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南宮雖不及北宮美輪美奐，猶如仙境，卻勝在各建筑布局整齊有序，宮殿樓閣鱗次櫛比。南宮西北部有殿曰宣德，與長秋宮東西相望，乃是天子召見武將所在。宣德殿前有一銅馬，相傳乃是當(dāng)年伏波將軍馬援征嶺南繳獲蠻人銅鼓所鑄。銅馬高三尺四寸，圍四尺五寸，集各家相馬之長，乃天下名馬標(biāo)桿。
羊安站班當(dāng)值便是在這宣德殿前。要說這值夜，自然是比白天辛苦，卻也并非全無好處，至少不用像白天般畢恭畢敬。這不，伏均這閑不住的主兒見羊安站得筆直，卻是朝他踢了塊石子兒，口中喚道：“叔興。”
“怎地？”羊安將腳邊石子兒踢開，說到，“你要睡便睡，一切有我照應(yīng)?！?p> 那伏均卻道：“此時倒還不瞌睡，便是在想，這偌大的皇宮，到了晚間靜的讓人發(fā)悚，幸好是兩人當(dāng)值?！?p> “瞧你那慫樣，虧得平日里這般威風(fēng)，原來是只紙糊的老虎?！?p> 伏均回道：“嗨，你還不曉得我，平日里也就仗著這點家世，做做樣子唬唬人罷了?！?p> 羊安前世聽過一句話，越是內(nèi)心虛弱的人，越會裝出外表強(qiáng)大的樣子，顯然伏均很符合這種特質(zhì)。不過依照羊安的看法，人是沒有絕對純粹的人的，沒有絕對純粹的好壞，也沒有覺得純粹的勇敢與怯懦，無非是環(huán)境不同，場合不同罷了，這大概是因為每個人心中在乎的東西不同吧。此時瞧見伏均這般，羊安有心捉弄，煞有其事道：“聽說，當(dāng)年桓思皇后被天子軟禁在云臺，最后卻是在這南宮中憂郁而死。說起來，南宮落成數(shù)百年，冤死其中得宮人怕不在少數(shù)。難免有不愿轉(zhuǎn)世投胎的化成孤魂野鬼在這南宮中游蕩。哎，叔起，你看，這是甚？”羊安說著，故作驚訝的指向遠(yuǎn)處。
伏均顯示是被他言語嚇到，忙道：“叔興，你莫要嚇唬我，子，子不語，怪力亂神?！鼻r，天邊吹來一陣西北大風(fēng)，直吹得殿廊下宮燈左右搖擺，燭光忽明忽暗。伏均見狀，嚇得魂飛魄散，道一聲“哎呦”，忙蹲下身子，蜷做一團(tuán)。
羊安被他這模樣逗得哈哈大笑，道：“不過是一陣風(fēng)，瞧把你嚇得?！?p> 伏均聽羊安說來，這才探出頭來，左顧右盼一番，待確認(rèn)四下情況，忙起身，邊整理頭上鐵盔，邊佯怒道：“叔興，你不地道，竟笑話起我來。”
他二人年歲相當(dāng)，又同值一班，同寢一室，關(guān)系親近。羊安又素知伏均為人，不輕易與人動怒，笑罵道：“怎地，只許你這般慫樣，倒不許旁人笑了是吧？”
伏均又豈會不知羊安與他玩笑，道：“你要笑便笑，不過此事切不可道與旁人。”
羊安卻是實在難忍笑意，又笑道：“我自有分寸。”
伏均卻嘆道：“我等遭這般罪，也不知何時是個頭？我爹說，宮中五十仍為郎者，大有人在，屆時須入五官郎署，你說我等會不會也？”
他雖話未說完，羊安卻知道他意思，心道：伏家有兄弟六人，老大伏德儒雅，老二伏雅博學(xué)，只有老三伏均不學(xué)無術(shù)，平日里一副二世祖做派，但為人最為仗義。至于伏均以下，自己還未有幸結(jié)識。說起來，伏均與自己年紀(jì)相當(dāng)，況且他父親伏完又是朝中重臣，本應(yīng)不急入仕，恐怕他父親此番多是想讓他入宮吃點苦頭。此時見伏均突然情緒低落，羊安忙安慰道：“怕甚，憑你我二人家世，朝廷又值用人之際，怕不用多久，便有三公征辟?！?p> 長夜漫漫，唯有寒月宮燈作伴。天地雖寒，伏均仍能站著入睡。耳邊均勻的一呼一吸聲，分明的提醒羊安他同伴此時的狀態(tài)。然而對于這位少爺，羊安早就習(xí)以為常了。他此刻仍是端正的注視前方，雖然感覺雙腳似乎有些失去知覺。
