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見身邊柳家清客暗暗搖頭,正想否決,但見那林巖仍是怒氣沖天,擔心事態(tài)失控,不得已說道:“如于本案有關,你自可相問。”
“請問這位錢莊老板,那死者可是柳家仆役?”
“不是”。書生模樣的柳家清客答道。那名柳家清客乃是柳系舟遠房親戚,姓柳名林,是柳系舟的管家,亦是錢莊的二掌柜。
“那可是錢莊的雇工?”齊舟繼續(xù)問道。
“不是”,柳林回答得也干脆。
“此人既然和柳家無關,是否可以請柳家人回避一下?!饼R舟其實是想用激將法,來探知柳家的真正意圖。
“當然不行,錢二毛雖非錢莊長工,但亦屬錢莊臨時短雇之人,此次要債同行十人,有兩人乃本莊長工,其余八人均為臨工,每人雇銀一兩,不信可問堂上眾人。柳家乃本府首善之家,朝中柳大人更是清譽無雙,柳府如連所雇之人的冤屈都無法伸張,如何還能在這江陵府立足?”柳林邊說邊看向商洛和張路遙,說到朝中柳大人時更是下巴微抬,無比自信。
“你說是要債去了,可有借契?所約何時還錢?利錢多少?”
那柳林從懷中拿出借契晃了一晃,說道:“借銀三十兩,八分利,利錢二兩四錢,約定是明年正月十八連本帶利還清,但借契明文,借者可提前還銀,錢莊亦可自損利錢,提前收回。”
“今年秋糧尚未收割,現(xiàn)在就來收錢,這是什么道理?你就不怕錢莊信譽受損”
“哼,今年這天氣能有多少收成,再不收債恐怕就收不到了,小子,這和本案有多少關系?你不要扯遠了?!绷执鸬馈?p> “那好,你說可以提前還,這是三十三兩銀子,你把借契拿來,以后也不用興師動眾了,我們有一事了一事?!饼R舟從懷里掏出銀兩,遞了過去。
柳林因剛才說過借者可提前償債,也不想在此事上再多羅嗦,將借契扔給齊舟,說道:“借契自有底案,也不怕你毀了證據(jù)?!?p> 齊舟又轉向堂上的那九名地痞,問道:“你們可收到那一銀的雇銀?”
“我只收了七錢”
“奶奶的,我只有五錢”
“定是被那賭鬼黑皮坑了”
“他娘的,老子一文錢都沒拿到”
頓時堂上一片叫聲,氣得商洛連連拍案,大叫肅靜。
待眾地痞靜了下來,齊舟又問:“你們幾人去了那青樓?可有人聽得錢二毛喊胸痛難受的?想好了再答。你們?nèi)硕?,如單獨詢問口供不一,誰撒謊一問便知,作偽證可要受二十脊杖的,如造成錯假冤案,則視同案犯,錢訟師你說對不對?”
秦鳳材輕哼了一聲,視同默認,眾地痞都說去過那惜春樓喝過花酒,但無人聽得錢二毛喊疼。
“錢夫人,請問您與錢二毛成親多久了,這錢二毛可有正當職業(yè)?”賀齊舟又問斜坐于林川邊上的錢氏。
“大人,賀齊舟所問與本案毫無關系,還望大人莫要再讓其糾纏不休?!鼻伉P材搶在錢氏之前嚷道。
“都是與死者有關的問題,怎就與本案無關了?”齊舟毫不退讓。
商洛正要開口,只聽張知府淡淡地說道:“聽聽又何妨,也不急著這一時三刻?!?p> “成親不過十日,我也不知那死鬼在何處掙錢,我的命咋就這么苦啊?”說完又開始號啕起來。
“大人,在下還想聽聽惜春樓老鴇的證言”
“哼,也好叫你心服口服,速速傳那老鴇上來。”商洛心想,那老鴇明擺著和柳家關系莫淺,自是不怕她來作證。
秦鳳材見賀齊舟從容姿態(tài),心中略感不妙,忙向柳林狠狠使了個眼色,柳林心領神會,向兩位大人作揖說道:“想那老鴇一時半會還過不來,兩位大人,柳某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講否?”
