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寂滅
上午的早課結(jié)束，眾多僧侶看喬達摩的眼神已經(jīng)不太一樣了。
甚至有僧侶主動湊過來，和喬達摩打招呼，問他剛剛是不是真的做夢然后寫下了感言。
喬達摩道：“那當(dāng)然了！只要你們靜下心認真的去感悟，也會有這樣優(yōu)秀、才華橫溢的感言的！”
其實他睡著是真的睡著了，今天早上起太早還不習(xí)慣，迷糊著呢。
至于做夢？還夢到去村里喝酒？做夢去吧。
聽了他的話，眾僧都若有所思，對喬達摩的印象開始有所改觀，或許他真的不再是過去那個達利特了。
在前往戒律塔領(lǐng)罰之前，喬達摩先去游方院找優(yōu)缽娜，問一問喬達母親的事。
結(jié)果到了游方院，管事僧告訴喬達摩，優(yōu)缽娜昨晚沒有回來，一直在神廟外。
喬達摩心想，優(yōu)缽娜去哪兒了呢？怎么一直沒有回來？
這個時代真是不方便，沒有手機，一旦想念一個人，就非要見到她的面不可。
要說各種咒語當(dāng)中，不知道有沒有那種千里傳音的咒語，可以讓對方遠距離聽到自己說的話。
沒找到優(yōu)缽娜，喬達摩只好前往戒律塔去領(lǐng)罰了。
在去戒律塔的路上，喬達摩碰上了同樣前往的儺天。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見儺天一臉怒容，喬達摩道：“怎么，你不服氣？不服氣咱倆單挑啊。不準(zhǔn)用咒語，誰用咒語誰是孫子?！?p> 儺天冷哼一聲，道：“你配嗎？”
喬達摩笑道：“你也就是入門早，我要是和你一樣時間入門，我現(xiàn)在早就是大祭司了。你知不知道，我都已經(jīng)有尊者的名號了？三藏自來尊者。哎呀，我看你比你哥哥儺云可是差遠了，他大不了你幾歲吧？人家都是大祭司了，你還是個古魯，連尊者都不是，嘖嘖嘖~脾氣倒是不小?！?p> 論陰陽怪氣，儺天怎么可能是喬達摩的對手。
幾句話句句都戳在儺天的痛點上。
哥哥儺云只比他大幾歲，但方方面面都強出他不少。
雖然儺天心里崇拜哥哥，可是埋在心里最深處的還是嫉妒。
怒火中燒的儺天握緊了拳頭，眼看就要控制不住沖上來和喬達摩廝打起來。
“你們倆在這兒干什么？還不去戒律塔領(lǐng)罰！”
說話的是從不遠處走來的儺云大祭司，他從夏爾瑪大祭司那里知道了弟弟私斗的事情，特地到戒律塔來，結(jié)果正好遇上了兩人。
見到哥哥儺云，儺天的怒氣一下子消退了，低下頭像個乖乖的小白兔。
喬達摩見到儺云還是有些膽怯的，禮貌地朝他雙手合十鞠躬，該慫要慫。
大祭司的實力可不是撒丫子跑就能躲避的。
儺云斜了一眼喬達摩，道：“今天早課的那首感言詩，是你寫的？”
喬達摩道：“呃，是小僧想的，我不會寫字，只能讓夏爾瑪大祭司代寫?！?p> “山巒重疊水流曲折我疑惑無路可走，菩提樹下苦西梨花眼前現(xiàn)所往之村……不錯不錯，確實是很妙的詩句。沒想到你年紀(jì)輕輕，也不認字，卻很有天賦才情，難怪桑杰上師堅持要收你為徒?！?p> 儺云嘴上這么說，語氣中卻帶著一絲不屑。
喬達摩聽出來，知道不能把他的話當(dāng)真，道：“哪里哪里，這是一時的靈光一現(xiàn)而已。我要去戒律塔領(lǐng)罰了，大祭司再會。”
喬達摩剛要走，只聽儺云道：“修行之路千難萬險，要吃不少苦頭的。前面走的太順，不一定是好事?！?p> 說完，儺云單手結(jié)獨鈷針印，口念咒語“南么~三多羅！”
