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辰時刻,開封南街。
萬里晴空,白云悠悠,街上人群熙攘,熱鬧非凡,沿路叫賣的小販、簇團游玩的婦孺與衣著華麗的官顯貴人們擁作一片;工匠與手藝人分散在鬧市與街角,蹲坐在路邊敲敲打打,修補著昨夜大雨中破損的物件;道路兩旁的商鋪主人與京城居戶正忙著張燈掛彩,為這盛大的集會增添喜慶氣息。
僅在短短幾個時辰前,此處還游蕩者一群亡命之徒,滿街均被幽暗與死亡所籠罩,盡是斷臂橫尸,血淌成河,可此刻卻沒留下一點痕跡、也不尋見一絲血污,朗朗陽光下,清風徐來,和光迎面,悠然愜意,好似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瞧著眼前這番繁榮景象,紅夜只覺是身處黃粱夢境之中,她憶起昨夜南街漫天血雨陰霾,腦中浮現(xiàn)著那些被自己斬殺的黑街嘍啰樣貌,不禁掐了掐掌心。
“大姐...你怎么了?”萌主口中正嚼著一塊油糕,他湊至紅夜身側(cè),開心地說道,“這個好吃?。∧阋惨獊硪稽c嗎?”
看著萌主滿嘴油光,紅夜猛然回過神來,她一把將其推開,皺眉嫌棄道:“不吃!滾開滾開!你究竟是來游街的、還是去面圣的?”
“是面見圣上...再...順便游街?”萌主拂開衣袖,用手掌擦了擦嘴,接著又往口中丟了一顆梅干,“不是還沒到地方嘛,吃點東西怎么了?”
“有道理...”碎玉昨夜用盡了煙霞劍意,此時乃是滿臉疲憊,正由老烏頭攙扶著前行,她默默跟在梵音南山身后,說道,“大姐不吃,就給我吧...”
幾人皆是衣貌整潔、綢裳在身,貌同一伙官賈顯貴,行走江湖的隨身器物一件也沒帶上,全然瞧不出習武之人的氣息,眾人步離南街大道,朝著北街行去。
“你這副模樣,真不想與你同行...不如你就別進荷月居了,在外邊兒等我們算了...”見萌主從襟口摸出一包豆酥遞給碎玉,紅夜瞥了眼他袖口的油漬,嘆道,“一個窮酸臭道士,弄臟了這身行頭,我看你如何賠償...”
“???!”萌主驚道,“這衣服難道不是贈與我的??”
“哼,這玩意兒白送我都不要!”南山雙臂抱胸,跟在兩人身后,他提了提自己的衣襟,又用雙手拉著腰帶扯了扯,似乎渾身不自在,接話道,“穿著像個娘們兒似的!束手束腳!”
“等見完皇上,你趕緊換回你那身破戎裝!”見有話題,梵音也湊了上來,“如此名貴的衣物給你穿,真可謂是牛嚼牡丹!浪費!這套開封公子哥兒的行頭正巧給我,我拿來裝飾傀儡...”
昨夜沐浴梳洗罷后,梵音選了一套名為賦風余韻的開封名流服飾,這套連身綢裳云紋銀鑲、輕薄如紗,似一抹幽霧旋繞在她身邊,淡紫色的長袖與裙擺在微風中輕輕飄拂,一襲綾帶繞過雙肘與頸肩,飄然如仙;梵音腰系青玉環(huán)佩,手持荷繡折扇,頭戴藍色玉蘭發(fā)簪,短發(fā)隨清風搖擺在耳邊,明朗陽光印照在她胸前,杏色的肌膚散發(fā)出一片柔光,頗有名門閨秀的韻味。
“哈哈哈...”紅夜看著梵音,忽然笑道,“你的眉毛...畫歪了...”
古往今來,無論是平民草芥,還是王侯將相,都不乏有被天雷劈死的不幸之人,在這股蒼蠻之力面前,生靈萬物皆卑微如塵,可昨夜那轟頂天雷卻未傷及梵音性命,不但如此,就連其心脈筋骨甚至都未損分毫,僅是將額前的兩條眉毛給灼沒了。
“依我看...畫得還不錯...”見梵音被同伴們?nèi)⌒Γ橛袢套⌒σ鈩竦?,“放心吧!如不像大姐這樣細看,沒人能發(fā)現(xiàn)的...”
