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青,你說,咱們能順利瞞過四盟嗎?”萌主仰面靠在一塊巖石上,嘴中叼著一支金黃色的狗尾草,喃喃念道,“要是哪天事跡敗露,我們被抓住嚴刑拷打,我肯定連半柱香也堅持不了,就全招啦...”
江水濤濤,兩人都穿著一身黑衣,正躲在離魂峽谷底一處淺灣旁,此處靠山臨水,聳立的巖壁仿佛是挨了天公橫腰一斧,巧好形成一隅容身淺山穴,樵青選了塊較為平整的光滑巨石面,盤腿坐著,正輕輕撫弄著膝間的小古琴。
“唉,看這天色,估計都快申時啦...”萌主挺身坐起,撓了撓頭,仰頭繼續(xù)說道,“方才一陣熱鬧,西北面又是燒樓、又是炸橋的,現(xiàn)在卻一點聲音也沒有了...真不知還要等多久...”
樵青閉著眼,頭頸微傾,穩(wěn)穩(wěn)架住手臂與雙肘,周身紋絲不動,全身上下僅有十指在琴弦上躍動,她的指尖總是輕輕掠過細弦,只發(fā)出絲絲細微響動,曲調與意境,全憑內(nèi)心感悟。
“太無聊了,我倆都在這里等了六個時辰了,真想上去殺青龍會的狗賊...”萌主忽然站起身來,扭動身子作勢比劃著,自言自語道。
“哦,那可真委屈你了,畢竟這任務只能靠我倆...”一曲終了,樵青拂掌于琴面,睜眼瞧著萌主幽幽說道,“我今天終于明白,為什么梵音總纏著你了...”
“哦?為什么?”見樵青終于開口說話,萌主停下動作,頗有興趣地問道。
“你看,我半個時辰都沒搭理你,你也能滔滔汩汩、自言自語講個不停...”樵青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梵音雖然自己沉默寡言,卻是個受不得寂寞、害怕身邊清凈的人,所以才總和你待在一起,尋個熱鬧?!?p> “喲?還有這說法?”聽聞此言,萌主來了興致,連忙跑到樵青所在的巨石邊,想要繼續(xù)追問,“你這么了解她,知不知道她從前在唐門的故事?”
談到這里,樵青也來了興趣,正準備討論一番時,卻忽然變了臉色。
“煙霧!是暗號!”樵青一把撇開古琴,抓起腿邊的紙傘,起身朝江水邊跑去,說道,“快!你的劍匣呢!”
長時間靜坐,加上一時心切,樵青一腳踩滑在光滑石面上,險些跌了一跤。
“放心,我早有準備...”萌主按出軀影手印,抬腿跨出兩步,眨眼便已跳到江水邊,他穩(wěn)穩(wěn)扎開馬步,緩緩說道,“你可別擔心我了,你要是摔倒受了傷,我可治不好...”
談話間,一道黑影在萌主跟前騰起,驀然站立在淺灣之中,已生出離淵之境,只見黑影腳下踩著塊紅黑色的劍匣,周身六尺范圍異象陡現(xiàn),其間江水仿佛靜止,與四周奔騰不息的水流隔絕。
“黑煙是什么意思!?”樵青沖到萌主身邊,提傘一揮,一道烈風瞬間便將眼前的黑色煙霧吹散,她急切地問道,“碎玉沒告訴過我!”
“不必緊張,我知道...”萌主擺了擺頭,示意樵青放心,說著便揚起頭來,伸指按在口邊,朝著峽谷間發(fā)出一聲鷹嘯,緩緩答道,“和原計劃差別不大...只不過要再多救一個人...”
