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李玄鑒的性子,他是不會想清楚自己如何就成了巡邊北使的,當然這件事對他來講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既是求之不得,李玄鑒就更不會去細想其中的緣由。倒是皇后為此事哭了半日,還是李宗祧親自去到長寧宮,才將許思湘的情緒安撫了下來。此后,聽聞許思湘心郁難平,王絲桐也特意入宮陪伴其數(shù)日,細心開解。
往年都是李宗祧從朝臣中選出信任得力之人作為使臣巡視邊關,只有福瑞二十三年,李宗祧曾有過一次親自巡邊的經歷,可是因為天子巡邊太過勞民傷財,此后李宗祧便仍是延續(xù)了之前選派使臣的慣例。
今年,朝堂之上又有人提出天子巡邊的舊事,在被否定之后,不知怎么就轉到了太子身上,最后這一班朝臣又是禮法又是宗法,把個從沒實行過的太子巡邊說成了仿佛是舊例一般。李宗祧無奈之下同意了朝臣的提議,沒想到李玄鑒得到這個消息,歡脫得像是一只兔子。
有些事,李玄鑒看不透,也不會用心去看,李宗祧還是看得清楚的。他想把一個穩(wěn)定的江山安然地交到李玄鑒手中,也想要李玄鑒平平安安地度過此生,可是日后這江山畢竟是要李玄鑒親自來守護的,即使他這個父親貴為皇帝,李玄鑒自己的路也還是要自己走下去的。
李宗祧為太子巡邊所選的副手是御史方可堪。臨出發(fā)前,李宗祧與方可堪在御書房中密談了一日,又召來趙翼囑咐了半天,才略感心安。不過,其實李玄鑒最在意的還是李宗祧是不是允許自己帶張無痕一起巡邊。李宗祧覺得張無痕的醫(yī)術高超,留在李玄鑒身邊沒什么壞處,便也同意了。
福瑞二十八年,七月,李玄鑒帶著張無痕、趙翼和方可堪,緊隨了一支京師的精銳守軍,歡歡喜喜地出了京。
太常國北方以崇丘山脈為邊境,余封關建在崇丘山脈之中,是由北方進入太常國的唯一通道,也是太常國抵御北方外族的邊關要塞。太常國中,常年鎮(zhèn)守此地的是中親王李宗禯。
從京城到余封關,李玄鑒一路領略了北方景物從茂盛繁密到油油初碧的漸變。七月的邊關,多的是瘋長的野花,連綿的樹林。邊關的狂風,也帶給他令人舒暢的絲絲涼意。愈近余封關,地勢愈險,城鎮(zhèn)愈稀,城鎮(zhèn)風貌愈加粗獷。
緊鄰余封關內,是平坦的大片的草原,戍邊的將士練兵其間,又有軍營大帳駐扎。進了余封關城中,邊民漸多,往來交通卻很便利,商貿異常繁華。
李玄鑒到了余封關,先去中親王府邸拜望,接著便由中親王指派了黃叔厚統(tǒng)領負責協(xié)助巡邊事宜。
李玄鑒與方可堪整日忙于政務,張無痕覺得自己無事可做,又不想做個閑人,便與隨軍大夫一起去到軍中為將士療傷。
軍營中本不許女子隨意出入,這次巡邊張無痕也是隨軍的唯一一名女子。倘是她老老實實待在李玄鑒身邊,邊軍中怕是也沒人知道她的存在,可她偏偏走進了軍中,出現(xiàn)在了將士面前。軍營中出現(xiàn)了一名女孩子,還是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孩子,一時間被大家傳得沸沸揚揚。
又聽說這名女孩子醫(yī)術高超,來到軍中專是為了協(xié)助軍中大夫給將士們療傷的,大家就更來了興致。那些身患舊疾,經由張無痕診治過的,出了軍醫(yī)大帳,逢人便炫耀自己的經歷,又將張無痕的美貌添油加醋一番,便引起了更多的好奇心。
如此一來,到軍醫(yī)處問診的病人就越發(fā)得多。重癥的、輕癥的、有病的、裝病的,每日里人滿為患,以至于最后軍醫(yī)處不得不規(guī)定了每日問診人次,以減輕張無痕的工作量。饒是如此,軍醫(yī)處的病患還是較往日增加了許多。
不過,因為張無痕是跟隨太子這個北使來此巡邊的,所以,軍中將士雖然對張無痕不無欣羨,卻不敢有半點非分之想。
一日,張無痕正在埋頭抓藥,一名年輕的將領來到她的面前,并不排隊問診,只是在一旁安靜地瞧著。過了好久,這名將領才贊嘆道:“可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啊!沒想到太子身邊還有這么美麗善良的一位姑娘。我起初聽了軍中傳聞還有些不信,今日一見,竟勝傳聞百倍!”