喬達摩就感覺到背上好像被什么東西扎了一下，一股鉆入皮下的癢癢感立刻傳來。
“臥槽……好癢，好癢啊！”
這種癢不在表皮，而是深入到了肌肉甚至骨頭里。
癢的程度還算好，不是特別癢，問題是它鉆在里面撓不到，那可就難受了。
喬達摩伸手在背后不停地抓，結(jié)果一點緩解都沒有，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儺云見到喬達摩狼狽的樣子，笑道：“這是癢癢咒，最輕的咒語，等過了一個牟呼栗多，就會恢復(fù)正常?！?p> 儺天見到哥哥出手教訓(xùn)喬達摩，樂開了花，咧嘴想笑，沒想到儺云上前也給了他一個癢癢咒。
儺云道：“你作為古魯，不尊禮法，顏面盡失，你這個癢癢咒，三個牟呼栗多后自解！”
一個牟呼栗多大概相當(dāng)于一個小時的時間，而這個世界一天有三十個牟呼栗多。
給兩人上了癢癢咒后，儺云就把兩人領(lǐng)到了尤博厲那里，讓尤博厲帶著他們面壁思過，不準(zhǔn)吃午飯。
于是，尤博厲把兩人關(guān)到戒律塔第二層的石室內(nèi)面壁思過。
喬達摩本來心里很厭惡儺云，不過看到他秉公處理，給他弟弟也來了一下，心里覺得舒服不少。
看樣子這個儺云雖然討厭，倒也不失為一個公平公正的人，并沒有護短。
坐在石室當(dāng)中，靜下心來后，背上那種鉆入皮肉的癢感好了一些。
雖然很難受，倒還是可以忍受。
只是肚中饑餓，咕咕直叫，有些難熬。
他早飯都沒吃，現(xiàn)在午飯不給吃，能不餓么。
大概面壁了半個小時，喬達摩聽到尤博厲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喬達摩，喬達摩~”
喬達摩睜開眼，尤博厲朝里扔了一個土橘進來。
喬達摩連忙撿起土橘，這時候哪怕有個橘子吃吃也是很幸福的。
“女神保佑你，尤博厲！”
“這是你昨天帶給我的土橘，我一直沒有吃。”
昨天喬達摩從園子里偷的土橘給尤博厲，尤博厲沒吃，今天正好給沒吃飯的喬達摩充饑。
喬達摩剝了橘子，這種橘子很特別，又像橘子，又像土豆。
它不是長在樹上，而是長在地里，是一種灌木的根莖。
他的果實中既有糖分、纖維，也有一部分的淀粉，既是水果也能當(dāng)糧食。
吃下一個土橘后，喬達摩感覺肚子里舒服多了，連背上都沒那么癢癢了。
有朋友就是好啊，不然就要餓肚子去桑杰那兒上課。
“尤博厲，昨天逃走的那個匡樓尊者，有消息了嗎？”喬達摩關(guān)心起昨日那個發(fā)瘋跑掉的僧人。
尤博厲點頭，道：“昨夜儺云大祭司在羅摩山腳下將他擒住了，現(xiàn)在被關(guān)在戒律塔第九層的鐵牢籠中?！?p> 戒律塔的第九層，有著最為嚴(yán)密的關(guān)押措施，通常用來關(guān)押那些瀆神的僧侶。
“那他恢復(fù)正常了嗎？”
“沒有，他瘋的更厲害了，說什么‘舊神將死，秩序降臨，混沌終結(jié)’，儺云大祭司說，他這是瀆神，要受火刑的?！?p> “火刑？有這么嚴(yán)重嗎？”
“瀆神是最嚴(yán)重的罪行，要在薩丁塔的塔頂，受天火而死?！?p> “天火？”
“是的，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會挑一個日子行刑的?！?p> 喬達摩和匡樓尊者雖然僅有一眼之緣，聽到他要被火刑的消息心中還是覺得有些沉重。
僅僅因為說了一句話，就要被燒死嗎？
或許這就是神靈的世界，死亡顯得那樣的輕易。
