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一個身影打響了一對火石,只幾個呼吸的時間,火星閃出的紅光落下,那個黑影手里的火把也被點亮。隔著老遠,管理看到火光照亮了騷擾者的面龐。
“是個楚丘兵!還有馬!”
“放箭!放箭!”
飛矢如煌,毫不客氣地撲面招呼上去。楚丘兵抬手護住面龐,無數(shù)箭支如同雨點般擊打在臂甲、胸甲之上。距離太遠,箭支未能穿甲,一經(jīng)接觸后,猶如抖落的沙礫,紛紛而下。
“他還沒死!”
“快!追!”
楚丘兵躍馬而遁,商丘兵遂大呼小叫登車而逐。明亮的火光把大地照得一片通紅,猶如萬家燈火。雖然馬的夜視能力遠遠強于人類,但夜間登車縱馬依舊為一件隨時可能喪命的行動。雙方都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馬速,不至于過快,又似乎攆得上,亦或是逃的掉……
另一邊營寨內(nèi)的宋公御組織人手收拾剛剛被放入麥田的蛤蟆,他鼓舞著手下的士兵:“蛤蟆剛被放下,聚成一堆,擴散不遠,爾等從速處理,今晚方有好眠。”
留守的士卒們應(yīng)聲一句,蛤蟆的叫喚、軍官的喝令聲、士卒叉中獵物的歡喜聲,協(xié)奏成一曲此起彼伏交響樂,而其他方向上的聲音似乎就此被喧囂所掩埋……
花椒、蛤蟆、碎發(fā)、水井。這些均是公子卬從1942年沁源圍困戰(zhàn)中,八路軍對付日軍第六十九師團的故事里汲取的故智。借著聲東擊西的契機,他率部悄悄從商丘兵營地的另一個方向潛入。
“三公子,這邊走?!背鹞涫款I(lǐng)路在前,公子卬居中,戴拂殿后,整個行動小隊不過五人而已。楚丘武士都是本鄉(xiāng)本土的,哪里有水井,揣在肚子里門清,三轉(zhuǎn)兩轉(zhuǎn)就到了水井邊。
和山戎不同,吃過公子卬蛤蟆虧的宋公御提防了一手,在水井處駐扎了一支小隊,以防投毒。
“三公子少歇?!贝鞣鬈b手躡腳潛入,慢慢接近敵人。拱衛(wèi)水井的士兵都是無甲,珍貴的披甲武人都是武士家庭出身,上過學(xué)校,會射箭,會駕車,今晚都調(diào)撥給管理對付放蛤蟆的追擊部隊了。
無甲們手機抱著一桿長戈,昏昏欲睡的腦殼耷在修長的桿子上。他們的眼睛看起來似乎是睜開的,又似乎合著——無所謂,反正黑夜里,平日里缺肉少油的無甲也看不見什么,能否預(yù)警,全靠聽力和運氣。至于說能否制服侵入者,宋公御對不習(xí)武藝的尋常國人不做更多的要求,只要死前能吱一聲,也算物盡其用。
對付這些無甲出身的國人,戴拂的武技綽綽有余,不聲不響之間,目之所及,五個駐守水井之人均被戴拂摸黑放倒。只見他右手提著周刀,從后背刺入無甲兵的肺葉,左手捂住其口鼻——事實上這個動作有些多余,因為被扎穿的肺葉,猶如漏氣的氣球,再不能發(fā)出聲響和共鳴。
“幸不辱命?!?p> 戴拂沖公子卬藏身處一拱手,黑暗中的四人夾著布包輕輕跟上。翻開布包,如法炮制,把碎發(fā)抖落于水井之中,再大力攪拌,直至碎發(fā)徹底融入水中,成為懸浮液。
戴拂趁機將滿手的血污洗盡。
“哎?!惫訁n發(fā)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嗟嘆。
戴拂很好奇地回頭:“三公子,怎么了?”
公子卬微微張了張嘴,欲說還休,隨后恢復(fù)到緘默的狀態(tài):“沒什么。走吧?!惫訁n盡量避免視線和尸體的方向交錯。穿越一個月以來,經(jīng)歷了數(shù)場大戰(zhàn),自己已然成長為一個面對尸山血海也面無懼色的古代戰(zhàn)士,但公子卬心里總有一個疙瘩。同類相殘畢竟不美。
“嗯?有敵人!”恰在視線移到別處的一剎那,公子卬驀然發(fā)現(xiàn)不遠處仿佛有目光在監(jiān)視他。這種感覺轉(zhuǎn)瞬即逝。
人類好像對窺探的視線十分敏感,這大概是千萬年來自然選擇的饋贈。余光流轉(zhuǎn),公子卬很快就鎖定了窺探者的方位。
“隨我來!”公子卬利刃揣在胸前,貓下身子,警惕地朝著那個方向摸去。窺探者用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努力不發(fā)出聲響,他好像也知道自己卡姿蘭的大眼睛發(fā)出的目光吸引了楚丘眾的注意。他把自己的腦袋埋在草地里,就仿佛鴕鳥把頭插入沙堆,指望著黑夜和草叢庇護著他不被楚丘眾所發(fā)現(xiàn)。
然而,這都是徒勞的。決明子泡水極大改善了公子卬及其手下的夜視能力,窺探者很快被楚丘眾的視野所捕獲。公子卬一個突襲撲了上去,一屁股跨坐在窺探者的腰椎之上,鋒利的周刀抵在窺探者頎長的脖頸上,金屬的觸感讓后者汗毛倒豎,眼角流淌出恐懼的淚水。
“是個漏網(wǎng)之魚?!惫訁n判斷道。
窺探者的附近,留有人類排泄特有的臭味,公子卬判斷此人大抵也是拱衛(wèi)水井的哨兵之一,只不過方才戴拂動手之機,此人恰好方便在外,因而躲過一劫。
戴拂面有慚色,之前還說幸不辱命,竟然還有落網(wǎng)之魚,一張老臉不知道往哪里擱?!拔胰マD(zhuǎn)轉(zhuǎn),是否還有漏網(wǎng)之魚。”說罷就提刀逡巡。
轉(zhuǎn)了一圈,戴拂回來,發(fā)現(xiàn)公子卬制服的那個哨兵在身下恐懼地戰(zhàn)栗,在草地里發(fā)出微不可聞的梭梭之聲。
“主公?”戴拂有些疑惑地問道。他驚異公子卬竟然還沒有結(jié)果敵人,而只是騎在人家的脊背之上,沉眉思索。
婦人之仁在你死我活的斗爭之中,一向被認為是有害的累贅。萬一哨兵突然死前大叫,對于楚丘眾而言,也是一個麻煩事,那樣的話,公子卬的撤退就會變得倉促而不是好整以暇。
“主公,快點動手吧。省得此人亂叫?!贝鞣鞔叽俚?。
公子卬用周刀在哨兵的寒毛上溜達了一圈,對后者問道:“你會嗎?”魔鬼般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搭配上夜晚可怖的黑幕,仿佛是一聲鯨吟穿透哨兵的腦膜,撞開了他心里最后的防線。
哨兵頓時淚如雨下,他用盡下頜的氣力,張開嘴,哆哆嗦嗦地祈活:“不會……我絕對不會……求求你們……我還有父母妻兒?!?p> 他的聲音微不可聞,仿佛燕雀的呢喃,旁人根本聽不清他嘴里囫圇說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