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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周

第八章 庭審

齊周 見冰 3546 2021-11-22 14:15:00

  在縣衙大堂里,知縣商洛臨案坐于中堂,知府張路遙坐在長案左側(cè)旁聽,書記皂吏位于右側(cè)下方,商洛一拍驚堂木,喝道“帶人犯”,堂內(nèi)分立兩邊的十六名衙役齊吼“威—武”,雙手被枷的林川一臉憤憤地被推至堂中跪下。隨后商洛又召來那名據(jù)稱是黑皮遺孀的中年婦人及柳家代請的訟師。柳府的一名清客,正是那日持折扇領頭要債的書生,也被允坐在側(cè)后方旁聽。而林家本也無力聘請訟師,齊舟自薦代之。商洛諂媚地轉(zhuǎn)頭看了一下左側(cè)知府大人,張知府點頭示意審案。

  “堂下人犯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商洛坐正之后,肅聲問道。

  “林川,就住在白練村?!绷执ɑ卮?。

  “林川,你可知罪?”

  “草民無罪,是那伙人先踢壞了我家大門,我那一腳其實踢得不重,怎么可能……”

  “我就問你知不知罪,哪來這么多廢話?可知有人告你蓄意傷人致死?”

  堂下黑皮遺孀錢氏頓時號陶大哭,邊哭邊向著林川破口大罵,這錢氏約莫四十多歲,雖其貌不揚,肌膚倒也白晰,生得又高又胖,中氣十足,這一哭一罵居然滔滔不絕,別人連插嘴的縫隙也沒有。商洛見知府眉頭緊皺,驚堂木用力一拍,喝道:“公堂之上,哭哭啼啼成何體統(tǒng)?可是報案的錢氏?有何冤屈速速道來?!?p>  這哭罵聲好似夏日陣雨一般,去得比來的還快,錢氏馬上收起哭聲,跪下說道:“青天大老爺,您可要為民婦主持公道啊,我家那個死鬼黑皮,前天還是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昨天一早就慘死在家門口了,叫我一個弱女子今后怎么活?。俊闭f完,眼角瞄了一下站在身旁的訟師,又開始低頭抽泣起來。那訟師年屆五旬,瘦骨嶙峋,見機插話道:“啟稟老爺,在下是江陵府訟師秦鳳材,錢氏識字不多,在下受錢氏所托代寫狀紙,為其申冤?!?p>  “是秦先生?。烤醚鼍醚?。請講一下訴狀吧?!鄙搪宄伉P材點頭微笑,心想,乖乖,這秦鳳材可是省里出名的大狀,巡按府的常客,一個地痞怎么可能請得動?再加上知府親臨聽案,這案子要是不辦成鐵案,我這知縣也就當?shù)筋^了。

  秦訟師說道:“七月初九申時,也就是前天傍晚,錢二毛,綽號黑皮,應柳蔭錢莊二掌柜柳林之邀,前往白練村林巖家收取欠銀,不曾想雙方起了口角,林巖之子,也就是堂上人犯林川,悍然一腳蹬在錢二毛心口,錢二毛當時身受內(nèi)傷,但不自知,于次日清晨在家門口暴斃,當時隨同錢二毛同去的九人及堂上的柳林均可作證,望大人明察,定要嚴懲兇手以明法紀、罰沒人犯資財以賠償受害者家屬?!?p>  “胡說,定是那黑皮自己身患疾病而忘,我輕輕一腳怎么可能踢死人?他怎么沒當場就死???”林川急著吼道。

  “大膽刁民,安敢咆哮公堂?”商洛怒道:“傳仵作!”