哪怕是尤博厲這種膽小怯懦的人，對死一樣看的很淡然。
仿佛只是生命中一個簡單的歷程而已，因為他們都確信死后會輪回。
信仰堅定的婆羅門，輪回后一樣會是婆羅門。
而信仰不堅定的，比如匡樓這種瀆神者，受火刑而死就要墮入無間，受萬火焚身之苦。
對此喬達摩半信半疑，人死亡以后真的會輪回嗎？他自己來到這個時空是不是輪回呢？
這樣的問題他無法驗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會不會死，萬一自己是個不死之身呢？
思考著這些過去從來不會思考的亂七八糟問題，喬達摩發(fā)現(xiàn)背上已經(jīng)不癢了。
儺云給他下的癢癢咒已經(jīng)消除了。
相比而言，儺天就要慘多了。
沒飯吃不說，身上的癢癢咒還有兩個牟呼栗多，有他受的。
喬達摩在思過結(jié)束后，尤博厲將他放了出來，下午喬達摩還要去桑杰上師那里上課。
上課地點就在中央神廟。
用紅磚砌成的神廟宏偉華麗，這里的千柱廳比戒律塔的要大上許多，柱子也更多。
桑杰上師的修行之所就在千柱廳的東面，一個安靜幽深的石室。
喬達摩第一次進到這里來，桑杰正在等候他的到來。
“桑杰師父，我來了。你這兒有吃的嗎？我肚子有點餓。”
進了石室，喬達摩倒是不客氣，問師父要吃的。
桑杰瞥了喬達摩一眼，道：“上午你犯了戒律，夏爾瑪大祭司已經(jīng)罰你一日不得進食，你就餓著吧?！?p> 嘴上這么說，桑杰手卻指了指木桌上的一個木杯，里面有三角駝的奶水。
喬達摩笑了笑，心想桑杰老頭人真是不錯，做他徒弟挺好有人罩著。
吃了一個土橘，喝了一杯三角駝的奶，喬達摩感覺肚子里舒服了很多。
下午的課程倒是簡單，就是教喬達摩識字。
雖然面對一種全新的語言，但喬達摩畢竟會說，而不是完全不懂。
他這種就類似于參加掃盲班的文盲，不認字，但會說，所以把每個單詞、詞組，和記憶中的語言整合起來就夠了，比從零開始學(xué)一門語言可要簡單多了。
桑杰上師說，他們這種語言叫南迪語，傳說是一頭牛創(chuàng)造的。
喬達摩心想，人類的語言竟然是牛創(chuàng)造的？開什么宇宙玩笑？
當(dāng)然這話他只能憋在肚子里，這南迪牛說不定也是什么神。
他要是一不小心瀆神了，搞不好也要被綁上祭臺燒死。
識字課上的差不多，喬達摩忍不住問道：“桑杰師父，我什么時候能開始學(xué)習(xí)咒術(shù)??？”
桑杰搖搖頭，道：“不要急，你連字都不認識，怎么學(xué)習(xí)咒術(shù)呢？而且這還是南迪語，學(xué)習(xí)咒術(shù)的話，還要學(xué)婆羅多語才能施展。那是和神靈溝通的語言?！?p> 喬達摩想起來，每次他們念咒的時候，都在念一些嗡嗡嗡的語言，那應(yīng)該就是婆羅多語了。
想到學(xué)習(xí)咒術(shù)還要學(xué)一門新的語言，喬達摩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桑杰見喬達摩垂頭喪氣的樣子，笑道：“今天早課，聽說你寫的感言令人印象深刻。”
喬達摩點頭，道：“是啊，我做了個夢，然后就有了這句感言?？晌业降资裁磿r候才能學(xué)會咒術(shù)呢？”
“學(xué)習(xí)咒術(shù)肯定需要一段時間，不過我先教你體悟摩耶之力吧?！?p> 一提到摩耶之力，喬達摩來了興致。
之前優(yōu)缽娜教他的方法，他完全沒有體悟到。
現(xiàn)在看看桑杰老頭會有什么樣的辦法。
