不高。記沙也美貌賢淑，勤勞質(zhì)樸。牙妹父女很快就喜歡上了兄妹倆，也更加讓一家人其樂融融。
記曾惦記鳧曼，每有閑暇，便一個人常去分別時登岸的海邊，希望鳧曼能提前來找他赴十年之約。然而，十年對于人魚來說，仿佛十天那么短，對于記曾來說，思念使得度日如年，十年則仿佛百年之久。而記曾海子他們并沒有什么方式可以聯(lián)系人魚，唯一的就是人魚王母的螺號，那需要人魚王母親自來。所以記曾只能等和祈禱，別無他法。而思念又是克制不住的，于是記曾說明用意，留下妹妹，告別海子一家，獨自一人在登岸處的海邊隱居下來。選定一處適合的所在，一個人一點一點磊起一座石屋，每天釣魚，或下海捕撈。除了用海物換一些生活必需品，從不離開，他怕錯過可能的見面機會。儼然又恢復(fù)了鮫人的生活。
從此，海邊有了一個“閑釣時光”的人。
其實鳧曼也異常思念記曾，自離別之后，每年中秋月圓之夜，都會來此處巡視一晚，希望記曾能早去早回。正是心有靈犀，這年鳧曼發(fā)現(xiàn)多了一處石屋，便游近觀察，而記曾也如往常一樣癡癡地望著大?！?p> 十年之約，三年相見，驚喜消除了一切思念。
記曾是有心做事的，石屋下通海面，上避風(fēng)雨，適合海陸兩人生活居住。從此，鳧曼往來于東宮與石屋間，記曾往來于石屋與海子家之間，夫妻倆成了海陸之人聯(lián)系的橋梁和紐帶。久之，倆人又撮合人魚與陸人結(jié)合，結(jié)合的海陸之人又撮合海陸之人，人魚族無滅族之憂矣。這是后話。
與世無爭的快樂日子總是過的很快。接下來的十年里，海子又得了一子一女，名“通南”“達北”，即南北通達之意。海子希望神州大地南北通達，離家的孩子可以隨時歸家，不再需輾轉(zhuǎn)三月才到家。
記沙嫁給了一個三十歲仍未婚的孤兒漁民，傳言說他父親是革命黨，母親連坐都被殺害了，沒人敢接近。記曾赴十年之約就一直很少回家，住在石屋里，無憂無慮。
一同每天帶著弟弟通南，由爺爺（其實是外公，習(xí)俗稱謂。）接送上公學(xué)。因為有時不夠用，海子又買了一條快船。一家人忙得不亦樂乎，海子、記沙也都真正融入了陸人生活，變成了地地道道的漁民。在這十年里，海子最感溫暖的是母親時常委托鳧曼帶給孩子們的禮物，是和給海子一樣的食物。但一同還小，不敢和他說爺爺奶奶的事。
又過五年，一同說服母親和爺爺，考入軍校當兵。畢業(yè)之后，放棄了安排的職位，到東北參加抗日。海子并未攔阻，臨行把小刀給一同帶上，囑咐一同萬事小心，一個人在外照顧好自己，若是有緣見到以前的朋友，以小刀為信物，相互或許有個照應(yīng)。母親自是不舍，當年海子北行一去兩年，那種煎熬實在不想再次忍受，況且一同是第一次出遠門，而且很可能是打仗，畢竟兒行千里母擔憂，但好男兒志在四方，況且一同所做乃是為國為民的民族大義之事，母親也不好強行攔阻。萬般無奈，只有祈禱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
故事講這里，郝叔等于交代了自己的身世來歷，他幽幽地繼續(xù)說道：
“故事到現(xiàn)在，我想說的是，前面說到的記沙，就是我的外婆。嚴格說來，我和母親是屬于混血的。為了記住自己祖先所受的甑母的恩惠，我們無論男孩女孩，都姓記，我的名字就是讓我記住，我是誰的后代，所以叫：記后。這是母親起的名字?！?p> “嗯噢，怪不得你說自己的名字還有很長的故事，真的很長啊。也很凄美。接下來呢？還有故事嗎？”伊卿美美地，很享受郝叔的故事，輕聲細語地問。