聽了這名將領的贊嘆,張無痕轉頭瞥了一眼,隨即又轉回頭忙自己的事情了,完全沒有將他的贊嘆放在心上。
這名將領看張無痕沒有正眼瞧自己,討好似的對張無痕說道:“張姑娘,你也理我一下嘛?!?p> “你是來看病的嗎?”
“不是?!?p> “那我為什么要理你?”
“可我是為了張姑娘而來?!?p> “你為了我而來我就一定要理你嗎?”
年輕的將領仔細反思了一下,道:“對哦,也不一定?!比缓笏桶舶察o靜地又在一旁看著張無痕診病抓藥,再之后忍不住幫著張無痕一起抓藥。張無痕看他抓藥的手法嫻熟,做個幫手也不錯,便沒有拒絕。
就這樣,這名年輕的將領在張無痕身邊忙活了一天,第二日又忙了一日,還有第三日,第四日……他日日都來幫忙,張無痕也便習以為常。
這一日,張無痕仍然像往常一樣診病,這位年輕的將領也仍然像往常一樣滿足地在她身邊做幫手。李玄鑒和趙翼還有黃叔厚卻不知何時突然出現(xiàn)在軍醫(yī)大帳中。
李玄鑒在余封關所辦諸事總算是告一段落,剩下的事情交由方可堪一人處理即可,他也總算有時間來看一看張無痕了。誰知剛一入軍醫(yī)處,便看到有一位年輕的將領貌似很親密地站在張無痕身邊做她的幫手。李玄鑒頓時有些不悅,三兩步走到年輕的將領身邊,問道:“你是誰?你在這里做什么?”
張無痕看到李玄鑒,臉上露出笑意。年輕的將領也好奇地打量著質問自己之人。
黃叔厚看到年輕的將領,趕緊向李玄鑒解釋道:“這位是中親王的小公子李玄遴?!闭f著又向李玄遴介紹李玄鑒道:“這位是太子殿下,也是此次的巡邊北使?!?p> 那日李玄鑒到中親王府上之時并未見到李玄遴,后來只是聽人偶然提及,說是中親王的這個小兒子甚是受寵,性子也比較頑劣,沒想到今日在軍醫(yī)處見了面。
李玄遴草草地向李玄鑒施了禮,道:“我在這里幫張姑娘整理藥草啊?!?p> 李玄鑒心想:“這以前可是我的活兒!如今卻被他搶了先,讓他站在了無痕的身邊?!毙闹胁粷M,可是又不能在眾人面前跟李玄遴爭搶這個,只好滿腹怨氣地說道:“誰讓你做這些的?”
李玄遴突然明白了李玄鑒話中的意味,笑道:“并沒有人讓我做這些,是我自己要做的。張姑娘并不反對,我以前也是做熟了的,便做了?!?p> 李玄鑒看了看張無痕,只見她開心地瞧著自己,一點兒都不在乎他和李玄遴在說些什么。李玄鑒壓下心中的不滿,對李玄遴說道:“你隨我來?!闭f著便將李玄遴約出了軍醫(yī)大帳,趙翼和黃叔厚想要跟隨,也被李玄鑒留在了大帳門口,只他和李玄遴單獨站在距離大帳稍遠一些的地方。
“你是不是對無痕有所圖謀?”
“殿下一眼就看出來了?神人??!不愧是殿下!”
“少說廢話!我可警告你,不許對無痕有任何不軌之心?!?p> “我不過是愛慕張姑娘,這就算是不軌之心了呀!怎么?張姑娘已是太子妃,還是已經嫁人?”
“那倒不是?!?p> “那我為何不能追求我喜歡的人?”
