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天潑墨，大雨滂沱。泥濘的官道上，一支愈百人的隊伍正往盧奴方向行進(jìn)。按理說這般惡劣天氣，正當(dāng)疾行才是。然領(lǐng)頭的十余騎卻是不緊不慢。
“元讓兄，你可都想好了，前方不足十里，便至盧奴城，此時回頭可還來得及。”
“縣君何故小瞧了在下？惇雖不才，卻也曉得大丈夫言出必行?！?p> 事到臨頭，羊安之所以再次試探，實在是因無單槍匹馬往中山相府殺人的勇氣。
“元讓果真忠義之士也！說起來，此番能得元讓相助，也虧的孟德。我本正愁尋何由頭赴盧奴，他遣你送書至此，既將此事引刃而解，又使我得一強(qiáng)援，當(dāng)真一舉兩得。只是我擅作主張，請元讓赴險，不知孟德知曉后會否怪罪？”
“縣君多慮了！孟德雖賦閑在家，卻常與我等兄弟議天下事，是謂位卑不敢忘憂國。今縣君為君國天下計，不惜親身赴險、以寡臨多，實大忠大勇之舉。孟德怕只恨不能同往，又豈會怪罪？”
“好，好一個位卑不敢忘憂國，曹孟德果真當(dāng)世豪杰?！庇晁疂B過斗笠，落在蕭殺的臉龐上，羊安卻無暇理會，又道，“元讓，待入得城去，你我直奔相府，你且看我眼色行事，務(wù)必將那張純一擊擊殺。”
“諾！”
“潘先、戲志才！你二人帶我綬印、手信直奔中山王府，待請的王命，速送往城外，再往相府與我會和！”
“諾！”
“太史慈，侯三！你二人且?guī)笋R城外稍侯，待得王命之后，侯三你速將盧奴四門關(guān)閉?！痹挼酱耸?，羊安不覺擔(dān)憂的看了太史慈一眼，這才道，“子義則領(lǐng)人馬往城北控制軍營?！?p> 羊安刻意用極盡尋常的語調(diào)掩飾心中的不安。即便有中山王命，以不足百人的力量控制近二萬的軍隊，其中的危險與不確定性亦是不言自明。何況甄家食客再勇，又何比張純訓(xùn)練已久的軍隊？然而這最為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卻是勢在必行，一旦軍營嘩變，則無異于前功盡棄。
眾人聞言，亦齊齊瞧向太史慈。卻見他氣定神閑道一聲諾，眼神中盡是堅毅。
羊安不曉得這種堅毅是游刃有余的自信，還是迎難而上的勇氣。但他卻曉得眼下實在找不出第二個既信任，又能擔(dān)當(dāng)此任的人了。
雨水在田野間傾瀉。耳邊盡是密密麻麻地穿林打葉聲及間歇而來的踏水聲。良久，盧奴已舉目之遙，羊安突然勒住胯下坐騎，整條隊伍亦隨之一滯。
“此去兇吉未卜，侯三，子義，且將所帶之酒分之諸壯士壯行?！?p> 二人聞言，旋即下馬取下縛在馬背上的竹管分與眾人。
卻聞羊安高聲道：“過了此地，本官便要先行入城，諸位暫且稍侯，本官自有安排。只是臨行前，還有句話要交代。今日我等所行，事關(guān)重大。若成，固然百尺竿頭；然若敗了，恐要浮尸盧奴，九泉相見了。固，若有人此時反悔，本官準(zhǔn)你速速離去?！?p> “縣君，大家伙兒都是明白人，俗話說：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俺等眾人久受甄家恩惠，此番既奉阿郎之令聽命于君。自然是上刀山、下油鍋，義不容辭。只是這酒兒卻未免寒磣了些?！?p> 這話兒頓時引來一片哄笑，緊張的氣氛亦隨之一掃而空。
甄家領(lǐng)頭的甄香忙呵到：“李四郎，休要放肆，也不看看如今是啥個情況？”
“欸，甄家郎君莫怪?！毖虬渤缦銛[擺手，又對那起哄者笑道：“李四郎，貪杯誤事，本官此酒，權(quán)當(dāng)為諸位壯行。你若好飲，待事成之后，本官定當(dāng)請你與諸位壯士吃個痛快。”
“此話當(dāng)真？”
“怎么？可是怕本官付不起酒錢。”
那李四郎聽罷，嘿嘿一笑，邊摸頭邊道：“縣君多慮了，俺可沒這意思?！?p> “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點德行自認(rèn)還是有的?！?p> “好嘞，縣君，得您這句話兒，俺等便是今日見了閻王，心里也是樂呵的?！?p> 又是一陣哄笑，羊安卻佯裝正色道：“那敢情好，爾等若都去見了閻王，倒是便宜了本官一頓酒錢。”
眾人自然曉得縣君這是正話反說，笑的更歡了，只是空氣中不知何時，回蕩起一股暖流。
羊安適時的高舉手中竹管，道：“弟兄們，咱們滿飲此杯，今日便同生共死！來，請！”
“干！”“干！”
眾人將夾雜著雨水的酒一飲而盡，又默契地將一節(jié)節(jié)竹管扔擲于地。一時間，聲聲“干他娘的！”環(huán)繞于耳。
而羊安終于還是忍不住對侯太史慈道：“子義，若事不可為，當(dāng)速退回盧奴，我等依城而守，賊人未必便能奈何?！?p> 太史慈當(dāng)然曉得這是戲、郭、辛三位智囊商量的最下策。他也曉得事情一旦至此局面，短期內(nèi)固然唯有城外叛軍圍城，然張純事敗的消息勢必會迅速傳往漁陽。中山國緊靠幽州，屆時十萬烏桓聯(lián)軍恐朝夕便至。
于是他口頭應(yīng)諾，心中卻打定主意，誓要拔除這個隱患。
羊安見狀也不扭捏，直接翻身上馬，領(lǐng)著戲、潘、夏侯三人便往盧奴去了。
真定平難將軍府。
“賢弟，可知這辛毗所來為何？”
孫輕道：“近歲秋收，我真定及山中諸寨所獲甚豐，莫不是那姓羊的得了消息，遣人催糧？”
“不該吧，當(dāng)初姓羊的那小子可是說好了，還不還糧可都由著咱們?！?p> “此一時彼一時，想必是當(dāng)初那姓羊的怕我黑山諸部傾巢而攻，做的權(quán)宜之計罷了?！?p> “嗯……賢弟所言不無道理，只是……”
“這有何難，兄長何不命人帶那辛毗上前，一問便知?！?p> “不急，且讓他多候些時辰?！弊晕銟O一戰(zhàn)，張燕對羊安是既敬又恨。此刻他雖不至于恩將仇報，使上些手段刁難一二，以報敗戰(zhàn)之恨，卻也無傷大雅。
數(shù)個時辰之后，等候良久的辛毗終于見到了張燕，卻是先聲奪人：“在下遠(yuǎn)赴真定，張平難久不相見，難道這便是張平難的待客之道？”
卻聞張燕冷哼一聲道：“姓羊的言而無信，某又何必盡地主之誼？”
這話卻把辛毗說得一時摸不著東西，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自家縣君如何言而無信，于是出口問道：“不知將軍所言謂何？此中恐有甚誤會。”
“誤會？有何誤會？當(dāng)初借糧之時口口聲聲說還不還由某，如今知我真定豐收便來催還是何道理？”
辛毗此時才施揖拜禮笑道：“將軍誤會深矣，我家縣君此番遣在下而來，實有一樁天大的功勞贈于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