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爺爺奶奶居住的村里時,已經(jīng)過了正午。
路上拿包里的面包給小東墊了墊肚子,表哥表嫂已經(jīng)在村門口等著了。
也許是對表哥表嫂太過陌生,小東很排斥去他們車上。
我柔聲勸道:“小東,跟舅舅還有舅母回去,媽媽這里有事情,明天去接你回家,好不好?”
小東使勁搖著頭,“哇”地哭出聲來。
這確實怨不著孩子。表哥表嫂一直住在鄉(xiāng)下,統(tǒng)共也就見了小東一兩回。小東排斥他們是正常反應。
“小東,媽媽現(xiàn)在要去送你的老姥爺,你太小了不能跟著媽媽……”我嘗試著跟小東講道理,可是小東只是拼命搖頭哭喊抗議,根本聽不進。
我為難起來:這可怎么辦?難不成真的要帶小東去靈堂?
雖然怪力亂神不可信,可是太多次經(jīng)歷卻讓我不得不信,也不愿意冒一次險讓小東遭罪。
高星霖在一旁垂眸思索了一會兒,猶豫著開了口:“要不,讓小東跟著我試試?”說完,他掏出小彩旗:“小東,跟高叔叔去玩好不好?明天媽媽來接你?!?p> 小東開始時還在哭喊掙扎著,漸漸地注意力被高星霖手中的彩旗吸引了去。
他漸漸止了哭聲,不自覺邁動了腳步。
我想要阻止:“明天可是周一……”是工作日,要上班的。
而且,讓高星霖照顧我的孩子……怎么想心里都別扭。
“沒關(guān)系,我請假?!备咝橇匾荒樀弧?p> “或者……如果你不嫌麻煩,可以送他去托育園……”我聲音越來越小。
麻煩人家看孩子就算了,還得讓人家送孩子去上學……屬實過分了些,但我也沒辦法。
“沒問題。我加你微信,地址發(fā)給我?!备咝橇睾芨纱唷?p> 我打開手機掃了二維碼。
小東津津有味地把玩著高星霖手里的彩旗。
“小東,跟媽媽說再見。”高星霖把彩旗放到小東手心,慢慢引導著。
小東看看我,癟了癟嘴。
然后面上露出極不情愿的表情,搖晃著手里的小彩旗,咕噥了一句“拜拜”,說完還傲嬌地扭過頭去。
我哭笑不得地跟他也說了句“拜拜”。
表哥表嫂都是老實巴交鄉(xiāng)下人,性子直來直去也不會拐彎,見孩子有了著落,就干脆了當?shù)刈吡恕?p> 他們走了我才想起來,高星霖一個人怎么帶小東走呢?他車上又沒有兒童座椅。
“我叫個人來坐車后面顧著孩子,放心吧?!彼剖强闯隽宋业膿鷳n,想得很周全。
“……謝謝。拜托你了。”盡管心里無奈,盡管不想跟他有牽扯,可事到臨頭什么也顧不得了。
該道聲謝的禮數(shù)還是要有。
我叮囑了幾句小東的習慣,然后急忙向村里趕去。
爺爺這次走得很突然,所以靈堂那里一度很是忙亂。
我趕到的時候,姥姥迎出來,臉色陰沉如水:“孩子爸爸呢?”
我低聲道:“過了這事兒再細說。”
姥姥不再說話,拉著我進去。
我跪在爺爺遺像前,記憶悠悠飄回小時候,爺爺?shù)胖惠v破舊的三輪車,我悶聲跟在后面,小腿酸疼。
我跟爺爺奶奶的感情實在算不得深厚。
兩個老人家都極度重男輕女,上世紀九十年代又是計劃生育抓得極嚴的時候,我的出生并沒有讓他們多么高興。他們只是一味地偏疼大伯家那個扶不上墻的小兒子,姑家的兩個表妹從小也受盡冷落。
小時候媽媽去進修,爸爸在地里忙農(nóng)活,爺爺奶奶不肯看顧我,就把我自己鎖在屋子里。
一歲多的孩子,在一間昏暗不怎么見光的小黑屋,一鎖就是一整天。
那種孤寂和絕望,我至今都記得。
所以自打他們病重,我就沒來看過幾次。
爺爺?shù)娜ナ?,在我心中也只是添了些物是人非的傷感而已。悲傷,實在算不上?p> 我看著遺像里爺爺看上去和藹可親的笑容,心想活著的時候這笑容可沒怎么給過我。
按照流程,今晚后輩們守靈,明天發(fā)喪。
農(nóng)村辦喪事,遺體就披了一層繡了天堂樓閣以及各式嬰孩的嬉戲圖,下面墊了一層白色褥子,放在一張用長凳臨時支起的木板上。
我守在遺體旁愣愣地想著心事。
屋里男人們吧嗒吧嗒抽著煙,院子里婦女們?nèi)齼沙扇簢\嘰喳喳聊著天。
太陽漸漸偏西,天色漸漸昏沉下去。開始有人張羅著晚飯,灶臺的柴火味混著食物的香氣熱騰騰地在不大的院落漫開,涌進屋子里來。
簡單吃了一點東西墊肚子,微信蹦出消息,是高星霖發(fā)來的。
他給小東下了一碗熗鍋面,視頻里小東正抓著面條吃得有滋有味。
我微微放下心來。沒想到警惕性很強的小東竟然可以跟著高星霖。
這也算是一種特別的緣分。
徐嘉潤一直到晚間才發(fā)來消息。大概是姥姥給他打電話了,他問我這邊的情況。
我看著對話框里那幾個簡單的字,一整天了,他要對我說的,就只有這些。
我也沒多說什么,只是問了下明天爺爺奶奶的安排。
“明天不是下午一點半發(fā)喪么,我們中午過去就行?!彼p描淡寫。
我回了一個“恩”,退出了聊天頁面。
也不問問孩子情況。我氣急反笑。
這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啊。
本想給他地址讓他把孩子接回去。但想了想還是不必了。
以我對他的了解,他照看得還不如高星霖。
高星霖一個毫不相干的人,都會給孩子煮面吃。
徐嘉潤只會給孩子塞面包了事。他自己愛吃零食對付,即便孩子在家,他也懶得開火。
若是斐然也在,我更不放心。一個明知對方有家庭還插腳破壞的人,人品好得到哪里去。把小東放到這樣的人身邊,如同羊入虎口。
供桌上的燭火嗶啵作響,小香爐里的燃香換過一茬又一茬,屋里充滿煙火味道。
我被熏得有些頭疼。低頭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已是夜里九點半。
小東已經(jīng)睡了,高星霖發(fā)來視頻,他安安穩(wěn)穩(wěn)地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小被子。
“你是不是帶著嫂子和孩子一起來出差,怎么東西備得這么全。”我看著屋里齊全的設(shè)施疑問道。
“我還沒成家?!痹S久,高星霖才回復。
我一窒,忙連聲道歉。這不戳人痛處也順帶揭了自己短么……實在是尷尬。
“我這次來臨時住在朋友這。他家有孩子,借用的東西。”他簡單解釋。
我感謝了他一番,然后收起手機專心坐著。
農(nóng)村講究“哭喪”,沾親帶故的人一路哭到遺體前,直系親屬再哭著還禮。
所以我們這些守在遺體旁的人,一聽到遠遠的有哭聲近了,就熟練地掏出紙或帕子,開始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