  仵作上堂來說道:“回稟老爺,經(jīng)查驗,死者胸口肋骨向內(nèi)折裂,看傷口皮膚完整,系因胸口重擊、心脈破裂而亡,應是腳跟蹬踹所致。”

  “人犯林川,人證物證俱在,你又自認踢了他一腳,你可認罪?”商洛厲聲問道,復又柔聲勸道:“你若坦白認罪,賠償遺屬,本官可依律以誤殺從輕發(fā)落。”

  “不可能,我自己知道決不可能踢死人,我是被冤枉的。”

  “來人,大刑伺候!”見不聽勸告,商洛似乎有些惱羞成怒。

  “商大人,此案可疑之處甚多,可否容在下問上幾句?”堂上傳來一聲清稚的聲音。

  “堂下何人?公堂之上,為何不下跪?”商洛恨其打斷自己講話。

  “在下將軍村賀齊舟,是本縣秀才,依律無須下跪,望大人海涵,本人為疑犯林川辯訟,有幾處疑問須得確認。”

  “此案因債務糾紛斗毆致人身死,事由、證據(jù)俱全,你還有何疑問?本官且聽你幾句?!鄙搪迤鋵嵰嘀R齊舟身份,雖瞧不起他為犯官之后,但多少還是有點忌憚楊家。

  “請問秦訟師,死者生前與林家可有瓜葛?”

  “并無聽聞有何糾紛”,秦鳳材成竹在胸,不急不徐地答道。

  “那錢二毛為何要去林家,甚至去破他家門戶?”

  “只因林家積欠柳蔭錢莊銀兩,錢莊屢次索要遭拒,因懼林家父子身手了得,故邀幫手攜同前往,以壯聲勢,豈料雙方起了口角,那錢二毛一時失控,不慎踢壞林家大門,而林川自恃武功,下腳陰狠,致人身亡,依本朝禁武令,習武者欺壓平民罪加一等。”秦鳳材瞇起雙眼,側(cè)身看向賀齊舟,似乎在嘲笑他嘴上無毛。

  “林家未曾欠錢二毛一錢銀子,而錢二毛居然想破門而入,林川護母心卻,出手對歹人略加懲戒,何罪之有?試想一群陌生歹徒想要闖入家門,還不許自衛(wèi)嗎?”齊舟反問。

  “前面已經(jīng)說過了,錢二毛是隨同柳蔭錢莊的人去的林家?!?p>  “柳蔭錢莊與林家縱然有借貸糾紛,自可訴至官府,這縣衙是白開了嗎?帶著十數(shù)人去要債,柳蔭錢莊是要強搶呢還是要拆房???”齊舟又道:”那錢二毛踹人門戶,挨打是活該,第二日是死在自家門口,又不是死在林家門口,之后任何人都有可能踢他幾腳,如何證明是林川所為,商大人,此案既無人證又無物證,應將林川父子,無罪釋放?!?p>  “好一張刁蠻的小嘴”,秦訟師似乎有了點火氣:”錢二毛被踢之后,胸口郁悶,旁人以為其受到羞辱心中難過,故當日晚間,帶他去了惜春樓喝酒開解,直至次日清晨酒醉,由友人錢虎及吳強向惜春樓借了輛板車,推其回家,不曾想錢二毛早已傷入膏肓,快至家門口氣絕身亡。在此期間錢二毛未曾與他人再有糾葛,從林家到惜春樓,這同行索債之人均可作證;之后惜春樓內(nèi)陸續(xù)有人離開,但樓內(nèi)老鴇可作證;回家途中錢虎及吳強可作證。再說那林川傷人之后可曾見這十人報復,顯然可證明同行要債僅是壯膽而非行兇。而林川踢人的那一腳可是人人都瞧見了的,望大人明鑒?!罢f完,秦訟師捋了捋胡須,嘴角微翹,顯輕蔑之色。

  齊舟暗自腹誹,你個老狐貍可是滴水不漏啊,齊舟面向商洛說道:“與錢二毛同行之人均為柳家所邀,豈知會不會證詞作偽呢?大人,能否容在下去查驗一下尸身?”