突然，眼前穿過一道黑影。羊安本能的抖擻了一下精神，再揉一揉眼睛，卻發(fā)現(xiàn)前方除了寂寞空無一物。他忙輕喚了一聲伏均，對方卻全無動靜。
羊安本不欲多生事端，然而此間郎官職責(zé)所在，若今夜宮中有事發(fā)生，追查下來，自己怕難逃干系，只好前去一探究竟。于是，羊安三步并作兩步，便往黑影方向追去。只是天寒地凍，又久站不動，下肢血流不暢，沒走幾步，他便一個踉蹌，一頭栽進(jìn)雪地里。待他起身，眼前宮道上，儼然兩排足印。一排居中分布整齊的顯然是巡夜的皇宮守衛(wèi)留下的，而另一排雖分部稀疏，然鞋印清晰，一看便是新近留下。羊安輕輕一笑，心道：方才果然有人經(jīng)過。便順著足印追去。
羊安自恃手上有些本事，一路馬不停蹄，待追至玄武門近前，那足印卻突然消失。羊安心道：“玄武門外便是懸空復(fù)道，連接南北兩宮，此處為宮掖門玄武司馬所轄，有重兵把守。那賊人便是有天大的本事，怕也不敢自尋死路，只是他既然不往這玄武門去，又會去哪呢？
正當(dāng)羊安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冷不防被人捂住口鼻，身后早有利刃抵住背間。他雖身著札甲，卻仍能清晰的感受到那利刃穿過札甲，直刺肉間的些許痛感。危機(jī)之時，羊安不及多想，只待見機(jī)行事。
身后那人將羊安挾到暗處，這才令羊安扔了手中長戟，又道：“何故一路相隨？”
那身后之人雖刻意壓低嗓音，卻掩不住那聲音中的清脆。再從對方捂住自己口鼻的姿勢判斷，應(yīng)是矮于自己，加之方才將自己拉進(jìn)暗處的力道不大。羊安只覺此人十有八九是女子，于是計上心頭，嘴里卻發(fā)出“嗚啊嗚啊”的聲音。
那人見狀，道：“我將手拿開，你莫要發(fā)出聲來，若是要耍什么花樣，我便一刀結(jié)果了你?！?p> 羊安忙點頭應(yīng)是，那人這才緩緩將手挪開。羊安于是笑道：“我一路追來，便是想瞧一瞧姑娘芳容。”
只聽身后那人驚訝道：“你怎知...”，她話未說完，已覺自己中計，慌忙打住。羊安見其分神，猛然發(fā)難。只見他一個轉(zhuǎn)身，左手手刀順勢由下而上打掉女子手上兵刃，右腳向前一拌，右手用力一推，便將那女子往地上按去。
二人方一落地，羊安突覺右手掌心傳來的手感，這才意識到自己正按在女子的胸前，卻見身下女子桃目圓睜看著自己。羊安暗道不好，不待女子說話，慌忙變換姿勢，左手手肘頂住女子右臂，左手順勢便往女子嘴上捂去。然而這一下卻因重心不穩(wěn)，失了力道，啪得一聲便打到女子嘴上。幸好有黑紗遮面才不至鬧出太大動靜。
羊安雖心感歉意，卻不敢分神，又抽出右手便制住對方左手。再看那女子，挨了羊安一巴掌，眼角當(dāng)下閃出淚花，拼命掙扎起來。奈何羊安力大，只片刻，她便沒了力氣。
羊安見狀，心道：此人深夜?jié)撊牖蕦m之內(nèi)，必有所圖謀，自己職責(zé)所在，當(dāng)將此人拿下，只是方才對方本可取自己性命，卻手下留情。此時二人處境對換，自己卻不可忘恩負(fù)義，待問清緣由，再做打算吧。于是道：“方才一時失手，誤傷姑娘，冒犯之處，還請見諒。在下有些話想請教姑娘，姑娘切不可聲張，若引了守衛(wèi)，我等恐皆有性命之憂?！?p> 只是當(dāng)他再看身下女子一雙靈動中透著堅毅的雙眼，心中又生出別樣想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