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許一霖在天龍寺待得也有些時日了,眼看和方丈許諾的三年之約就要到來,在這臨近之時,他變得越發(fā)惆悵。
最近一直是連經(jīng)也念不下了,就連伙食也比平時少了很多,東西總是吃剩下,師傅好幾次“教訓(xùn)”都不太管用,這瘦了多少是肉眼可見。
也不跟人談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總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寺院中的一片花園里,時不時地抬頭看著菩提樹下的金絲雀的飛過,不時望向遠(yuǎn)處,看著那云霧中巍峨的山峰默默發(fā)呆。
那樣子倒了不像是閑云野鶴般的感覺,更像是一個傷感的詩人,眉眼之間藏匿著不可告人的秘密,這秘密塵封在他的心里,一直也解不開,就好像是被一把沒有鑰匙的枷鎖關(guān)上,默默地,無言無語……
今天依然,早上沒吃多少就倒掉了,這時候自己站在花園里,靜靜地注視著那山的另一邊,眼睛里仿佛閃爍著光芒,好像忍不住就要流下似的。
他走到樹下,撿起一片花朵,輕輕撫摸,露出一副黯然失色的樣子,從前,他看過繁花無數(shù),而今,才真正的從一朵花中,看到了世界。
在天龍寺待的這幾年里,他一直是勤勞苦學(xué),每天天沒亮就起來,跟著師兄們一起持咒念經(jīng),不過師兄們有時候會下山,想帶著他一起去,可是他給拒絕了。
這么多么他就一直在寺廟中,從未出去過半步,來寺廟里燒香拜佛的人很多,來來往往的,他卻也不曾留念人世的模樣,只是作為一顆剛剛出生的石頭,默默地,默默地……
他的眉眼間似乎要比以前多了幾分神色,顯得更加明朗了,那白皙的雙手如今卻也變得斑駁。
遠(yuǎn)處的師傅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他的身影在光影中漸行漸近,師傅走上前來,來到許一霖面前。
“無空,我看你最近好像有心事的樣子,三年之約也快到了,這……”師傅說話斷斷續(xù)續(xù)地,不過許一霖大概也知道他的意思。
“是呀,時間過得可真快?!痹S一霖深長地吸了口氣,沉重的說道。
抬起頭,努力的讓藏在眼角邊的淚水不流下來,此時柴門內(nèi)的鐘聲響起了,深長又久遠(yuǎn)……
“我……舍不得這里……舍不得你們呀?!痹S一霖嘴里模模糊糊地說著。
記得來時,是那么地突然,那么的沉重。
“要不是師傅救了我,我現(xiàn)在估計已經(jīng)死在了荒郊野外了吧,可能尸體早就被蟻蟲啃食得體無完膚了吧……”
“現(xiàn)在卻要讓我離開你們,離開天龍寺……”
“我真的……”
話說到一半,無空哭了起來,天空的烏云彌漫著山腰,太陽躲了起來,在遙遠(yuǎn)的天邊,看不見一點兒光,沒有形狀,也沒有顏色,有的只是那別離時的痛苦,那猶豫——如層層心酸割舍“我”心。
沒有辦法,說到底許一霖還是放不下何憶杭,這些日子他也想明白了,不能再這樣下去,至少再讓他見見何憶杭,就一面也好,當(dāng)年的誤會一定要解釋清楚,不然地話他會后悔一輩子的。
讓自己心愛的戀人一輩子對自己充滿誤解怎么能行。
“唉——”
他把自己的憂愁說給了師傅聽,師傅認(rèn)真地聽他一一道來,一邊撫弄著衣裳一邊說道:“無空,你去吧,不必留念為師。”
“既然這塵世間還有你應(yīng)該做的事,就盡管去做吧——”
師傅拍了拍無空的肩膀,伴隨著飛揚起的花草離去了,消失在無空的視線中……
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許——