  “你個小毛孩懂什么?仵作已驗過傷痕無誤,何須多此一舉,還不如勸勸林川,承認惡行,并對錢二毛家賠償、賠禮,若錢家能見諒,本官念林川年幼無知、失手傷人,自可從輕發(fā)落?!鄙搪鍥]好氣地說道。

  “不行,少爺,不是我踢死的,他們幾次三番過來,欺人太甚?!绷执ù舐暼碌馈?p>  “大膽林川,看來不動刑你真以為本官是吃素的了。來人,大刑伺候?!鄙搪褰械馈?p>  堂外早就等好的幾名衙役立時帶著夾桿夾棍等刑具,嘩嘩啦拋在林川身旁,聲勢賅人。

  “大人,依齊律,訟辯者可驗證,為何不讓我看看尸身?堂訟尚未結(jié)束,又何以急著用刑?”齊舟詰問。

  “商大人,這個案子可要辦成鐵案啊,若案犯不服,層層上訴,你我可不好擔待啊?!睆埪愤b在商洛身側(cè)輕聲提醒。

  “大人之言極是”。商洛一邊應承心中卻想,你個老狐貍,惡人我來當,好處你先得。然后說道:“仵作何在,帶他去后堂斂房驗尸,小子,小心晚上睡不著覺哦。秦先生不放心亦可前往,另外把林川父母亦傳上堂來。”

  斂房在縣衙西北角落,距縣衙大堂也就百步距離,秦鳳材顯然已看過尸身,但不放心賀齊舟暗做手腳,亦是跟著來到斂房。黑皮的尸體應該是昨天推來,尚未收斂,仍放在惜春樓的那輛板車上,上面覆了一塊粗麻白布。由于仵作已驗尸,故尸體衣衫盡除,尸身也已僵硬。賀齊舟因自幼跟著黃荃學醫(yī)、打獵,雖未親手解剖過人體,但黃荃醫(yī)治鄉(xiāng)鄰時也多有見識,再加上賀齊舟自小膽大,自不懼這死尸。

  賀齊舟盯著心口創(chuàng)傷許久,并探指摸了摸創(chuàng)口斷骨,再將尸身翻轉(zhuǎn)查看,站在一旁的秦鳳材心中微凜,心想這小子看似油滑,做事倒也一絲不茍,問道:“我說,賀齊舟啊,你以前也曾驗過尸身?辯過命案?”

  “沒,我這是大姑娘嫁人,頭一回”,齊舟答道。

  “小子不錯,如果以后想入這一行,可以到州府找我。另外如果柳家想要私了,不妨可以提高一些要價,老夫可以幫忙一二。”秦鳳材悄悄在賀齊舟身后說道,后一句話更是僅有兩人能聽到。賀齊舟其實早就懷疑柳家應有所圖,只是不知所圖何事。聽這秦訟師之言,心中更是堅信林川乃無辜受陷,當下也不動聲色,不置可否,回答道:“還望秦先生秉持公道?!倍伉P材說這句話,一來是惜材,更主要是心中有點不詳預感,說不定其一世英名要毀在那小子手上,因此想要誘得齊舟私下和解。

  三人回到大堂,林川父母已在大堂之上,因林巖已被證得未曾出手,故不再拘押,此時正與商洛怒目相向,原來林巖本以為不是什么大事,說清楚最多賠點銀子就了事了,但見堂上欲對林川用刑,不禁怒火中燒,一身殺氣充盈堂內(nèi)。想那林巖本為大將軍親衛(wèi),歷大小戰(zhàn)事數(shù)十場,本就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猛士,雖經(jīng)這近二十年蟄伏,但盛怒之下的氣勢又豈是一個小小縣令能夠壓制。只見六七名衙役站于商洛身前,那商洛聲音顫抖地說道:“林,林巖,你,你武夫范禁,膽敢造反不成?來,來人,將他拿下!”

  “誰敢?”林巖爆喝,“狗官,你若判罰不公,老子舍去這條老命,也要告到樞密院,告到京城大內(nèi)!”

  齊舟見狀,立即一個箭步上前拉住林巖,說道:“林叔息怒,林川沒有殺人,兩位大人定會主持公道的,且等案子審完再說。”

  林巖見齊舟相勸,不再糾纏,回頭低聲對齊舟說道:“犬子無用,拖累少爺了”,說完就退至暗暗哭泣的林母旁邊。

  見林巖退下,如臨大敵的衙役也相繼歸位。齊舟繼而說道:“大人,尸體已看過,能否容在下再多問幾名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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