“故事還有很長很長，我每天晚上給你講一段吧，估計也需要幾十天才能講完。但現(xiàn)在，我需要講一下我的之前的經(jīng)歷，如果你聽了之后，還想聽，那么我就能講完所有的故事了?！焙率逵挠牡卮鸬馈?p> “我愛聽。老公，你給我講一輩子吧？”伊卿俏皮道。
“好，每天我都給你講，就在這個小窗下面，望著星空，也不失浪漫呢。就叫《小窗夜話》吧?！焙率逡琅f幽幽地說，他心里真的沒底，不知道會不會驚到伊卿，她會不會被嚇跑，但是他又不忍心瞞著伊卿，他愛她，想讓她知道自己的一切，他認為這樣才對得起伊卿對他的信任。
“嗯嗯，好浪漫。老公，我是掉進了蜜罐里嗎？好甜?。『呛??！币燎涮鹦Φ馈?p> “你開心就好。下面的故事也很離奇，像拍案驚奇一樣。所以提前預(yù)告，不要害怕。嗯？”郝叔溺愛道。
“我不怕。老公，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怕?！币燎涮鹛鸬氐馈?p> “好，就從我的奇遇講起......”郝叔又開始了長長的故事。
郝叔出生在海南離島的一個普通漁民人家，島上僅郝叔一家人。母親出生的年代也不打仗，也沒有土匪強盜，生活平淡而簡單快樂。由于深居簡出的避世生活，交往的人只有記曾阿公，海子爺爺，因為郝叔的父親、外公都是孤兒，海子爺爺?shù)暮⒆佣荚诖箨懮钐?，記曾阿公家的表姑來去匆匆，所以沒什么親戚交往。這就造成了郝叔沒有朋友，雖然世外生活簡單清凈，但隨著年齡增長，好奇外面的世界也是必然，而對于世界的了解，也僅限于感知到現(xiàn)在的新社會越來越好了，卻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世界，好在哪里。所以，郝叔想看看另外的大世界。母親是不反對的，但有一個讓郝叔當時不理解的要求，就是既離家，不戀家；既戀家，不離家。郝叔少不經(jīng)事，自然胸有成竹般答應(yīng)。但是郝叔到了十六歲，一家人還沒有戶口，聽說在外面世界，很多事是需要戶口的，于是郝叔只好等，等待裘通南伯伯幫忙上戶口。
有心事的等待是焦慮的，尤其是聽說外面的世界改革了，繁華如夢般令人向往，郝叔便更加焦急。每天無事便坐在小島上最高處，望著北方天際出神。
這一天，郝叔如往常一樣，望著茫茫大海，望著隱約的大陸海岸線出神。不經(jīng)意間，感覺平時司空見慣的沙灘上多了一件“東西”，便好奇地過去查看。
越來越清晰的形狀讓郝叔判斷出那是一個人，便趕緊跑過去。郝叔扶起那人，來不及查看傷口，那人便抓住郝叔的手，另一只手扯下脖子上掛著的玉佩，放在郝叔手里，眼睛已經(jīng)腫脹得睜不開了，虛弱地說道：“法外護法，懲惡除奸。陰陽令出，立分陰陽。”郝叔很懵，便問該怎么做，他叫什么名字，該去找誰。那人說：“讀書，習(xí)武，保家衛(wèi)國。敵……”然后便暈了過去。
郝叔吃力地背起那人，回到家里。母親和外婆驚訝之余，幫忙檢視，包扎傷口。但終因傷勢過重，飲不下水，也沒等到清醒吃藥，便氣絕身亡。一家人沒有好辦法，也找不到別的隨身物品，外婆根據(jù)過往的經(jīng)歷，告誡暫且不要聲張，以防不測，就悄悄地埋葬，立個無名碑，若以后機緣巧合，尋到他的后人或朋友的后人，再做處理。又告誡郝叔，此人臨終所言，必定身份不凡，既然有緣，就以師傅之禮拜謁，去往大陸，完成他臨終所托，切記：既離家，不戀家。為國為民，死而后已。要以一同伯伯為榜樣，有緣你們會見面。