“我說不許就不許,以后離無痕遠點兒!”李玄鑒好像還從未如此當面對人發(fā)火。
“太子殿下,你講不講道理?以權壓人也要分清壓的是什么,壓不壓得住。”
李玄遴從小生在邊關,長在邊關,過慣了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生活,加之自己身為中親王幼子的身份,更是無法無天,全未聽過別人這樣的重辭。又且李玄鑒的警告本來就有些無理取鬧,李玄遴心中的不服此時一點就著。他這樣強硬地回復了李玄鑒的威脅之后,便要離開。
李玄鑒還要跟上他再說些什么,李玄遴心中一惱,隨手拿起身后的馬鞭,頭也不回地對著旁邊的旗桿甩了過去。
李玄遴的本意是要嚇唬一下李玄鑒,反擊他的威脅。旗桿被他一鞭子甩斷,便倒了下去,而看到旗桿倒下的位置,李玄遴卻嚇了一跳。
趙翼和黃叔厚在大帳門前看到兩人似是話不投機,沒成想李玄遴最后打折了旗桿,而這旗桿不偏不倚正好直挺挺地倒向了大帳這邊,這個時候,張無痕又剛好出門要尋李玄鑒,正走在旗桿倒下去的方向上。
李玄鑒也看到了事態(tài)的危急,整個心都懸了空。還是趙翼動作更快,瞅見這一變故,奮不顧身地沖向了張無痕,趕在旗桿砸到她身上之前,將她護了下來。可是他的動作太快了,沒站穩(wěn),抱著張無痕一起摔到了地上。
李玄鑒眾人急忙上前扶起了張無痕,看到她平安無事,李玄鑒和李玄遴齊刷刷地轉頭瞅向了趙翼。沒等李玄遴說話,李玄鑒先就生氣地問道:“趙翼!你剛剛……你是不是……你有沒有……?”
趙翼狼狽地自己站起身,滿身的塵土,臉卻漲得通紅,緊張地回答道:“殿下,我沒有。只是一時心急。”
當時情況危急,趙翼沒有多想,現(xiàn)在仔細回想一下,他把張無痕抱在懷中,兩人如此貼近,莫不是真的意外碰到了什么不該碰的地方?趙翼自己還糊涂著,可這樣一想,他就越發(fā)緊張,臉也越發(fā)地紅,倒像是真的做了什么心虛一般。
此時的張無痕站在李玄鑒身邊,攬了他的胳膊,一點兒都不明白大家在說些什么,仿佛剛剛驚魂的一幕與她無關。
“你沒摔到哪里吧?真的沒事嗎?”李玄鑒一心都在張無痕身上。張無痕搖搖頭,沖他笑了笑,說道:“沒事啊!”
李玄遴在張無痕身邊做副手,做了幾天都沒有看到張無痕臉上一絲絲的微笑,甚至除了平靜,其他什么表情都沒看到,話也沒有說上幾句,真真是冰美人一般??墒乾F(xiàn)在李玄遴卻看到張無痕對李玄鑒會露出笑容,心中便對李玄鑒生出萬分敵意。
他拽了李玄鑒的另一只胳膊,將他與張無痕之間的距離拉得遠些,向李玄鑒氣沖沖地挑戰(zhàn)道:“我要與你比試!刀槍劍戟,斧鉞鉤叉,你選一樣吧!”
李玄鑒白了他一眼,道:“我干嗎要與你比試?”
“自然是為了她?!崩钚嘀噶酥笍垷o痕,對李玄鑒說道:“別以為你是太子我就怕了你!”
“比就比,給你個公平競爭的機會。不過,我可不會武功,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你選一樣吧!”
“你說的那些,我一樣也不會?!?p> “你說的我也不會啊!”
李玄遴不死心,看了旁邊的戰(zhàn)馬,道:“那我們比試騎馬?!彼噶诉h方的一棵大樹,繼續(xù)道:“就以那棵樹為終點,誰先到算誰贏!”
“可以呀!”李玄鑒也來了虎勁,要與李玄遴一爭高下。
李玄遴很快牽了兩匹馬過來,自己輕輕松松翻身上馬。李玄鑒費了些功夫,卻也順順當當?shù)厣狭笋R??戳死钚b上馬的樣子,李玄遴心中對這次比試充滿了信心。
趙翼見李玄鑒要與人賽馬,心想:“我的太子爺,這是瘋了嗎?他不記得自己上次騎馬的結果了?”張無痕也不知李玄鑒為何要同意與人賽馬,回想起他第一次騎馬的事情,心中疑惑又不安。唯獨李玄鑒壓根就沒想過自己這樣逞強會有什么后果,仿佛他一直都是個騎馬高手,所以才不懼挑戰(zhàn)似的。
看著李玄鑒上了馬,趙翼也騎了一匹,盡職地跟在李玄鑒身邊。李玄鑒見趙翼也騎了馬與自己同列,不解道:“趙翼你要干嗎?你也要參加比試嗎?行吧,算你一個。追女孩子的事情,確實不用相讓?!壁w翼想要解釋,李玄鑒故意扭過頭,避開他,又對著身邊其他將士挑戰(zhàn)道:“還有誰要追女孩子的,盡管來比!”
