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后,王睿在徐州刺史任上政績斐然,一來王睿數(shù)年來為官經(jīng)驗漸漸積累,歷練的日發(fā)純熟,二來朝中章丞相那里照應,一應事務,皆順風順水,徐州大小官吏鄉(xiāng)紳巨賈都知道王睿不僅能力出眾,且背景深厚,所以都對他恭謹有加,王睿也知道州府不同縣衙,所轄州縣眾多,人物魚龍混雜,若想推行政事,務必考慮周詳,自不比自己做縣令之時,其間自然免不得一些應酬瑣事,當然今日之王睿已非五年前初入官場之時可比,進退得當,這自小“神童”看來絕非浪得虛名。
且說這一日,邊境之上狼煙再起,朝廷接連吃了幾場敗仗,于是發(fā)兵數(shù)十萬抵御入侵,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于是各州府俱都分配錢糧數(shù)額,行文各省,限期準備停當運往邊境,著落在徐州一地達百萬石,王睿整日思索,只因這糧食數(shù)目過于龐大,按照今年的賦稅無論如何也是湊不齊的,所以一時之間也是拿不定主意,只得喚何師爺一同商議,何師爺出主意說那就叫那些富戶出資,王睿言道年前為了太后賀壽修建花園,已然攤派過一次,這一次如果再行催繳,恐怕這些士紳們鬧將起來,也大為不妥。何師爺?shù)?,那在下推薦一人,府中楊主簿,此人主意頗多,而且久在府中行走,且聽下他的建議如何。王睿聞此言道:“那就叫楊主簿前來吧”。
不多時,從外面進來一人,兩撇八字黑胡,瘦臉寬額,約莫四十上下年紀,說道:“屬下參見王大人”,正是主簿楊平。王睿則將剛才的事說與楊主簿,詢問有什么主意。楊平聽完,呵呵一笑:“大人正人君子,國之棟梁,憂國憂民之心下官頗為敬仰,如今看來,這百萬石的糧食那是推不掉的。”
王睿道:“這是自然,且不說這是皇上的旨意,違抗不得,否則,你我都脫不了干系,就是各個督撫衙門戶部堂官也是吃罪不起,更何況邊境之上數(shù)十萬將士浴血奮戰(zhàn),為國舍生忘死,如果耽誤了期限,那怎生得了?”
楊平說道:“既如此,下官有一法,不知當講不當講。”王睿道:“此事十萬火急,還需有什么避諱,快快將來?!睏钇交卮鸬溃骸跋鹿僮屑氂嬎氵^,今年的糧食大約能有九十萬石,這樣咱們尚缺十萬石,我們只需將今年收糧食的器具做些手腳,減至八分,那么我們今年收上來的糧食就可達一百多萬石,這樣不僅朝廷的軍糧有了著落,就是徐州庫存也有了存糧,以備不時之需,豈不一舉兩得?!?p> 王睿聞此言,變色道:“這怎么能行,失信于民,又怎么對得起徐州一眾百姓。”
何師爺?shù)溃骸按笕?,為今之計,恐怕只可如此,在下也是這個意思,圣旨在上,時日不多,如果不這么辦,朝廷追究下來,恐怕大人也擔待不起,百姓受一點損失,只需以后再行補償也就是了?!?p> 王睿道:“我哪能不知道這些道理,可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倘若激起民變那又如之何?”
何師爺?shù)溃骸按笕寺暶h播,百姓們又怎么會不體諒大人的苦衷呢?另外,只需嚴令下去:州府上下但凡大小官吏,一眾差役還有鄉(xiāng)村保甲里正帶頭交糧,動員親屬,每五十戶為一伍,每一伍派專人為伍長,限期完成,如若不然,革職為民,哪個不肯盡力?這百姓么,大都愚鈍,自然跟著就交了,自古“不管寡而患不均”大家都一樣,誰還會說些什么呢?”說罷,稍微扭了一下頭。
那楊平早就心領神會,言道:“大人,屬下愿替大人分憂,此事包在屬下身上,定然辦的妥帖才是?!蓖躅B牬搜裕L嘆一聲:“哎,身不由己,愧對皇上圣恩,愧對百姓愛戴,下去吧?!比缓笠粨]手,徑自回后堂去了。
何師爺則同楊主簿一同退出堂來,兩人出州府,往左一轉,見一酒樓,上題三個大字:太白樓。兩人上樓,撿一個靠窗的雅座坐下,小二趕緊上來打招呼:“何大人,楊大人,吃點什么,今兒的鱸魚可是不錯,昨晚上新打上來的,新鮮?!睏钇秸f道:“那好,那就做兩條鱸魚上來,其他的菜你看著上,撿我們何大人喜歡吃的挑那么三兩樣,酒可要好酒?!毙《鸬溃骸岸淮笕丝墒莵碇耍碌搅藥讐駢卮??!睏钪鞑菊f道:“那好,先來一壺,記住,不許閑人打擾?!毙《卮鸬溃骸昂玫?,楊大人,這個自然明白”,說罷轉身,安排酒食去了。
楊主簿這才對著何師爺滿臉陪笑,說道:“今日之事,還真是多虧了何師爺您了?!焙螏煚?shù)溃骸澳阋膊槐剡@么說,這差事可千萬不能辦砸了,否則,你是知道的,咱們這位大人不比別人,日后遲早是要進朝廷中樞的,如果為這些事情有損他的聲譽,那可使不得,更何況,王大人可是個聰明人,今日之事他都看在眼中,你以為他不知道么?”
