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 深巷子里的人才
通往德安孤兒院的路并不好走，但因其靠近一個小水庫，風(fēng)景宜人，近年來得到了許多建筑商的青睞，在其不遠(yuǎn)處建起一座座庭院式的別墅區(qū)，道路情況也因此有了明顯的改善。
但要進德安仍一段路要顛簸。
平日少有車輛會駛上這條并不寬敞的泥道，然而，今日這里卻風(fēng)塵滾滾。皆因深巷子里竟出了個武術(shù)冠軍，語嬛還沒下車便已感受到了那一份喜氣洋洋。
“看來少明已經(jīng)到了?！闭Z嬛隨著魏子健的目光看去。操場上堆滿了孩子們，一個個興高采烈地圍著一個脖子上掛滿了花圈的男孩，男孩子略帶靦腆不斷地點頭表示謝意。不知哪個孩子眼尖看到了他們，立即大叫起來：“嬛兒姐姐和子健哥哥來了！”這么一嚷，第一個跑過來的便是今天的主角少明。他手中握著金牌：“嬛兒姐姐，這送給你。”
語嬛笑著推回去：“這是你的第一面金牌，怎么能隨便送人了，要好好保存著！”
少明卻搖頭堅持：“我不是隨便送的，這些年來是你供我上的武術(shù)班，我以后還會有很多面金牌，所以請你收下?！?p> 語嬛看著少明堅定的眼神，終于伸手接過金牌，這孩子的心意她怎會不懂？少明在剛進孤兒院時年紀(jì)算小的，但他從小就特別地聽話，院里有什么活，他總是搶著做，大家都非常喜歡他。
當(dāng)年出資送他上武術(shù)班也并不期待有任何的回報，只是覺得難得一個孩子對自己的興趣如此執(zhí)著，沒想到他今日能有如此成績。語嬛嘴唇微顫，這便是她午夜夢回都想要的結(jié)果吧？她不也曾在這里受到鼓舞，得到支持？
當(dāng)年發(fā)現(xiàn)這個孤兒院是個偶然，那次學(xué)校組織來水庫春游，語嬛無意中走過一個毫不起眼的平房，從窗外看來，里面布置簡陋得很，但幾個坐在小板凳上認(rèn)真聽課的孩子卻吸引著她的注意。
這似乎是一堂英文課，站在前方的一位年輕女老師，在黑板上寫下兩個單詞，alone和lonely。老師細(xì)心地解釋道：“這兩個單詞雖然詞義相近，但用法卻不一樣。在座的我們也許都失去了自己的親人，所以說：“We are alone”。但是，我們又生活在德安這個大家庭里，彼此相互關(guān)懷，猶如親人，并不孤單，所以我們說：“We are not lonely”。
語嬛心中震動，她不知道自己后來是怎么回的家，只記得她腦海里反反復(fù)復(fù)地重復(fù)著女孩子說的那句話。那夜里，她看著自己裝飾得富麗堂皇的房間，在日記本上寫下：“I am not alone， but I am lonely?！?p> 不久，她再次來到了德安孤兒院，并成為他們的自愿服務(wù)者。她喜歡這里。因為，在這里，她不會遭到白眼，在這里，聽不到諷刺的言語，在這里，她感到了大家的關(guān)心，在這里，她找到了真正的家，也是在這里，她快樂地成長。
所以，自她有能力回報的時候，她希望每個人都能在這里找到他們所需要的溫暖與支持。少明的成績對她是種很大的鼓舞。魏子健站在一旁，輕輕豎起拇指，兩人對視一笑，這么多年的努力，全是值得的。
正在大家都圍著少明聽他講在國外比賽的故事時，院長姚夫人捧著準(zhǔn)備好的點心走了出來。孩子們聞著香味一擁而上，少明更是迫不及待地伸手便要抓起芋頭酥。
姚夫人卻將手一縮：“怎么，跑了一趟國外，佛祖都忘了？”大家哄然大笑，少明連連點頭道歉。
姚夫人是個非常虔誠的佛教徒，每一次院里發(fā)生了好事，慶祝前總要先向佛祖燒香還神，這規(guī)矩天塌下來不改，也難怪少明這次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了。大家于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排著隊上香。
這時屋里卻走進一個衣著怪異的少女，肆無忌憚地拿起桌上的糕點便往嘴里放。姚夫人一見，走過去道：“小茹，過來先上柱香再吃?！闭Z氣很是苦口婆心。
