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湳村,在村民的幫助下,海灘邊不遠處,多搭了幾處棚子。
三十幾個男人要安置,還有兩名女子。
聽聞船長說,船體維修至少三五月,山野村居的生活,對眾人來說,無疑是令人抵觸的。
他們多人數(shù)雖出身低微,但都是在青州大城長大的孩子,吃的,用的,住的,方方面面自然碾壓一個村落。再不濟,他們也比界湳村民見識的多。
所以,得知短期離不開這里時,空氣中充斥著一股落寞的氛圍。
讓人意外的是,原本服侍尊使的兩名美婢,卻顯得更淡然,甚至帶著一絲竊喜之感。
她們也是窮苦出生,但因姿色上佳,從小便被收買,在王府細養(yǎng)著,琴棋書畫,舞樂禮技,均有涉及。更重要的是,為了某些大人物之間的交易,她們往往在豆蔻之年時,就如同物品一樣被送出去。
她們沒有自尊,沒有自我,處處被束縛,身不由己。
起碼在滯留界湳村的這一刻,壓在她們頭頂?shù)氖^,消失了,她們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氣。
夜老,作為這艘船目前最有話語權的主人,一個月以來,頭發(fā)幾乎全白了,乍一看,比那老村長的年歲,也差不多了。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船的事情。他深深的知道,在界湳村民的幫助下,這艘船三五月之內(nèi),是有希望修好的,那西處山脈巨木龐多,修船自然不是難事。
可難得是,天下沒有平白的傾囊相助,修船可是一個大工程。甚至要改動海灘的構造,挖渠造道,這只是其一。
其二,修好了又能怎么樣?以往的航行,至少有兩名術師護送,前往暹國的航線上,穿過葬魂海,傳聞中鎮(zhèn)守葬魂海的龍族,他們已親眼見過。若沿途沒有術法相護,上次遭遇的暴雨,他們就已然沉船了。
其三,按照計劃,這個時候,他們早已在踏古港交易完成,準備返航。這一次的交易,有著嚴格的時限控制。若逾期未到,暹國王室與王府之間的某種利益糾葛便會出現(xiàn)紕漏。
為保障這次航行安全,王府特意從鴻安寺請來了重樓階的高手護航??扇缃?,人已下落不明,約定的交易日也已經(jīng)逾期,再去暹國,這一船的人,已成枉然。但回到青州,恐怕就是刀下亡魂了。
綜上所述,夜老十分清楚,他們留在界湳,或許成了唯一的選擇。只不過,這一船的漢子,有不少以立家室,他膝下也有兒孫,家人的牽絆,是唯一讓人難以釋懷的。
這天,他薅著本就不多的頭發(fā),躲在木棚里,郁郁沉沉,外面便來了一個“討債”的人。
在黑衣人的帶領下,焦顏出現(xiàn)在了夜老眼前。
船長記得一個月前的夜晚,這個男人說過一句“無論我花多少,你們都要雙倍償還”的話。
說到底,這一切的起因,也是那精蟲上腦的“尊使”導致的,夜老卻成為了“負債”人。
暹國術師,本就是暹國王室麾下,是負責對接王府的接頭人,自然清楚這次航行的利害關系的,他勸說夜老放棄離開的打算,離開這里,只會更遭,鳳儀王府更不會放過他們。
經(jīng)過一番心里掙扎后,夜老最終替這一船的男人,做出了最后的決定——留在界湳村!
然后,這船里為數(shù)不多的存銀,便被焦顏搜刮干凈了。錢不夠,貨來抵。
在焦顏打開諸多貨箱時,發(fā)現(xiàn)了各種上好的絲綢,瓷器,煙茶酒糖,還有一批造價不菲的精制兵甲。
這些東西,對陰陽師來說,意義不大,但聊勝于無,他一張臉拉的老長,還是拖走了大量貨物。
焦顏正懊惱著這次給龍族的黃金,要自己掏腰包了,暹國術師卻帶給他一個更為絕望的消息。
“我記得,那沙陀僧身上好像有幾千兩銀票呢。”
聽聞,焦顏想到那個已成碎肉的尊使,估摸著已經(jīng)被魚吃的連渣子都不剩了吧。
“哎,幾千兩銀子,是可惜了點.......”丑男嘆息。
“師父,哦不對,爹,是黃金,不是銀子。”黑衣人提醒著。
“哼唧.......”陰陽師癱坐在地上,悲傷涌上心頭,表情扭曲成了一張包子臉,兩片厚嘴顫顫不止。
幾天后,經(jīng)過夜老的反復游說,眾艄工迫不得已接受了一個事實。
這一天,界湳村迎來了大事件,三十四個外來者,正式加入界湳。
他們帶來的貨物,也豐富了界湳村的日常生活。
這些艄工們,平均一年出海兩到三次,一次數(shù)月之久,不出海時,他們有人是木匠,有人是瓦匠,有人是鐵匠,總之,跑海的風險大,多數(shù)水手不會長期做下去,都有著一份可以糊口的手藝。
于是,一場村屋擴展的工作,有條不紊的展開了。
若干年后,當再一次有商船經(jīng)過此地時,他們驚奇的發(fā)現(xiàn),這界湳之南的海岸邊,居然出現(xiàn)座座造型精美的宅院,一座連著一座,像是美麗的海市蜃樓。
......