“什么?!兩個人一起掉下來嗎?”樵青聽言,深吸了口氣,她一手橫握著紙傘,另一手按掌在手腕,提臂一撐,只見一道風墻出現(xiàn)在萌主黑影頭頂上方,橫在空中。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江面風聲呼嘯,二人皆無言,靜靜等待著。
片刻后,只見一名青衣黑發(fā)的女子疾速墜下,不偏不倚落入了離淵之中,女子頭部朝下,周身僵直,手臂垂放在腰側,正巧懸停在黑影身前,仿佛是被那黑影接懷抱住。
見離淵成功接住女子,樵青迅速撤開風盾,伸手瞄準身前江水奔來的方向將傘尖一刺,接著猛然提起,一股勁風吹去,掀起一片浪花,無數(shù)水滴拍向黑影上方,紛紛停滯在離淵邊緣,瞬間將蹤跡隱藏。
如此一來,若不是預先知曉,無論誰從離魂峽兩岸向下望去,都僅能瞧見峽谷間如野馬般奔騰的濤濤江水,難以從幽暗谷底的浪花中辨別出異象。
萌主與樵青各施本領,配合精妙,舉手抬足之間,便已救下一人。
“用離淵接住活人...可真驚險...”萌主說著,縱身躍入淺灣之中。
此處的水流看似平緩,跳入水中才知道何謂暗流涌動,江水沒過腰腹,幾乎就要將萌主的胸口浸濕,他扭動腰身、步步謹慎,緩緩蹚水到黑影身旁。
“等等!先別救她!”樵青盯著青衣女子,忽然喊道,“你仔細看,她...她是?。 ?p> “我知道!她應該就是碎玉所說的血衣堂主玉蝴蝶...我注意到了...”萌主沒有停下動作,他努力按著手印,同時抬起手臂將女子艱難地托起,喊道,“來不及考慮了,后面還有一人!即便碎玉推下來的是一頭水牛,我也必須救!”
離淵并不能化力于無形,也就是說,一個人從高空墜落的力道,僅僅是暫時停緩在其中,若要改變其墜亡的命運,全都需要萌主獨自來化解。
樵青沒有多說,只見她指間飄出一縷香意,隔空送向萌主胸口,萌主沉住一口氣,支撐顫抖的雙腿,緊緊咬著牙,擺開上善架勢,調動全身氣力,并逐漸解開離淵。
兩人集中精神、不再言語,又過少頃,才終于化力無形、將女子安穩(wěn)接住。
“快...看看...她有沒有...受傷...”萌主大口喘著氣,橫抱著女子挪到岸邊,遞向樵青,說道,“我繼續(xù)待在水里...”
深秋的江水,略微有些刺骨,萌主雙肘撐在堅硬的巖石上,調整著自己的氣力,他被方才樵青掀起的水淋了個透濕,黑發(fā)零散搭在頭上,顯得狼狽不堪。
“我不明白,碎玉怎么可能會救她...”樵青蹲下身來,一指戳在女子頸邊,將其穴位封住,隨后才伸出手指按在女子手腕邊,替她把脈。
開封城的名家畫匠果然名不虛傳,幾點水墨就能勾出人物神韻,萌主俯在岸邊調整內(nèi)息,回想著從前看過的江湖繪卷,感嘆著眼前青衣女子的美艷樣貌。
歇息了少頃,萌主喃喃說道:“不必擔心...她神情呆滯,就算墜下崖來...雙手都始終垂在身側,看來是無法自由行動...想必是中了某種迷毒...”
“萬事謹慎為妙...”樵青皺著眉,忽然放開手俯下身來,將耳朵貼在女子胸口,她靜靜聽著,眼神中漸漸透出一絲疑惑。
冰冷的江水浸濕了青綢,與大多數(shù)青龍女殺手一樣,女子沒穿貼身內(nèi)襯,輕薄的緞料緊貼著她的肌膚,青綠色之下閃耀著一股亮麗的紅潤光澤,誘人的身線隨著呼吸均勻起伏,樵青側臉貼在她的胸膛前,滿臉凝重,未發(fā)一言。
眼前的景致,萌主不敢多瞧,于是默默移開視線轉身過去,他本就對醫(yī)術一竅不通,此時只需安靜調息,不出聲打擾樵青即可。
才剛平復呼吸,萌主便聽見腦后傳來一聲輕嘆,只聞樵青小聲嘀咕著:“怎么會呢?她的脈象...十分古怪...我見識疏淺,竟然不知她中的是什么毒...”
樵青此言過謙,她雖不是專研毒藥的學士,卻也算得上天香門派中頗有名氣的妙手靈醫(yī),萌主見其只得出如此結論,只輕輕搖了搖頭,暗覺事情不簡單。
還未等樵青進一步討論,只見峽谷中又飄下一陣黑煙,兩人瞬間振作精神,再度擺起架勢,張開離淵與風盾,靜靜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