對方卻不見領(lǐng)情，將手一拍，道：“什么求神拜佛的東西，要是靈驗，怎么沒見他保佑我順利找到工作？一群封建迷信的草包子！”她這么一提嗓子，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小茹是院長的女兒，平日在院里就橫行霸道，其他孩子們都畏她三分，現(xiàn)在更不敢說話了。
“佛祖只保佑那些能夠自救的人?！甭曇舨淮?，卻冷冷地讓室溫降了幾度。
小茹抬起眼，這才留意到語嬛也在場：“嬛兒姐，你也來了？”聲音一下子便降了一個八度，再沒有剛才的囂張氣焰。
語嬛并不愿意破壞今天熱鬧的氣氛，走過去拉起小茹：“咱們有一段日子沒見了，到外面走走。”
魏子健默契地配合道：“對對，你們姐妹倆敘敘舊，我們繼續(xù)?！贝蠹以谒恼泻粝掠只謴?fù)了有說有笑，唯有姚夫人望著女兒的背影，眼里充滿了擔(dān)憂。
小茹的父親在建立了這所孤兒院后沒幾年就在一次車禍里不幸去世了，留下她倆孤兒寡婦。為了要補償那些失去的父愛，她從小就格外地寵著小茹，還真是慈母多敗兒，養(yǎng)成她現(xiàn)在目中無人的脾氣。
在院里，許多無父無母的孤兒都在她一手調(diào)教下，乖巧聽話，如今少明還拿了少年組的武術(shù)冠軍。唯獨是她自己的女兒，她卻如此地?zé)o能為力。
現(xiàn)在唯一希望便是語嬛了，小茹在院里誰的話都不聽，偏偏自幼便喜歡跟在語嬛后面，嬛兒姐姐前，嬛兒姐姐后的，好不親熱，這世上，還真是一物降一物。
在水庫的不遠(yuǎn)處，有一座小山頭，因為獨特的地形，山頂向里凹，形成了一個自然的山頂湖。湖水并不深，孩子們很喜歡到這里來玩。語嬛當(dāng)年與小茹不知繞著湖水走過多少圈，湖邊哪里有含羞草，哪里有鳥窩，她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語嬛出國后，便很少有再來了，如今重游故地，很有一種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的感慨。
小茹跟在后面，語嬛不作聲，她省得招訓(xùn)斥，也不做聲。一邊走一邊順手拔著湖邊的野草，這些野草常年無人打理，可以長得很高很高，小時候語嬛經(jīng)常帶她來拔草，然后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將野草編織成草帽，花圈。
其他的不敢說，但手工藝方面，她對自己是很有信心的。掌握了一些基本技巧后，她還嘗試創(chuàng)新，只是母親總責(zé)備她浪費時間，只有語嬛每次來總是耐心的和她一起研究，還陪她設(shè)計各種各樣的圖案，好玩極了。只是后來語嬛出國讀書，便再也沒人理她了，她也很久沒再碰過野草了。
三兩下功夫，一個小花圈展現(xiàn)在眼前，上面除了野草，還點綴了五顏六色的路邊小花，別致的很。小茹滿意地將它遞給語嬛，“嬛兒姐，別生氣了，我送你個花圈?！?p> 語嬛淡笑著搖搖頭，她視她為自己的妹妹，又怎么會生她的氣?！澳憬裉齑┏蛇@樣，上哪去了？”
“我去找工去了。排隊排了兩個小時，結(jié)果凳子都沒坐熱就被人趕了出來?！毙∪阄⑽⑧倨瘐?，很是不滿，反而把語嬛給逗樂了。這小茹初中都沒畢業(yè)，就天天花樣多，竟找起工作來。
“你穿成這個樣子，去見什么工了？”
小茹低頭看了一看，似乎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特別是她這條膝蓋穿洞的牛仔褲還是新買的，時下最流行?！拔蚁肴ャy行當(dāng)收銀員?！?p> “收銀員？你穿得這樣吊兒郎當(dāng)，我要是經(jīng)理，說不定以為你要進去搶銀行！”
小茹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小聲嘀咕：“原來是因為這個?！?p> “不光為這個，我問你，如果我存100元到銀行，年息5%按月給，那么一個月后我的存款有多少？”語嬛故意拋出一個問題，這丫頭怕是從來都沒有想過。