“哈哈哈...襄州每年都有尋仙的道友被雷劈死,你可真是福大命大!”萌主又晃悠到梵音跟前,從懷中摸出一塊沙糖綠豆糕,問道,“昨晚你還沒回答我,快說說被雷劈中是什么感覺?”
“不用告訴你!”梵音眼疾手快,迅速伸指捻走萌主手中方糕,擲進嘴中嚼了起來,口齒不清地念道,“就你這...遭天譴的樣子!等著自行體會吧!”
“沒錯,老子若是雷公,肯定第一個就劈死你!”
“哈哈哈哈...”
聽著身邊的聒噪吵鬧聲,紅夜大笑起來,將方才心中煩憂拋置腦后。
愈往北走,離皇宮愈近,一行人逐漸遠離喧鬧市井氣息,沿著皇城外的護城河道向北行去,又走過三五個街巷,視野中已尋完全不見平民百姓身影,所見盡是忙碌的宮廷下人與巡街禁軍衛(wèi)隊。
紅夜眾人畢竟是江湖兒女,雖一路談笑打鬧,腳下步伐卻絲毫不慢,才至辰時六刻,便已穿過整片繁華街區(qū),來到了荷月居門前。
荷月居,不過只是一座三層小亭樓,其位于開封皇城東北面,皇帝與妃嬪出宮活動時常來此處歇腳,乃屬御用地界,平日里僅有貴賓能出入其中;珍亭四周滿布清渠、綠水環(huán)繞,皆由人工打造而成,足有方正十余丈寬,若能在亭內(nèi)觀賞,舉目皆是荷葉浮眼簾,側(cè)首便觀魚戲淺水中;湖西側(cè)一條寬敞氣派的拱石橋直達湖心亭前,沿途清新幽雅、極簡而奢,雖建在宮外,卻分毫不失皇家威嚴風范。
“皇家重地!閑人止步!”見紅夜眾人,一名守在石橋前的禁軍侍衛(wèi)迎上前來,拄著長矛問道,“來者何人?”
紅夜沒有答話,只是領(lǐng)著眾人站定,迅速從懷中摸出圣旨,捧在身前。
雖見圣旨,可那侍衛(wèi)似乎不打算輕易放行,他偏頭使了個眼色,命手下前往亭內(nèi)報信,未等眾人沉心欣賞荷塘景色,便又忽然喊道:“爾等皆是江湖人士!若想進入荷月居,先得由我們搜身!來人!”
“且慢?。∥业壬泶╊^戴皆是由皇室安排,此番前來面圣,未攜任何兵器隨身,何必再搜?”見有侍衛(wèi)圍上前來,紅夜仰頭反喝道,“堂堂汴京城禁軍,世風日下,能當街搜女子的身嗎?”
聞言,萌主、南山與老烏頭三人挺身迎上,直直抬起雙臂等待搜身,順勢將圍上前來的侍衛(wèi)隔開,護住梵音和碎玉。
“全給我搜!”可那侍衛(wèi)隊長態(tài)度強硬,絲毫不讓,冷冷命令道,“如敢不服,當場羈押??!”
“不必搜了??!”
正當僵持之時,忽聞一道響亮男聲傳來,只見石橋之上人影忽現(xiàn),此人頭頂烏紗、身披官服,一柄短刀和一塊令牌挎在腰間,他疾步走下石橋,繼續(xù)厲聲說道,“陛下命我傳親令!蝕紅夜等人即刻入亭內(nèi)覲見?。 ?p> “小女子見過左總捕...”瞧見來者,紅夜迅速按掌作揖,笑道,“昨夜兇險,左大人無恙便好...”
左蒼義匆匆走過眾人身邊,他沒有接話,只是橫眉冷目掃過碎玉與萌主,又意味深長地瞥了紅夜一眼,面容中似有幾分慍色,隨后獨自沉默著邁步離去了。
聽得皇上親令,那禁軍侍衛(wèi)頭子自不敢再言,于是沉著臉招呼手下讓開道路,隨著左蒼義的步子趕了過去。
皇上提前召見左蒼義,想必是已知曉了昨夜的情況,命其前來傳話,也算借勢表達了態(tài)度——紅夜眾人擊殺丁裘與黑蜈蚣,沒按照事先與朝廷的約定留下活口,想必已引得朝內(nèi)不悅。
紅夜提步踏上石橋拱弧面,心也一同懸了起來,不知即將面臨何等責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