于是，郝叔按照外婆教誨，葬了師傅，立了無名碑，誓言謹遵師傅教誨，謹遵母親、外婆教誨，為國為民，死而后已。然后，背起簡單行囊，去闖外面的大世界。
有了目標，一切都不是問題，沒有戶口，沒有錢，對于勇者來說，無所謂。郝叔一路搭乘漁船，一站又一站，一港又一港，幫忙干活兒，只要吃飯、搭乘即可。輾轉(zhuǎn)數(shù)日，來到大世界港口登岸。
郝叔一路見識，一路打聽，終于到了他聽說的大陸大世界。眼前的一切都是新奇的，在大世界，他像一個無知的孩童，求知欲令他對所有事物都感興趣。他以勞動換一飯，不至于餓肚子，但居無所處在大世界也是不允許的，于是打聽到可以找到管吃住還給錢的事，便又打聽找那樣的事做。由于郝叔要的錢很少，便很快找到了工作：在建筑工地做水電工人。自此，郝叔開始遇到一個又一個人生拐點。
由于郝叔勤奮好學(xué)，又不怕苦不怕累，身體又結(jié)實耐勞，沒過幾個月，就掌握了大部分技術(shù)，適逢老板新工地缺少技術(shù)人員，便調(diào)派他去新工地施工。
新工地是一所大學(xué)的圖書館改裝工程，郝叔到了新工地，簡直如魚得水。因為需要住在工地，施工范圍是整個圖書館，所以晚上下班就可以免費讀書。圖書館的書可謂應(yīng)有盡有，郝叔來者不拒，每天在角落里讀到閱讀區(qū)閉館。久之，郝叔發(fā)現(xiàn)另一個角落里有一個面目清秀的女孩也是每天讀到閉館，對方也發(fā)現(xiàn)了他。于是每天女孩走出去兩人都點頭示意，一笑而別。
半年之后，工程結(jié)束了，郝叔也需要離開圖書館了，便在走之前的晚上，和女孩道別，說明原因，表示遺憾，再也不能每天讀書了。沒想到女孩告訴他，有一個地方，可以免費讀書一輩子，如果他愿意去，可以告訴他地址。郝叔驚喜異常，要了地址，便來到山城。
山城的地形實在太過復(fù)雜，郝叔數(shù)不清轉(zhuǎn)暈了多少次，打聽了多少人，才找到女孩給的地址，原來是一家福利孤兒院。郝叔找到院長，說明引薦人和來意，院長很高興地留下了他。
郝叔的工作很清閑，只是做一些比工地輕巧無數(shù)倍的力氣活和偶爾需要的維修維護，余下的時間可以隨意支配，郝叔就是到院長的藏書室去看書。荏苒幾月，便到了年關(guān)，福利院所有人一起過年，院長酒后向郝叔提了一個要求：收他為義子。郝叔久未見家人，也是有些許孤獨感，尤其是闔家團圓的年夜。于是便高興地答應(yīng)了。院長也是高興得無以言表，第二天便帶著郝叔回家見“媽媽?！?p> 令郝叔驚訝的是，新媽媽文靜高貴，完全不是普通市民的樣子，給人一種不可侵犯的感覺。
一來二去，新媽媽越來越喜歡郝叔的勤快好學(xué)，便開放了自己的書屋給郝叔，是清一色的國學(xué)經(jīng)典，在郝叔不懂的時候便舉一反三地講解。至此，郝叔慢慢形成了自己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并回答了新媽媽的提問：愿意畢生做個好人；也接受了新媽媽給辦的身份證的名字：郝仁。從此，在法律上，郝叔是新父母的兒子。
