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的回響越來越小,前方茫茫黑暗中亮起一點白光,曲無憶心中明白,自己就要抵達(dá)密道盡頭了。
曲無憶放慢腳步,將后背緊貼在巖壁上,踮著腳悄悄靠近洞口,她探出側(cè)臉瞥視一番,沒能尋到半個人影,僅瞧見一支銀蝎發(fā)簪孤零零地插在洞口松軟的泥土中。
“這銀簪...是玉蝴蝶頭上那支...”曲無憶的目光被吸引住,不覺向前走出兩步,才忽然從余光之中瞧見墻邊模糊的人影,猛然一驚。
只見玉蝴蝶癱靠在墻角,身側(cè)滿是暗紅,已然看不清華麗青緞上的飾紋,她的頭歪倒在石壁旁,扭曲的面容被凌亂的黑發(fā)覆蓋,僅能依稀瞧見幾道從眼角與口鼻中流出的血痕。
“這傷口...真沒想到她也有今天...”看著眼前的慘狀,曲無憶皺起眉頭,朝相反方向退出幾步,蹲下身仔細(xì)觀察起來,默默觀察道,“這毒...不是傷口引發(fā)...難道是從口中服毒自盡?”
與血衣樓爭斗數(shù)載,這場面曲無憶不是第一次見到了,曾有無數(shù)寒江城將士都是這樣死在青龍會的手中,有人在酷刑中始終保持緘默、寧死不屈,也有人沒經(jīng)住拷打、吐露情報,可血衣樓從不留活口,無論他們怎么選擇,最終也只能像這樣癱倒在某個荒僻的角落,眼睜睜看著鮮血從自己的傷口流出,如同一片枯葉般靜靜地腐爛。
曲無憶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復(fù)雜的神情,輕輕搖了搖頭,站起身來,朝著洞口挪步行去。
走出巖洞,視野豁然開朗,東北面隔岸便是血衣離魂樓,峽谷對岸山勢陡降,屋舍與塔樓鱗次排布,漆黑的瓦檐與遠(yuǎn)處大江水面相接,宏偉景致映入曲無憶眼中,一掃方才黑暗密道中的緊張氣氛,令她松了口氣。
兩名身穿黑衣的女子正站在不遠(yuǎn)處崖邊,手中握著幾顆碎石子,漫無目的地朝著峽谷間投擲,似乎是在打發(fā)時間,等待著什么,曲無憶見狀,明白了什么,不再躡手躡腳,大大方方迎了出去。
“初七!十一!”曲無憶隔著兩丈距離,朝她們喊道,“看來你們猜到我會跟來,還刻意在此等我...要與我講什么,就在這里說吧!”
聽聞動靜,洛維一把將手中的石子扔了出去,轉(zhuǎn)過身來瞧著曲無憶,冷冷笑了笑,沒有說話。
“曲盟主,這些不過是血衣樓的花哨名號,我倆以后用不著了...”碎玉扔出手中碎石,雙掌輕輕拍了幾下,回身答道,“叫她洛維,稱呼我為碎玉就好?!?p> “哼!你們真以為這樣就能將功贖罪?”曲無憶站在原地,雙臂輕輕向身側(cè)挪了挪,問道,“方才你們已擒住玉蝴蝶,為何要將她逼死?”
“您可誤會了...”碎玉向前踏出一步,緩緩將左掌撫在腰側(cè)劍鞘旁,又輕輕邁出一步,偏頭問道,“我們本想留玉蝴蝶狗命,待曲盟主發(fā)落,可她卻服毒自盡、寧死不屈,對吧?洛維?”
洛維眼角彎曲,擠出一絲冷笑,她沒有答話,只幽幽望著曲無憶。
一陣殺意迎面撲來,曲無憶吸了口涼氣,不由地向后退出半步,她伸展手指,雙腕緩緩探至臀邊,只待碎玉再挪動一下腳步,便會抽出身后雙環(huán)迎擊,她怎么也想不到,僅僅是一時疏忽大意,眼下自己已成了案板上待宰的魚肉。
一陣秋風(fēng)拂過山脊,低矮的灌木發(fā)出絲絲聲響,三人的呼吸都很輕,一片寂靜中,曲無憶雙耳逐漸空明,僅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劍拔弩張之間,只見碎玉猛然側(cè)身,眨眼功夫便已握右掌于劍柄,劍光一閃,利刃出鞘,她順著劍路低下身軀,雙腿如弓形撤開,朝左側(cè)閃身一斬。
雙環(huán)在手,曲無憶將鋒刃藏在身后,正欲傾身迎擊,卻突然停步,僵在了原地,她瞪大雙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方才碎玉那側(cè)身一劍竟是招虛晃,劍路只揮出一半便突然調(diào)轉(zhuǎn)鋒刃,朝著身后劃去。
碎玉的飄忽身影歸位,右手橫持長劍輕輕抵靠在鞘口,她一動不動,只是低頭微笑著。
洛維眼中的疑惑漸漸變成驚愕,想要張口說話,卻只發(fā)出一陣哽咽,她伸手扼住頸下,一股鮮血隨即從指間滲出,流向胸口。
方才那股殺意消失無蹤,可曲無憶的心頭卻是一陣惡寒,她呆站在原地,一時間手腳僵硬,無法動彈。
“再見了,好姐妹...”碎玉滿臉悠閑,轉(zhuǎn)過身去,輕輕一腳將洛維踢落山崖,自言自語般說道,“去陰曹地府繼續(xù)復(fù)仇吧...”