回憶起曾經(jīng)與何憶杭在一起的日子,一起吃糖葫蘆,一起坐在月色下,一起漫步在夕陽落下的街道上……
這點點滴滴,猶如一把把殺千刀,在許一霖的心中,劃出一道傷疤,久久也不能縫合,那是要用無數(shù)個思念化成的針——縫補……
燭光燈下,無空的身影搖搖晃晃。
細(xì)膩如銀毫的雨絲輕紗一般籠罩天地,一彎綠水似青羅玉帶繞林而行,遠(yuǎn)處黛隱身姿影綽。雨露吹拂著挺秀細(xì)長的鳳尾竹,匯聚成珠,順著優(yōu)雅別致的葉尾滑落而下,水晶斷線一般,敲打在油紙傘上,時續(xù)時斷,清越如仕女輕擊編鐘。
風(fēng)趕著行人,要他們早歸,遠(yuǎn)去浪子,在遙遠(yuǎn)的北方,忍受著風(fēng)雪的吹襲,在天寒地凍的山谷中,聽落雨的水滴聲。
茫然的我時而沉默,時而狂放……
雖然說當(dāng)時是何憶杭把許一霖趕走的,但是她也并非是鐵石心腸,在那段日子里,她自己也是非常的難受傷心的。
每天哪也沒去,就躲在家中,連上街都沒有了,一直坐在庭院里,默默地編織著手里的毛衣,也不知道是為了誰。
雖然說許一霖是被陳良陷害的,但是陳良也沒有因此得到好處,反而讓何憶杭對他不冷不熱的,因為在何憶杭心里根本就沒有陳良的位置。
自從許一霖走后,何府清凈了許多,謝老夫人倒也沒啥抱怨,只是偶爾要針對針對一下何憶杭,看她不太順眼,估計恨不得她跟許一霖那小子遠(yuǎn)走高飛得了。
過沒多久,何府中來了一個人,自稱是許一霖的朋友,那人便是江辭。
咚咚咚——
隨著敲門聲的響起,一位身穿白色衣裳的姑娘走了過來。
“請問您有何事?”
“哦,我要找何小姐,有急事,麻煩通報一下?!苯o著急的說著。
“好的,你稍等一下。”
江辭在門口徘徊了一段時間,看見還沒有人出來,就想進去看看,不料剛進門就被別人逮個正著。
“誰,你是誰!”
“我……”江辭被驚嚇到了,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
“我是許一霖的朋友?!?p> “許一霖!”
那個女人聽到這個名字后心頭咯噔了一下,“沒想到是他,負(fù)心漢的朋友來這里什么事,沒一個好東西的?!彼拥恼f著。
“我是來找何小姐的,有件事必須要跟她說清楚。”
這個時候,剛才開門的姑娘走了過來,對著面前這位漂亮的女子說道:“小姐,你哪去了,剛才一直找不到你,外面有人要找你?!?p> “原來你就是何小姐?!?p> “太好了,終于見到你了。”江辭自言自語道。
他走到何憶杭的面前,突然跪了下來,雙眼帶著一點兒委婉的神情看著她,“請你一定要幫幫許大哥,他的被冤枉的!”
“冤枉?”
“你給我把話說清楚?!焙螒浐级琢讼聛?,著急地追問著他。
其實事情是這樣的——
那天我剛好在街道上走著,突然,看到了許大哥,本想過去打個招呼的,但是轉(zhuǎn)身跟著別人走了,后來我去詢問才知道那個人叫做陳良。
“陳良?”何憶杭打斷他的話。
是的,當(dāng)時我看見許大哥跟著陳良走了,許大哥跟著他去到家中,后來我就在門口等著,想等許大哥出來的,畢竟我跟他好久沒有見面了,一開始我還認(rèn)不出來了,對比小的時候,他現(xiàn)在長得是英俊多了,眉眼之間也多了好幾分神色,不仔細(xì)看還真認(rèn)不出……
“好了,你快接著說,后來呢,后來怎么樣了?”何憶杭不耐煩地緊追著問。
后來我終于等到許大哥了,不管當(dāng)時他已經(jīng)看起來醉醺醺的,估計已經(jīng)不省人事了,他跟陳良一起出來,那幾個下人把許大哥拉上車?yán)?,我看不對勁,就跟了上去,沒想到他們來到了醉天樓——也就是你們說的青樓呀。
“這……”何憶杭大概明白了,她扶起跪在地上的江辭,輕聲的說:“那后來呢,是不是他們把你許大哥送進去的?”