小茹搔耳撓腮了大半天也沒支吾出一個答案來，晦氣地道：“這銀行電腦算的東西，我管那么多干什么？”
語嬛板起臉：“現(xiàn)在競爭這么激烈，多少大學(xué)生都找不到這種活，你連基本行業(yè)常識都沒掌握，人家怎么看得上你？”
小茹雖然平日蠻橫，但對語嬛的話還是聽得進去的，想了想，覺得也對?！澳遣灰o，銀行工找不到，我那大哥說過兩天把我介紹到一個酒吧里，做酒保?？次?，一個女酒保，甩著酒瓶子，樣子多酷！”
小茹得意地耍著自己想象中的動作，但她的話卻讓語嬛一驚，忙問道：“什么大哥？”
“前陣子我去滑冰認(rèn)識的，他滑得特棒，場里的人都叫他大哥，我也跟著叫。他說他管好幾個酒吧場子，等他聯(lián)系好了，過兩天便給我消息?！?p> 語嬛?jǐn)Q眉：“你這些日子都蹺課去玩了？”近墨者黑語嬛是很清楚的，但她也清楚，小茹不是那種聽大道理的人。
“哎呀，嬛兒姐，你也知道，現(xiàn)在中國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我對那些之乎者也的不感興趣，而那些為什么蘋果往下掉而不向天上飛，我也一點學(xué)不來，讀書對我來說有什么用？”
語嬛沒想到她書沒讀多少，理論倒是一套一套的。“那么，你到底對什么感興趣？”
“我喜歡畫畫，做手工藝?！边@句話小茹幾乎是想也不用想，沖口而出。但她看了看語嬛意外的臉，又立即補上：“我也就是說說，別往心上放，我媽都不知道嘮叨過我多少次了，我知道這很不實際，做畫家難出頭，所以以后我也不會提了。
語嬛默默地聽著，腦海里翻過小時候和她一起折紙，描紅，疊千紙鶴的時光，再低頭看著手中的花圈，心中忽然便有了主意。
“我在澳洲的時候有一個華僑的同學(xué)，她在業(yè)余的時候很喜歡做一些手工藝，后來悉尼舉辦奧運會，她還成功申請成為自愿者，為舞蹈演出者設(shè)計服裝，甚至有些還是她親手縫紉的，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是知名的室內(nèi)設(shè)計師了！”
這顯然提起了小茹的興趣，她兩眼發(fā)光地聽著，還不時發(fā)出些羨慕的感嘆。語嬛適時地停下，若有所思地說道：“聽說培育藝術(shù)學(xué)院在全國很出名，若你能進那里讀書，就不是不實際的一回事了?！?p> “培育藝術(shù)學(xué)院當(dāng)然有名，我都能一連串說出幾個從那里畢業(yè)的畫家…”小茹忽然停下來，認(rèn)真地看著語嬛：“嬛兒姐，你這是在支持我去讀藝術(shù)嗎？我沒聽錯吧？”
語嬛沒有正面回答，繼續(xù)說道：“但培育的門檻可不低，你的基礎(chǔ)課程可得惡補一下了。”
“補，當(dāng)然要補！”小茹臉上有掩不住的興奮。
“你總是惦記著去打工，哪有時間補？”語嬛顯出一副難為情的樣子。
“不打工就是了，當(dāng)然補課重要一點！
“那看來溜冰場也沒時間去了。”
“那當(dāng)然就不去了，那么忙還哪有功夫溜冰？”
“但是要學(xué)習(xí)蘋果為什么往地上掉，不是挺煩人的？
“唉，這有什么難?不就是牛頓的地球引力嘛，這我懂！”
“那今天開始做功課，每天按時上學(xué)？”
“一言為定！不過，我媽那？”
“姚夫人那，我搞定！”
“好，我這就回去溫習(xí)功課了！”回去的路，小茹高興得幾乎都是連跑帶跳的，讓專程過來找她們的魏子健莫名其妙。
“什么事讓小茹這么開心？”
語嬛提步追趕小茹，回頭的笑中帶著一股神秘：“做著自己喜歡的東西，人生才比較有樂趣，不是嗎？”
“當(dāng)然?！彪m然不知道語嬛在打什么啞謎，魏子健望著她回眸那一刻的梨花笑魘，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若是能與自己喜歡的人一起，人生也會其樂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