楊主簿道:“多謝何大人提醒,此中關節(jié)下官豈能不知,我定然做的滴水不漏。”
何師爺冷笑一聲,“滴水不漏,你說得好聽,百姓們又都不是傻子,更何況,你這收糧食的斗恐怕不會是八分吧”
楊主簿嘿嘿一笑:“我知道,瞞不過您,可是何大人您也知道,自從王大人來了之后,對屬下們要求甚是嚴厲,平日里那些來錢的路子我們都是嚴加收斂,這幾年兄弟們可是苦了,長此以往,恐怕大家都熬不住了,王大人倒是不怕,聽說每年光是詩集這一項就不少,我們每年這幾十兩銀子,一家老小上上下下幾十張嘴吃飯呢。”
何師爺?shù)溃骸斑@些話,你還是少說,小心被人聽了去。”
楊主簿道:“那是自然,少不得這差事辦完了自然何大人那里,呵呵?!?p> 何師爺微微閉了眼睛,說道:“我這里倒是沒什么,主要是王大人那里我還需要去敷衍一下,另外,此事一定要慎之又慎,如果一旦激起民變,你怎么處理?”
楊主簿道:“這些事情,下官已然想好,到時候請團練副使張參將派一百多兵丁前來彈壓地面?!?p> 何師爺?shù)溃骸斑@倒也使得,但是你且一定要注意,記?。褐豢勺綆讉€元兇首惡,其余皆不要過問,殺一儆百,其余人自然作罷,另外,行文上就說是幾個地痞無賴,歷來橫行鄉(xiāng)里,為禍百姓,為民除惡,予以嚴懲?!?p> 楊主簿端起酒杯,說道:“大人高見,來來來,我敬大人一杯。”這玉壺春果然名不虛傳,江南名酒,兩人推杯換盞,也就不消說了。
幾日后,王睿召見楊主簿詢問籌措糧食一事,楊主簿只回答一切順利,只需要再過三天就可順利押送糧草送往邊境,王睿大喜,說道,我自會稟明朝廷,論功行賞。楊主簿謝恩退去。
望著楊主簿遠去的背影,王睿端坐在案內(nèi),然后押了一口茶,屋外驕陽似火,只聞樹上的蟬叫個不停,這后堂之上,卻靜的出奇,何師爺在一旁侍坐,也在那吃茶。王睿緩緩說道:“何兄,你我相識五六年了吧?!焙螏煚斦f道:“六年零四個月?!?p> “是啊,是啊,這些年來,你我外人看來是主仆,實為兄弟,我有些話也不瞞你,這做官難啊?!?p> 何師爺?shù)溃骸按笕藢Τ⒁黄倚?,天日可鑒,為百姓夙夜操勞,日月可表,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大人也不可過于自責?!?p> 王睿道:“哎,就說這籌糧一事,最近我偶爾聽到城內(nèi)有些風聞,不知是真是假?!?p> 何師爺?shù)溃骸按笕嗣麒b,下官有兩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睿言道:“你我兄弟,但說無妨?!?p> 何師爺?shù)溃骸柏M不聞: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又有語云: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p> 王睿沉吟許久,從案后繞出來,跨過門檻,來到屋外,說道:值此一次耳。
說罷,信步來到游廊,望著池中的鯉魚,背著手,似乎思索著什么,遠處幾個小廝與何師爺不知說些什么,然后一個小廝轉到后堂去了。
王睿于徐州任上,處事得當,吏部連年考察為上等,于是三年后累遷至觀察史,后三年遷指揮使,四年后遷參知政事,二年后加封保和殿大學士,樞密副使,知濟南府,任山東路節(jié)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