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劃船不用槳
魏建前倨后恭，鮑喜來正在暗爽，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沈榮、韓遠征、何科長和蔣國秀一行人下樓出來了。
魏建松了一口氣，連忙迎上去。
這么風急火燎的趕來國棉二廠，就是為了堵住沈榮，采訪沈榮甚至比采訪曲軍更重要——曲軍只是一個落榜高中生，他的事跡必須有沈榮的背書，拿到領(lǐng)導(dǎo)面前才有說服力。
“沈院長，您好，我是市教育局的宣傳干事魏建……”
魏建一邊打招呼，一邊遞上自己的工作證，乾陽外語學(xué)院是部屬院校，省教育廳都管不著，但是大家都是教育口的，沈榮當副院長的時候和市教育局的一把手有過交集，魏建認識他，他不認識魏建。
何科長上前一步攔住魏建，拿著他的工作證前后翻看，問道：“小魏同志，你找沈教授什么事？”
魏建也是見過世面的，深知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道理，賠笑應(yīng)付何科長兩句，轉(zhuǎn)頭又跟上推著自行車準備走人的沈榮，君子欺之以方，像個狗皮膏藥似的貼身緊逼，不停詢問沈榮如何評價《百年孤獨》，如何評價《百年孤獨》的翻譯者曲軍。
鮑喜來也跟了上來，拉著何科長一通海侃，順便掩護魏建——魏建雖然有點賤，卻是一個戰(zhàn)壕的友軍，該幫就得幫。
單元樓前面，王千鈞和金云亮圍著蔣國秀，向他反復(fù)求證，曲軍是否真的翻譯了兩本小說一首詩，甚至還有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百年孤獨》。
都是一起光屁股洗過澡的小伙伴，彼此知根知底，不相信！就是不相信！
“是的，曲軍翻譯的RB兒童小說《一年級大個子二年級小個子》，稿費還是我?guī)退〉?，《百年孤獨》的翻譯稿我也親眼見到了，沈教授今天來，就是為了借《百年孤獨》的翻譯稿，我?guī)椭炞忠娮C的?！笔Y國秀露出矜持的微笑。
《百年孤獨》的翻譯稿太重要，沈榮很正式的給曲軍打了一個收據(jù)，還請蔣國秀和韓遠征當見證人，一起留下簽名。
曲軍客氣了兩句，沒有拒絕，并非懷疑沈榮的人品，但是該嚴謹?shù)臅r候就要嚴謹。
其他人也覺得很正常，沒有感覺不對和失禮，那可是剛剛得了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百年孤獨》，號稱可以吊打前后五十年的劃時代著作。據(jù)沈榮介紹，《百年孤獨》獲得諾獎后，引起國內(nèi)出版界的廣泛關(guān)注，好幾個翻譯家都在翻譯這部作品，向他們約稿的雜志社和出版社各有來頭，互相之間暗暗較勁，沒想到被曲軍拔得頭籌。
沈榮很粗略的看了一眼曲軍的翻譯稿，確認不是粗制濫造的作品，隨即一手打借據(jù)，一手交書稿，但是曲軍只給了半部書稿，推脫另外一半還沒有定稿，需要最后梳理一遍，大約半個月后完成。
心好累！
今天被沈榮各種的刨根問底，詢問翻譯《百年孤獨》的創(chuàng)作細節(jié)，比如從什么時候開始翻譯這本書，采用的外文原著是哪個版本，是英語版還是西語版，都查閱了那些資料……
曲軍使出渾身解數(shù)，勉強搪塞過去，雖然盡量的含糊其辭，但是有些問題實在躲不過去。說一句謊話，就要用一百句謊話去彌補，好容易把沈榮他們送走，還要面對家人的熱情盤問，不是一般的心累。
不裝了，我是一個翻譯家，我攤牌了！
攤牌了，輕松了，小金庫也跟著暴露了。
不過陳翠娥喜從天降，自打沈榮他們進門就一直跟著瞎忙活，瞎轉(zhuǎn)悠，沒有想到曲軍既然有一部作品發(fā)表，就已經(jīng)掙到一筆稿費，暫時沒來收繳小金庫。
客客氣氣的把沈榮他們送走，陳翠娥回屋守在曲軍身旁，看著他狼吞虎咽的吃晚飯，眼淚突然撲簌簌的流了下來，曲懷義怎么勸都勸不住。
“我心疼……小軍學(xué)RB話和西班牙話，肯定吃了不少苦?！?p> “媽你別哭了。”曲峰勸道：“小軍沒吃苦，我從沒見他學(xué)過日語和西班牙語，桌子上那本日語詞典就是擺設(shè)，落多厚的灰……哎，打人犯法啊。”
就在這個時候，當當當有人敲門，金云亮和王千鈞來了。
他們兩個一進門就被曲峰按到飯桌上，不客氣，不嫌棄，添兩雙筷子一起吃飯，團結(jié)面饅頭就著一碗熬白菜，一碟土豆絲，飯菜很簡單，但是他們兩個都餓了，風卷殘云吃得唏哩呼嚕。
“柱子，吃飯不許bia嘰嘴。”曲懷義批評王千鈞，他是一個老派的家長，小輩哪里做得不對該說就說，不會藏著掖著。