界湳山脈,數(shù)百山頭,各有其名。
當然不是人起的,座座山頭,自有群妖盤踞,它們雖同屬妖族,卻也血脈有別,各有不同的勢力圈子。
勢力大了,便有能力占得一山一峰,我的地盤我做主,這山頭叫什么,自然享有著名權。
就拿從靈州境西起至東的第一個山頭,便有一個叫做“牛馬山”的名頭。
無他,山中盤踞的,正是有牛有馬,這牛馬山的頭,便是一個修煉了上百年,已可以幻化出類人上肢的牛。
它力大無窮,自稱“雙刀火牛。”當年牛馬山還叫豺豹峰的時候,這四處的牛馬群,最為低賤,任其他諸族屠戮啃食。雙刀火牛它因“意外”得了一絲機緣,有了幻化半身的能力,此處暫且不表。它手持兩把大砍刀,從那西山頭砍到東山腳,著實讓另一山頭的狼豹另眼相看。
占山為王,各憑本事,雙刀火牛這般威猛,自然贏得眾牛馬的追捧,他們迅速了結成了一支戰(zhàn)力不俗的勢力,以牛馬山為根據(jù)地,多年來,與周山勢力,斗得有來有去。
這天,牛馬山腳妖風簌簌,獸鳴遍野,踏馬奔騰,不時傳出陣陣喊殺。
正巧見,那林中難得的一處開闊地帶,牛與馬,狼與豹,四方族類混戰(zhàn)一團,廝殺所至,一片狼藉。
“退!”牛馬山的方向傳來了一聲號令。
“退!”東邊山頭也傳來了一聲喊。
兩方妖群逐漸如潮水般后撤,百米之間,群妖東西對站,哧息低鳴,左右對峙了起來。那混戰(zhàn)之地,留有不少獸毛,血跡斑斑,倒也沒留下一具尸體。
不多時,牛馬山的方向,走出來一個身材高大,臉有刀疤,上身波濤異常的“女人”。它下身是粗壯威猛的雙蹄,每踏一步都為之一顫,說的是地面。
“女人”身后眾多牛馬,個個跟人一般的站著,卻依然是牛頭馬面,四肢雙蹄,有拳頭的能拿武器,都算精英一般的存在了。
而那群豺豹之中,也逐漸走出一個斑點豹頭大漢,手持狼牙大棒。
“豹頭,你想唬我就唬我!”女人舉刀,身前一陣鼓蕩,指著大漢喝道:“當年,狼叔發(fā)飆,當頭砍了我一刀,我空手奪白刃,從西山頭砍到了東山腳,哪個不知道我雙刀火牛?你今天帶著這幫小崽子越界,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牛姐,你特么戲精??!到底是誰越界???”豹頭漢子不甘示弱。
“界湳山所有妖都知道,我們牛馬一族吃素,你們平時抓點野雞野兔便罷了,這次不是咬了我們一族,我會亮刀?”
“別廢話了!今天就讓你知道知道,是我的棒子厲害,還是你的頭鐵!”
“老娘劈不死你!”
“來??!”
“你來??!”
然而就在雙方口舌糾纏之時,它們中間的位置,忽然自空中掠下一道黑影,之后傳來一聲巨響,蕩起陣陣煙塵。
清風拂過,那中間的位置,浮現(xiàn)出了一個人,一個背系長劍的黑衣女子。
“我說走了十幾里,怎么沒見一只有點道行的妖,原來都在這里了?!迸优呐囊滦涞馈?p> “神仙?”雙刀火??粗鴳{空出現(xiàn)的女子道。
“妖怪?”豹頭大漢同樣問道。
畢竟,這界湳山脈,人是稀罕物。像眼前女子這樣貌美的,很有可能是州土來的術師,或者是完全化形的妖魁,哪一個都不好惹。
“打聽個人?!迸訜o視眾妖,她抽出卷軸,攤開畫卷,四下緩慢的晃著,試圖讓周身的妖物都看清楚。隨后道:“如有見過此人的,煩請告知?!?p> “這位......高人,你知道這是哪里嗎?”火牛問道。
“不是界湳嗎?”女子依舊轉著身子,穩(wěn)穩(wěn)的。
“即是知道界湳,那這里怎么會有閣下要找的人呢?”火牛繼續(xù)道。
“所以,你們沒有見過有人經(jīng)過?”女子停下動作問道。
“沒有。”火?;氐?。
“沒有?!北^感受到對方冷厲的目光,也回道。
“一直都沒有?”女子再次問。
眾妖啞然。
“打擾了?!迸邮栈鼐磔S,似乎打算離去。
“姑娘,你是打算繼續(xù)往深處去嗎?”豹頭卻問道。
“是的?!?p> “我奉勸你一句,還是請回吧?!北^道:“再往后,你會遇見白先生的?!?p> “白先生?”女子疑惑。
“沒有他的允許,任何存在都過不去。”火牛跟著解釋道:“包括人?!?p> 女人沒有回話,她徑直走著,豺豹們正要讓出一條路來,卻見女子騰身而起,人已飛身百米開外,眨眼不見蹤跡。
兩族妖首,面面相覷。
“說起來,洛川在五年前,倒是有船只經(jīng)過?!被鹋H粲兴?。
“那你剛才怎么不說?”豹頭問道。
“洛川河里,鳴蛇一支對其卑躬屈膝,這事多有蹊蹺,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好了,外人的事先不管了。咱們倆的帳還沒算完呢!”
“豹頭!讓小的們都撤了,我跟你單挑!”
“正有此意!”
“批不死你!”
“嘗我大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