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鄭玄授課,授的內(nèi)容是《論語》,來聽課的,羊安保守估計怕是不下有百人。這之中,北海高密的張逸、北海劇縣的劉熙都是早已成名的大儒,還有像山陽郗慮、魯國劉琰、樂安任嘏之類遠(yuǎn)近聞名的青年俊杰。
因為前一天縱飲闊談,羊安眾人來的時候,此地早已是人頭攢動,便只能隨便找了空處席地而坐。
那孫乾還沒坐穩(wěn),便已感嘆道:“鄭師不愧是天下經(jīng)學(xué)正宗,往來聽課者竟如此之多?!?p> 羊安看著孫乾的樣子,回想起幾年前自己初次聽課時的心情,正和此時的孫乾一般模樣,然而此時則早已是見怪不怪了。
國淵自豪道:“正不正宗不好說,只是如此經(jīng)學(xué)盛況,別處可不多見。在這東萊,卻是只要鄭師開課,這人嘛,便只會多,不會少?!?p> “不錯,怕是昔日陳師(陳球)、馬融公門下,也是難得一見。”管寧接口道。
王烈剛待開口,卻有弟子示意大家安靜。抬頭望去,只見鄭玄一身儒袍,端坐正中,這便是要開始了。方才還是熙攘的周遭,瞬間落針可聞。
《論語》并不難,后世近二千年的時光里,都是作為啟蒙讀物。鄭玄講起來卻是揚榷古今,在座的也是聽聽津津有味。
當(dāng)說道《論語·八佾》定公問孔子時,羊安卻出了神。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毖虬残牡溃汉笫莱R匀V詬病儒家,卻不知董公之前的儒家學(xué)說認(rèn)為君臣關(guān)系是對等的,光這《論語》之中便有三處提及。定公問孔子是一處,《先進(jìn)》中又有季子然問,孔子對曰: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缎l(wèi)靈公》中又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梢娍鬃犹岢氖蔷鯓訉Υ?,臣就怎樣對待君,而不是君為臣綱。包括之后的荀子也說:從道不從君。孟子則更激進(jìn),說:君有大過則諫,反復(fù)之而不聽則易位。甚至還說了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這話放在任何一個封建王朝都是大逆不道的言論,可惜后世之人不明就里,人云亦云,完全曲解了儒家主張。
正出神間,鄭玄今日已授畢,卻聽他說:“羊安今日可在否?”
“先生,弟子在此。”
眾人皆不明鄭玄此間為何要找羊安,順著羊安的聲音回頭看去,卻見羊安坐在最后。
鄭玄看見羊安所在,笑道:“平日里便是要坐頭前,今日為何坐在末尾???”
羊安被他問的好不尷尬,良久才蹦出一句:“稟先生,弟子今日,起晚了。”
這一句卻是把今日聽課眾人引得哄堂大笑,幸好,鄭玄并無意刁難,只說道:“你且上前來。”
待羊安整理了衣衫,走到前頭,卻見鄭玄手中遞過幾卷竹簡,說:“前幾日收到盧子干書信,附同此簡,乃受托汝師蔡邕轉(zhuǎn)交于汝。那盧子干信中對這《標(biāo)點解注》可是贊不絕口?!?p> 羊安忙接過書簡,卻聽鄭玄又說到:“汝所攥之書,吾觀之亦驚嘆不已,此標(biāo)點實為功在當(dāng)代,利在千秋之事,看來老夫數(shù)年所注之古文經(jīng)書便是要重注了。”
鄭玄這一番話,底下卻是一片嘩然,眾人又奇又羨。奇的自然是這標(biāo)點為何物竟讓鄭玄說要重新注解古文經(jīng)書,羨的是這羊安何德何能居然得蔡邕為其注梳、得盧植如此推崇。
羊安打開書簡,內(nèi)容正是標(biāo)點符號的種類及用法。蔡邕當(dāng)年提議把標(biāo)點的具體用法寫成書,羊安只是把所有標(biāo)點羅列出來,并寫上具體作用便交給了蔡邕。如今看到成書,蔡邕不僅自己又做了一遍用法解釋,甚至將古文中容易因斷句造成曲解的句子拿來舉例,來說明標(biāo)點的應(yīng)用方法。而書末那醒目的羊安攥、蔡邕注,更是讓羊安感受到蔡邕對自己的拳拳關(guān)切,他這分明便是借自己的名聲來拔高羊安的名聲,順道還拉著老友盧植下水。
當(dāng)然,今日鄭玄借授課的機(jī)會,推廣此書,一來這標(biāo)點,確實標(biāo)新立異又大有用處,二來當(dāng)著上百儒生之面也是未嘗沒有為羊安揚名的用意。想到這里,羊安對鄭玄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這《標(biāo)點解注》一書于我等學(xué)者大有助益,諸位不妨尋了羊安抄錄一份。今日便到此處,都散了吧。”
眾人聞此,紛紛起身,向鄭玄拜了禮后,卻又是把羊安圍了個水泄不通。待看了那《標(biāo)點解注》之后,皆是嘆為觀止。至于抄錄嘛,卻已被國淵搶先預(yù)訂了。至此羊安于士林之中名聲大起,而后此事直達(dá)天聽。
數(shù)日后,洛陽北宮天祿殿內(nèi),靈帝劉宏饒有興趣的看著手中的書簡,片刻便笑著說道:“看來,這羊安不止有見識,還頗有些奇思妙想,做此標(biāo)點,料他才學(xué)也是不差。說起來,這小小標(biāo)點,看著平平無奇,實則用處頗大?!?p> “老奴也是看著覺得好,卻也說不上如何好,便呈上給陛下過目?!闭f話的是中常侍呂強(qiáng),早先那王甫在光和二年四月便被誅殺了。
“呂強(qiáng)啊,你莫要在朕面前藏拙,朕還能不識得你?”劉宏放下手中書簡,又說道:“朕心儀那羊安許久啊,呂強(qiáng),朕若用此人如何?”
“回陛下,此事怕是不妥,那羊安不過十三歲少年?!眳螐?qiáng)小心的回道。
“如何不妥,朕聞先秦時,那甘羅十二歲,便已是上卿。”劉宏見呂強(qiáng)反對,倒沒什么不滿,呂強(qiáng)一項對自己忠心耿耿,又是個有主意的,所以劉宏事有不決常找他詢問。
“回陛下,那甘羅雖十二歲拜為上卿,卻有出使趙國之勞,謀得十?dāng)?shù)城之功,此非羊安可比。若那羊安確有真才實學(xué),終有御前對奏之時,陛下又何必急于一時。若操之過急,老奴唯恐揠苗助長了。”呂強(qiáng)回的也是有理有據(jù)。
劉宏思索片刻道:“確實不宜太過著急。此事你做的好,等退下了自去少府領(lǐng)賞?!?p> “奴婢叩謝陛下?!眳螐?qiáng)說完便是向劉宏一拜,“陛下,這書?”
“這書亦不宜操之過急。”劉宏自然知道呂強(qiáng)問話的意思要不要推行書中的標(biāo)點,他雖然覺得標(biāo)點好用,但驟然推行,恐怕會引起朝廷正常運轉(zhuǎn)的混亂,不如讓它在民間流傳一段時間,待大家熟悉它的用法之后,再做推行,也是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