桑杰從石室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個銅制的小瓶。
然后從瓶子里取出一株草，放在了桌上。
喬達摩一看，心想這是不是什么仙草，吃完之后就能體質(zhì)飛升，功力大漲，打通任督二脈，神清氣爽，一蹦三尺高，立刻體會到什么摩耶之力了？
桑杰又拿出一把小鐵刀，將這株草切成了三段。
分為根，莖，葉三個部分。
桑杰指了指根部，對喬達摩道：“將這個根吃下去?！?p> 雖然心情激動，但喬達摩還是問道：“師父，這是什么仙草？”
桑杰道：“這是苦西梨草。吃下去以后，你要用心去感受摩耶?！?p> 又是感受摩耶，喬達摩心想一個讓我找到位置感受，一個讓我吃草感受。
你們就不能告訴我到底什么是摩耶，該怎么感受嗎？
沒轍，為了能擁有摩耶之力，以后能施咒，喬達摩將這根草的根部吞進了肚子里。
然后，他就找了個空地坐下開始打坐冥想。
一開始沒有任何的感覺，但過了一小會兒，喬達摩的意識開始出現(xiàn)變化。
周圍慢慢陷入了一片安靜中，他的聽覺開始變得靈敏，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的聲音充斥了腦海。
跟著，他覺得進入了一個旋轉(zhuǎn)的黑洞中，他盤膝坐在虛空之中，被這個黑洞吸入不停的往下墜落，越墜越深，深不見底。
虛無，又是一片虛無。
這個感覺喬達摩實在是太熟悉了。
那漫長的，似乎沒有盡頭般的虛無。
在他穿越到這個時空前，他在那里呆了不知多少年月。
這種虛無磨滅了所有的情感，讓人忘卻一切，只留下存在本身。
喬達摩感覺很害怕，難道自己又要進入那種無窮盡的虛無中嗎？
不，他不想，他不想再待在這里，他要離開，他要消滅這混沌和虛無！
當(dāng)他出現(xiàn)這個想法時，在某個瞬間，虛無中出現(xiàn)了光，和他穿越來時一模一樣的光。
一點光。
跟著兩點光，三點光，四點光……越來越多，直到無數(shù)點光。
這些光構(gòu)成了宇宙，構(gòu)成了一個個龐大無朋的星云。
在這些星際塵埃中，一個個星系團誕生。
一個個星系團中，又有一個個的星系出現(xiàn)。
這些星系由一個個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恒星、行星還有巖石、冰塊、塵埃構(gòu)成。
他們誕生，燃燒，發(fā)光，發(fā)熱，環(huán)繞，膨大，再塌縮，熄滅……
有生命在某個小小的點上出現(xiàn)，然后一瞬間毀滅，再在另一個小小的點上出現(xiàn)，再毀滅……
極少數(shù)沒有毀滅的生命開始進化，綿延，繁榮，直到出現(xiàn)了文明，然后再在一瞬間毀滅。
一瞬間，很短，也很長。
在無數(shù)個瞬間，無數(shù)個誕生、毀滅之后，又在某一個瞬間，有些點開始消失，再消失，熄滅，再熄滅。
那些膨脹、運動、發(fā)光的恒星、星系、星團，開始陷入寂靜，開始一個接著一個的崩塌。
崩塌了很久很久，無數(shù)個崩塌瞬間又過去了，只剩下一個點，和最初只有一個光點時一樣。
最后，這最后一個光點也消失了。
又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和虛無。
寂滅。
喬達摩猛然睜開了眼。
還好，他還在那個石室里。
但只剩下他一個，桑杰上師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