六年后，郝叔得到新父母百分之百信任，一切該告訴他的都告訴他了：老夫妻中年喪子，至于原因，痛思不便回顧，只需記得：為國為民，死而后已；不拘小節(jié)，問心無愧。老夫妻本非江湖之人，兒子走后，因思兒心切，便選了一處地方，收容無家可歸的流浪兒童，開起了福利院。所有的孩童視為己出，唯一要求的，也是極高的要求，就是，要求孩子們文可治理天下，武能定國安邦，為國為民，盡力而為。自開始第一個孩子長大成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幾十個孩子學(xué)有所成，其中有文有武。而孩子們也都懂得，烏鴉尚知反哺，都反過來支持福利院各個方面需求。所以，老夫妻越來越輕松愜意，感覺自己的選擇于國于家有利而無害，雖然具體方式奇異而又奇葩，唉，不拘小節(jié)嘛。
之后的十幾年，郝叔漸漸接手了新父母的所有產(chǎn)業(yè)，以及對福利院的所有教育掌控，開始以院長的身份管理一切。
老夫妻走后，郝叔依舊嚴格執(zhí)行之前的要求，主要精力依舊放在福利院，已經(jīng)獨立的孩子盡量不再聯(lián)系，讓他們?nèi)谌肷鐣?，過正常人家出來的孩子的生活。奇怪的是，每年的福利院收到的匿名捐款越來越多，而需要收留的流浪兒童卻越來越少。于是，郝叔便一直不停地加強福利院的生活水平，以至于福利院的孩子比普通家庭的生活水平還要高出很多。而且，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專職父母”，有的“父母”因故辭職，還領(lǐng)養(yǎng)了孩子。
在當時的年代，郝叔是鉆石級別的單身男，帥氣又多金，博學(xué)又幽默，接人待物彬彬有禮，穿衣顯瘦，脫衣有肉，是非常得女孩子歡心的類型。然而，郝叔也還是有些年少輕狂的，他的博學(xué)使得他感覺曲高和寡，知音難覓，一般的女子不入他法眼。其實郝叔有很多機會接觸到女孩子，因為他閑暇時一直做義工，用自己的知識和技能解決市民的家居用水用電以及電器等故障問題。
但凡事都有例外，郝叔也一樣，他遇見了前妻。兩人一見傾心，迅速墜入愛河。
郝叔的前妻雖然不是傾國傾城，也極其漂亮，只是多少有一點俗味，有很強的支配欲。而郝叔近乎不食人間煙火的做派最終嚇跑了前妻，他的蔑視般的不與癡者論短長，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仰視感，不到三年，前妻黯然離去。
郝叔其實一直都很壓抑自己，因為他的圈子里的人“都不是正常人類”：母親和自己是人鮫混血，外婆和記曾阿公是鮫人，小表姑是魚鮫混血，海子爺爺是人魚混血，一同伯伯幾人自然是人魚混血的后代。這些秘密本不應(yīng)該是秘密，但一旦泄露出信息，獵奇的人們會讓他有無盡的煩惱，甚至無法正常生活，因為他還肩負著對師傅的承諾，對養(yǎng)父母的承諾，不能拋下一切一走了之。有了前妻之后，郝叔還是改變了一些的，盡量對她順意行事，享受那一份愛情和美好。所以，前妻走后，郝叔一下子重返孤獨，郁悶了生活，每天除了工作和義工之外，再不出門，思考人生，如同閉門思過一樣。
然而，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郝叔的閉門思過并沒有躲開命運的安排，一個離奇的案件牽扯到了郝叔，而牽扯的方式又更加離奇、美麗、哀怨、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