“嘴唇太厚沒辦法，曲叔，你就當我是豬八戒……嗯，我去那邊吃吧。”王千鈞叼著半個饅頭，湊到曲軍跟前：“你真會RB話呀？教我兩句趕緊的?！?p> 教就教！糊弄不了韓遠征，還糊弄不了你？
“教你一招啊，高考落榜的復(fù)讀生在日語里叫‘浪人’，就是RB浪人的那個浪人。”曲軍手指轉(zhuǎn)圈，把金云亮也圈了進來：“所以你是浪人，我是浪人，亮子也是浪人，咱們?nèi)齻€都是浪人?！?p> “噢，明白！咱班同學(xué)都是浪人，李海燕她們是女浪人……”
王千鈞贊嘆不已，最喜歡這種可以裝AC的小技巧，又催著曲軍讓他多教幾招，曲軍從后世的記憶里扒出兩條有關(guān)日語單詞的段子，比如暖水瓶叫魔法瓶，學(xué)習叫勉強，水龍頭叫蛇口，一股腦的教給他。
“行了，你們?nèi)ノ幕瘜m電影院吧，別讓孫迎春一個人盯著。”存貨差不多倒空了，曲軍開始趕人。
“不著急，后天才上映呢，老春干得挺好，我們明天過去看看就行?！苯鹪屏梁屯跚рx卻不肯走。
文化宮電影院本周末有新電影上映，國產(chǎn)片《赤橙黃綠青藍紫》，曲軍他們的老電影包場被推到星期天晚上六點半，既有新片的競爭，放映時間又不理想，票房是個考驗。
不過曲軍仍然有信心，這周的兩部片子都是精心挑選的佳作，一部費雯麗的《亂世佳人》，一部希區(qū)柯克的《愛德華醫(yī)生》，哪怕不能滿座，起碼不會賠錢。
另外還有東郊的省紡機電影院，他們的設(shè)備可以在大銀幕上放錄像帶，但是本周時間太緊，來不及安排，王千鈞已經(jīng)和對方談妥，從下周末開始老電影包場。
正在討論賺錢大計，曲峰蹩了過來，叉著腰嚴肅說道：“小軍，你的那個什么《大個子小個子》翻譯得不好?！?p> “哪里不好？你說，我改?！鼻姺浅Ｌ撔牡南炊?，自家大哥也是一個文學(xué)青年，雖然段位比較低，但是第一個讀者意見必須重視。
“兒童讀物有什么意思？你應(yīng)該翻譯RB推理小說，那個好看又刺激，上次我看了一篇《敦厚的詐騙犯》，直到現(xiàn)在，每次理發(fā)都提心吊膽的?！鼻逑矚gRB推理小說，最近書荒，打起了曲軍的主意。
“行，下次一定……”曲軍隨口答應(yīng)，卻被老爸曲懷義突然打斷。
“你弟哪有那個時間？”
曲懷義皺著眉頭教訓(xùn)道：“再有半年就高考了，你弟要專心復(fù)習，他的外語學(xué)得好，正好可以考個好大學(xué)，剛才外語學(xué)院的何科長做我的工作，想讓小軍報他們學(xué)校，但是蔣老師悄悄告訴我，乾陽外語學(xué)院配不上小軍，小軍要爭取考個重點大學(xué)?！?p> 陳翠娥夫唱婦隨：“你爸說得對，小峰啊，以后刷碗掃地倒垃圾這些雜活兒都歸你了，別讓你弟浪費時間，你才二十出頭，一回家就歪在床上挺尸，一點沒有年輕人朝氣蓬勃的樣子……”
曲峰正要爭辯，當當當又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校長鮑喜來，還有一個二十多歲的眼鏡男，中山裝的上衣兜里插著兩支鋼筆，表明他是知識分子。
“這位是市教育局的魏建魏老師，這位就是曲軍同學(xué)……”
鮑喜來居中介紹，曲懷義和陳翠娥連忙招呼客人，添筷子，加凳子，熱情無比的一定要請他們吃飯。
魏建誓死不從，爭分奪秒的采訪曲軍。
曲軍沒有拒絕采訪，但也不太配合，無論魏建怎么啟發(fā)引導(dǎo)，要么悶悶的嗯一聲，要么惜字如金的回答幾個字，活像一個不善言辭的書呆子。
所謂言多必失，他的身上有太多秘密，一不小心就圓不回來，所以干脆不解釋，讓別人盡情的自我腦補去吧。
“曲軍同學(xué)太靦腆了?！蔽航òl(fā)愁的看著筆記本。
曲軍的事跡足夠評個市先進，再往上報卻嫌不夠突出，亮點也太少，美國的海倫凱勒為什么火遍全世界？就是因為她從小是個盲人加聾啞人，自帶強大的勵志光環(huán)，曲軍既不聾也不瞎，可惜了……
“陳阿姨，您能講講曲軍學(xué)外語的故事嗎？”
魏建轉(zhuǎn)移目標，采訪陳翠娥：“你們作為家長，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曲軍有外語天賦？”
“外語……天賦……”陳翠娥覺得這兩個詞連在一起，特別的洋氣，魏建捧著筆記本采訪自己的樣子，又特別的高端，一激動腦袋不轉(zhuǎn)圈了。
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曲軍有外語天賦？
就是剛才聽你說的。
最多提前個把小時，聽那個沈教授說的，以前我們都不知道兒子這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