“正是如此呀!”江辭大聲地說道。
聽到這里,何憶杭終于送了口氣,果然許一霖并沒有背叛了他,是被別人陷害的。
她想起當(dāng)初自己的怎么對許一霖的,把他趕出家門……想到這里,便后悔不已。
強忍著淚水跑回房間里去了……
一份相思一份情,何憶杭知道真相后,放不下許一霖,決心出發(fā)去找他,之前跟許一霖在一起的時候,有聽他說過,說他家就住在南方的一個貧困的村子里,村子好像是叫做杏野村。
于是何憶杭便不告而別,背上包袱開始一路尋找一個名叫杏野村的地方。
包袱里帶著一些干糧和幾件毛衣,那幾件毛衣是之前想到織給許一霖穿的,現(xiàn)在依然看起來很新的樣子。
她一路走著,邊走邊四路打聽杏野村的下落,累了就躲在別人廢棄的屋檐下休息,她不畏艱辛,只為了去尋找一個沒有見過的村子,那個許一霖生長的地方……
這天忽然下起了大雪,雖說是在南方,但是卻感覺特別的冷,一點也不輸于北方。
湖面也早就凍成冰了,所帶的干糧也沒有多少,維持不了幾天,身上也沒帶多少盤纏,這要她如何是好。
清寒莫莫,足跡無蹤,冬天的山腳,有時霰雪霏,有時東陽如雪,最喜那雪后紅裝素裹的艷麗世界,只有在冬雪中,才能見證松柏翠綠的剛毅,只有在冬雪中,才能見證那梅花暗香浮沉。亦愛雪梅山,登山頂,無限風(fēng)光,任爾漫天風(fēng)雪驟,她卻暗香浮動,傲雪蔚然綻放,更顯堅強,寒冬里,崖上芬芳,不怕狂風(fēng)吹瘦影。
一個渺小的身影在漫天大雪中堅強地走著……
那熟悉又渺小的背影,那落滿雪花的白發(fā),那紅腫鼻頭下,嘴里哈出的熱氣……
不論前方的道路有多險阻,她依然挺身在飛雪中,只為了不給自己留下遺憾,為了尋找自己曾經(jīng)那份真摯的愛情。
想起他來,想起許一霖來,滿是遺憾,當(dāng)初要是相信他就好了,也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真是后悔不已。
終于,她聽到了跟許一霖相同口音的人,是一對拉船的夫婦。
何憶杭頓時感覺找到了希望,她趕緊走上前去,叫住了那對夫婦。
“等……等一下。”
“請問你們知不知道杏花村在哪里?”何憶杭大聲地問著。
遠(yuǎn)處的夫婦也聽到了,但都紛紛搖頭……
唉——好不容易,希望又落空了。
不過她很快在這種失望中走了出來,她始終相信,總會有一個地方叫杏野村的,應(yīng)該離不遠(yuǎn)了。
她不斷地安慰自己,不斷地前進……
這時候身上吃的東西都完了,她的包袱也空空的,只剩下里面幾件毛衣,她的身上破爛不堪,根本不像是一個大小姐的樣子,褲子上也有了好幾處的補丁。
她顫悠悠地走在街道上,好像快要倒下來似的,這時她聽到了街邊上買糖人阿婆的對話,這一刻,像是驚醒過來似的。
“沒錯,就是這樣口音!”她在心里默念道。
這會肯定錯不了,她連忙走上前去,向阿婆打聽杏野村的下落。
她忍耐住心中的悸動,一臉渴望的樣子看著阿婆,終于阿婆說了她值得為此落淚的話——“杏野村呀,我知道?!?p> “從這里往下走,不到二百米就到了?!卑⑵判χf道:“你從哪里來的,看你這模樣,弄得真狼狽,弄個糖人吃吧?!?p> “好……好……”何憶杭已經(jīng)激動的說不上話了,接過糖人后便轉(zhuǎn)身離開了,她的步伐變得比以前更加輕盈,眼神變得比以前更加堅定……
她終于找到了,馬上就能見到許一霖了!