曲無憶沒瞧見洛維跌下山崖時的表情,但她可以肯定,一定不會像碎玉那般輕松愜意,眼見如此情形,縱有滿腹詩書也會詞窮失語,曲無憶嘴唇大張,似要朝碎玉叫喊,卻沒發(fā)出一點聲音來。
“別這幅表情嘛...覺得我很卑鄙、很無情嗎?”碎玉抬步走向曲無憶,她扭動手腕,舞動劍刃在空中劃過一圈,緩緩插入鞘中,問道,“曲盟主...碎玉剛剛可是救了你一命,她背叛青龍會的條件,就是要我取你性命,你知道嗎?”
望著碎玉鞘口的劍刃,刃面上殘留著一抹淺紅色的血痕,曲無憶依然沒有作聲,她靜靜瞪了碎玉一眼,快步跑向崖邊,朝著峽谷下望去。
已近申時,陽光斜照,在空蕩的峽谷中映出一大片陰影,光禿的崖壁中不見一株植物,曲無憶視線毫不受阻,直直望到波濤翻涌的江面,沒能瞧見任何人影,她回想起碎玉手中沾滿血跡的寸寬劍刃,不難想象這一擊造成的傷口之深。
“瞧瞧方才那陣勢,您孤立無援、面對兩名血衣殺手,這滋味不好受吧?不知曲盟主現(xiàn)在能否稍稍體諒碎玉了呢?”劍刃歸鞘,碎玉伸指勾了勾額邊發(fā)梢,輕聲講道,“今天...可比燕來鎮(zhèn)那晚的抉擇輕松多了...一只陰溝里的臭老鼠,一位前途無量的寒江城盟主,孰輕孰重,根本無需考慮...”
“......”曲無憶沉默著站立起來,轉(zhuǎn)身冷眼瞧著碎玉,低聲質(zhì)問道,“你們一定在玉蝴蝶口中逼問出了什么秘密,對嗎?你將她滅口,以此作為與四盟談判的籌碼,不過是為了保全自己?!?p> “唉,曲盟主如此說,真令碎玉心寒...”碎玉嘆了口氣,回道,“相信您也發(fā)現(xiàn)了,玉蝴蝶是服毒自殺而亡,她什么也沒說,我毫無收獲。”
“不可能?!鼻鸁o憶冷眼以對,“她要殺我,不惜背叛青龍會?誰愿意承擔(dān)這份代價?不論成敗,她在黑白兩道都會再無立足之地,簡直與自殺無異!”
“這就是自殺啊,因為仇恨?!彼橛裆宰魍nD,神情忽然變得嚴(yán)肅,字句堅定地答道,“此處無人,不怕暗處耳目,我就直說了...寒江城前任盟主百曉生,曲盟主應(yīng)該再熟悉不過了,這顆仇恨之果,就是他從前埋下的惡種...”
聽到這里,曲無憶深吸了口氣,迅速移開目光。
“看來不必多提...曲盟主已明白了...”碎玉見狀,接著說道,“洛維的父母是一對流民,當(dāng)年逃亡到九華,不慎被寒江城當(dāng)作逃犯擒去,雖說是暫時關(guān)押,但再無一點音訊,從此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據(jù)說是被寒江城...”
“夠了!別說了!”曲無憶眉角緊皺、神情痛苦,咬牙說道,“那時我還未當(dāng)上代盟主,百曉生他癡迷各路江湖邪術(shù),愛以活人試驗,暗中荼毒九華百姓...自從我正式統(tǒng)領(lǐng)寒江城以來,已明令禁止這類邪術(shù),我每天、每個時辰、每一刻,都在竭力彌補寒江城從前犯下的罪孽...”
“瞧瞧,曲盟主多么深明大義,只可惜洛維她不懂...”碎玉走到曲無憶身邊,偷偷瞥了眼山崖之下,嘴角拂過一絲笑意,在她耳邊輕語道,“她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只會盲目尋仇...既然找不到罪魁禍?zhǔn)装贂陨?,便要遷怒到現(xiàn)任盟主身上,唉...真是愚蠢...”
“你講完了嗎?離我遠(yuǎn)點,你讓我感到惡心...”曲無憶伸手推開碎玉,將那支銀蝎發(fā)簪朝地面一扔,徑直走向山洞密道,責(zé)問道,“活在無盡的謊言與背叛中,你曾感到過一刻心安么?”
“曲盟主慢點,讓碎玉來保護(hù)您...”碎玉邪魅一笑,拾起發(fā)簪,快步跟去,喊道,“這一路,我還有很多事想要請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