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卬一行的牽馬而遁，直到全然融入夜色后，哨兵方才如公子卬囑咐地那樣大喊示警：“敵襲，敵襲！”
因為營寨中的主力都被調(diào)往稻田的方向，有的抓蛤蟆，有的追疑兵，故而水井處的增援姍姍來遲。
哨兵按照公子卬教的說辭報告宋公：“賊人只有小股部隊，偷襲其他哨兵后，被我發(fā)現(xiàn)，我大聲示警后，賊人知道事情敗露，已經(jīng)草草撤退?！?p> 宋公檢查了慘死的尸體，又巡視了寨柵不曾被破壞，沒有懷疑哨兵，補充了五人，吩咐哨兵繼續(xù)原先的崗位。
塵埃落地，管理風塵仆仆地向宋公復(fù)命：“慚愧，令賊人遠遁。”
宋公御擺擺手，沒有追究什么，黑夜里能驅(qū)散來敵就很不錯了，遑論縱車馳之。宋公基本的目的業(yè)已達成——挫敗楚丘兵的騷擾，睡個好覺。
管理詳細地報告了經(jīng)過，宋公生出疑竇：“直臣是說，賊人擊石取火，一打就著，然后縱馬而遁？”
“然也?！?p> “擊石取火，怎么會如此之快？”宋公想不明白，照理來說，擊石取火的成功率相當之低下，當初公子卬在商丘襲擊府庫，事后的報告說，襲擊之前，公子卬的人打了一刻鐘的火。
“大抵是運氣好吧?！惫芾聿恢拦訁n已經(jīng)事先改良了擊石取火的技術(shù)。傳統(tǒng)的擊石取火，一手用赤色的鐵礦石，一手用燧石，兩相敲擊，小概率蹦出火花，點燃艾絨生火。然而公子卬汲取了商丘的經(jīng)驗教訓，預(yù)先給手頭的鐵礦石加熱鍛打，去除雜質(zhì)，得到粗糙的鐵片，用作火鐮，自然是每打必燃。
宋公仰望星空，心中惴惴不安：“莫非天不佑孤，偏私反逆？”
管理吶吶不言。
宋公轉(zhuǎn)而思索起楚丘兵今晚的行動：“賊兵今晚兵分兩路，一路出現(xiàn)在麥田一側(cè)，雖然攜帶蛤蟆，但似乎是疑兵。孤怎么覺得水井一側(cè)的賊兵反而像是有所圖謀?！?p> 管理道：“似有聲東擊西的跡象。水井一側(cè)也沒有放下蛤蟆，顯然別有他計。不知道公子卬心里揣著什么詭譎?！?p> ……
晨光灑然。左師公孫友早早起床，巡營、催促伙食，檢查兵械、士氣?？偹阌幸粋€安穩(wěn)的睡眠，公孫友感覺四肢百骸都前所未有的痛快。
伙夫匆匆來報告，發(fā)梢上還掛滿了炊事時冒出的汗珠。
“左師，不好了，飲水中發(fā)現(xiàn)了大量碎發(fā)?！?p> “帶我去看看?！?p> 掀開帳門，只見一桶桶井水杵在地上。陽光透入，肉眼看似乎和普通的井水沒有分別?；锓虿煅杂^色，從懷中摸出一塊麻布，在水桶中順時針一攪，取出來一看，麻布上沾滿了細小的碎發(fā)。
事情上報，宋公和管理也擠了進來。
“怎么樣？這水，能用否？”宋公關(guān)切道。他原本還指望今日酒足飯飽，用新戰(zhàn)術(shù)打敗楚丘兵，不想又出了幺蛾子。
管理面色鐵青：“水中碎發(fā)，誰也沒啖過。不知道能不能用。細細想來，昨晚反賊聲東擊西，似乎目的就是往水井中投發(fā)。
如此大費周章，這水十之八九有問題。理以為，保險起見，不如放棄這水井，重新打一口，抑或是去丹水畔取水?！?p> 公孫友拉長了語調(diào)：“打一口水井？大司寇怕是沒打過水井吧？打水井之人，須對本地水土了解甚深，何處有水，何處無水，我軍遠來，孰人知之？
運氣若好，向下打三十尺（合六米），即有飲水；運氣不好，不知凡己。更有甚者，打出的井水口味苦澀，徒然空耗時日、人力?！?p> “那就取水于丹水?！?p> “誠如司寇所言，則須派遣錙車運輸，派遣車兵從旁護衛(wèi)。丹水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于個人而言，不過是一日之涉，數(shù)千人吃馬嚼，用量不在少。都去運水運糧，誰來打仗？
以友之私見。所謂‘不干不凈，吃了沒病?！娭心膩砟敲炊嘀v究？”公孫友舀起一勺軍糧，呈給宋公：“君上請看。我軍所食之糧秣，豈是干干凈凈的？麥粒之中，麥殼有之，麥糠有之，雜之以沙礫。兵士早已習以為常，盡管咯牙，也一樣下肚。
區(qū)區(qū)碎發(fā)而已，能有何可挑的？有的人，做了六卿的命，立馬犯了富貴的病?！?p> 管理也曾在長丘鏖戰(zhàn)，戎馬生涯，聽公孫友言辭中的怪味，不爽之情油然而生：“左師若以為食發(fā)無所謂，不妨自己先試，然后推之全軍。”
公孫友想也沒想就應(yīng)下來：“試試就試試。”
左師的部隊遂一個個炊而煮食，就發(fā)飲水。一頓早飯下來，也不見有士兵中毒倒下。公孫友見到管理，還當面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以示嘲諷，換來管理的一個白眼。
公孫友的得色沒有持續(xù)多久，最先飲用頭發(fā)水的左師士兵最先開始腸胃絞痛。堅持己見的管理并沒有展示先見之明的喜悅，匆匆進入宋公帳內(nèi)商議應(yīng)對之策。
與憂心忡忡的管理不同，宋公早有成竹在胸：“此事，既是挑戰(zhàn)，也是機遇!”
“何也？”
管理迷惑不解，宋公循循道：“反賊公子卬在兩軍陣前，自命襄公之后，仁義之表，打起仗來卻奸猾如狐。此時此刻，他大概正呆在城中翹首以盼，只等著孤的軍隊飲水中招，抱腹哀嚎，他好將孤等一股而殲。
不如將計就計，派使者入楚丘，痛罵公子卬無恥以極，食言而肥。彼輩必定歡呼雀躍，空城而出?！?p> “君上明見萬里！”管理附和道：“使者表現(xiàn)得愈是悲憤，彼輩小人愈是自以為奸計得售。王孫滿曾云：‘輕而無禮，必敗?！訁n必定輕狂以極，按捺不住乘虛取勝的誘惑。殊不知，我等還有半數(shù)不曾食發(fā)，定教公子卬好看。
只是派何人去罵陣，方才逼真而不被戳穿？”
宋公道：“何必使人演假戲？”
管理瞬間領(lǐng)悟：“我知一人，為行人之屬官，其弟從軍于左師，此刻已然苦痛哀慟，不如使之?！?p> 計較已定，宋公變戲法似的，取出一壺美酒，使人滿上，與管理對飲：“預(yù)祝此計得售，一戰(zhàn)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