想到這里,她便激動不已。
買糖人的阿婆看著這個從堯城來的女子消失的背影,揉捏了飛到眼睛里的雪,只見那女人手上的糖人已經(jīng)沒了一半……
她看到了,在村口一塊巨大山石上,寫著“杏野村”三個大字,這時她已經(jīng)累得再也走不動了,倒在了村口的雪地里——
后來被路過的行人所救了,那人便是回娘家探望的許秋怡。
“姑娘……你醒了姑娘?!?p> 何憶杭緩緩地睜開眼睛,看到了她許久未見到的陽光,屋外的雪也已經(jīng)停了。
“你已經(jīng)昏迷了三天三夜,是我在村口發(fā)現(xiàn)你的,你不是這里的人吧。”許秋怡接著說道。
再從背后拿出一碗熱姜湯遞給了何憶杭。
“喝喝吧,暖暖身子?!?p> 何憶杭接過手中的熱姜湯,身子一下子暖和起來,她邊喝邊哭著,眼淚忍耐不住地掉落下來,落到碗子中,濺起的湯水燙開了她那許久未笑的臉頰,在眉眼兩邊露出了那楚楚可憐的模樣……
“我是來找許一霖,請問你認(rèn)識他嗎?”何憶杭把手中的碗放下后輕聲的問道。
“許一霖!”
“對,許一霖?!?p> “他是我弟弟呀。”許秋怡驚訝的說著。
突然——從何憶杭的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閃過似的,她一下子翻開蓋在身上的被子,從床下走了下來,步伐還是搖搖晃晃地,她走到許秋怡的面前,滿是驚喜地看著她,像是有許多話要說出似的。
“那么你就是他的姐姐了,我以前經(jīng)常聽他提起過你。”
“是的,難不成你就是何小姐?”許秋怡緊接著說。
“正是!”
“許一霖——許一霖——”何憶杭大聲地叫著,四處張望,想看看他從哪里出來,可過了一會依然沒有看到一個人的身影,只見許秋寧走了過來,不耐煩的說道:“吵什么吵,他早就不在家了,也許是死了吧,誰知道呢,哼!”
“不許亂說!”許秋怡打斷她的話。
“我弟弟確實還沒回來,也沒有他的消息了,這……”許秋怡說得斷斷續(xù)續(xù)地,時不時望向天邊,晶瑩的淚珠閃爍著光,在眼角里不停地打轉(zhuǎn)……
“怎么會這樣?!焙螒浐际卣f道。
“那我就在這里等他!”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了,一年兩年……
到了第三年,許一霖跟方丈的三年之約終于到了。
這會剛好是春天,春天是播種希望的季節(jié),一顆顆破土而出的種子,正預(yù)示著新生命的到來。一顆顆小草探出頭來,沐浴著春風(fēng),感受著天地間的變化,它們將在春天無盡的希望中茁壯成長,實現(xiàn)它們美好的愿望,春回大地,萬象更新,一掃冬天的了無生機,處處洋溢著無限的希望,百靈鳥用嘹亮的歌聲喚醒沉寂的大地,花兒們用色彩渲染了整個世界,到處都變得生機盎然,每一個角落里都流淌著春天的氣息。
何憶杭依然坐在庭院中,手里正在編織著一件紅色的毛衣。村子里的狗吠了一聲,她抬起頭來,望向遠(yuǎn)方,他伴隨著春風(fēng)踏霧而來,一個熟悉的身影漸行漸近,她帶著手上的紅絲和臉上的喜悅,向他走去,一雙親切又溫柔的手將她攬入懷中,少女安享著這份恬靜,在他的耳邊輕聲低吟道:“歡迎回家!”
——全文完
《我最后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