聽了太子的話,周圍多的是想要躍躍欲試的將士,可是被李玄遴一眼掃過,大家便紛紛打消了這樣的念頭。
張無痕見李玄鑒真的上了馬要與人比賽,走到他面前,不安地說道:“一定要比嗎?可不可以不要比???”
“放心吧,無痕?!?p> 張無痕還要說些什么,李玄鑒騎在馬上,附下身去,用手揉了揉她的腦門,自信地說道:“乖乖在這里等我,看我如何贏他!”
李玄遴因了李玄鑒愛撫張無痕的動作,恨不得直接用眼神在李玄鑒身上刺個洞。李玄鑒似乎察覺到了李玄遴眼神中的凌厲,看了一眼李玄遴,兩人便心有靈犀般一同出發(fā)。趙翼則緊隨二人之后。
軍營中比武較量本是常事,這場突如其來的騎馬比賽因為參與的兩人身份尊貴,且比賽的緣由是為了贏得一名女孩子的芳心,這可是千載難遇的事情,所以吸引了超多士兵的目光。
軍醫(yī)大帳外面一下子聚集了大批人馬,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預測著這場賽馬的輸贏結果。有人覺得李玄遴生長在邊關,騎射是慣常之事,比起太子定要好上千百倍,所以李玄遴的勝算應該更大一些。也有人覺得太子是京中貴人,接受的都是貴族教育,就算不像李玄遴一般日日習武,卻也未必會輸。
黃叔厚雖然覺得李玄遴對待太子太不恭敬了些,可是想著他們二人都是皇室子弟,賽一場馬也無甚不妥,只是不知道太子騎術的深淺。他看身邊的張無痕在全神貫注地瞅著兩人的比賽,謹慎地問道:“張姑娘,可是有些擔心?”
“是呀!不過,他倆為什么要賽馬?”
黃叔厚聽了,滿臉的不可思議,心想:“不是因為你嗎?合著你這正主渾然未覺?!?p> “呃,他們二人大概都想在張姑娘心中留下一個好印象吧?!?p> “這樣啊,其實我對他們兩人印象都很好的,不用非要賽馬的?!?p> “那你看這太子和李玄遴,誰能獲勝?”
“肯定是李玄遴!”張無痕毫不猶豫地認真地回答道。
黃叔厚沒想到張無痕這么不看好李玄鑒,頗有些驚訝,他的驚訝還沒結束,張無痕又接著說道:“……因為太子不會騎馬,而且還對騎馬過敏?!?p> 聽完這句,黃叔厚剛剛因為驚訝半開的雙唇半天合不攏,他這才反應過來為什么當時趙翼執(zhí)意要跟在太子身邊,那時他還覺得趙翼太過小心了。粗心的他本該在李玄鑒笨手笨腳上馬之時就該有所察覺的,如今知曉了真相,好像有些晚了。
此時的他,再轉向兩人賽馬的戰(zhàn)場,心中不禁陡然緊張,
果然,賽場上,李玄鑒騎馬還沒跑完全程,便出了意外。
座下的戰(zhàn)馬在軍中訓練有素,李玄鑒騎乘之后只是稍微拉了一下韁繩,戰(zhàn)馬便飛奔向前,平穩(wěn)地朝向自己要求的方向疾馳而去,而不爭氣的他僅僅在馬上待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便頭暈目眩,深感不適。起先李玄鑒還能咬牙堅持一陣,可是最后李玄遴的馬都跑到了終點,李玄鑒的馬卻剛剛跑過半程。李玄鑒仿佛在遠處的樹下看到了李玄遴嘲笑自己的面容。
又一陣頭暈過后,李玄鑒在疾馳的馬背上昏了過去,就在他倒下馬的瞬間,一直緊隨其后的趙翼從馬上飛身躍起,棄了自己所乘,轉而騎在了李玄鑒的戰(zhàn)馬上,一手拽了李玄鑒的胳膊,一手托住他的腰身,將他在馬背上重新扶正,靠在自己胸前。
趙翼在兩匹飛奔的戰(zhàn)馬之間換乘自如,這一連串解救李玄鑒的動作流暢完美,剎那間完成,引起場外將士的陣陣喝彩。黃叔厚那顆懸而未決的心也終于落了地。
遠處,李玄遴剛剛還明媚的臉龐卻陰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