“請講,請講”,商洛忙應承道。
“犯人林川年幼無知,出手不知輕重,但我瞧著也應是急火攻心,失手誤傷,他林家服侍楊家多年,或可視為一家,想我柳家在白練村與楊將軍府素來和睦,卻莫因誤會致兩家存了芥蒂,錢二毛之死已為不幸,若林川再背大禍亦是大不幸。能否容在下代表錢氏與林家私下談談,給錢家足夠補償,也請大人酌情法外開恩,可否?”說完,柳林又看向林川。
商洛忙道:“如此甚好,林川,你可同意賀齊舟代表你家商談?”
“自然同意”,林巖搶著答道。
“錢氏,你可允許柳先生幫你協(xié)商”
“民婦全憑柳先生作主”,那錢氏早已收起了哭聲,輕聲答道。
“柳先生、賀齊舟,在老鴇來之前,你們就先到隔壁廂堂先私下談談吧”。商洛安排衙役帶路。
賀齊舟心中冷笑,看看你柳家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觳礁靡蹃淼綆?。
待到衙役退出廂房,關上房門,柳林說道:“賀少爺,你年紀輕輕可能還不知行情,若誤傷他人致死,死者若為奴藉,脫罪見諒少說也得千兩紋銀,而那黑皮為自由之身,沒有兩千兩白銀,那林川可是逃不了這牢獄之災了,輕則杖一百徒五年、傾家蕩產(chǎn),重則流三千里甚至判絞都不是沒有可能?。俊?p> “他林家哪有這么多錢,我家也是窮得叮當響,怎么賠啊?”
“他家不是還有幾畝地嗎?你家在山邊不是還有百畝田地?折價也超過兩千兩了,就看你賀家是不是愿意為這忠仆出力了。”柳林一臉獰笑。
“他家可不是仆籍,何來忠仆一說?再說是不是他踢死的,也不能聽你們這一面之辭?!?p> “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我東家祖居白練村,你家那塊坡地曾是柳家祖墳,依山傍水,本就是塊風水寶地,后幾經(jīng)易手歸了楊家,成了不值幾文的稻田,雖得圣上恩賜,但那片地還在你家手中,現(xiàn)在我東家為盡孝御史大老爺,準備在白練山腳下大修祖墳,那兒上千畝土地均為柳家所有,就差你們這一百來畝了??蓭状我I,你母親也不同意,現(xiàn)在林川惹了官司,如果你愿意用地和解,我柳家可在白練村再補你五十畝熟田。”
“你的意思是楊家以后就住你家祖墳旁邊了?”齊舟一臉不屑。
“小子唉,這兒雖還叫將軍縣,但你也不是不知道,現(xiàn)在可是柳家的天下。我好心勸你一句,柳家也不想仗勢欺人,乘著這么個好機會,舍了那塊是非之地,柳家可以再給你家二十畝地,給林家一棟宅子,如何?”柳林的臉有點僵硬,再談下去自己的好處都要貼進去了。
“這樣吧,等我問過惜春樓的人再說如何?”賀齊舟仍是不為所動。
“你再想想清楚,出了這扇門再進來就難了,那小子這輩子也算完了,我可以再加二百兩銀子。”柳林咬牙切齒說道。
“我相信還會進來的”,齊舟淡淡說完這句話,頭也不回,開了廂房門就回到縣衙大堂。那柳林亦是一臉戾色回到大堂,對著秦鳳材搖了搖頭。
再過了約莫一柱香時間,衙役就領著惜春樓老鴇來到堂上。待那老鴇拜過縣令,賀齊舟就問道:“這位嬸嬸,我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一下,事關人命,還望如實回答?!?p> “哼!”那老鴇顯然是在睡夢中被叫醒,未施粉黛,一臉肥肉擠出一臉皺紋,一臉皺紋又襯出一臉肥肉,鼻音重重一哼以示回復。昨日凌晨有人剛出妓樓便身亡,這兩日又是官府上門又是柳家來人,現(xiàn)在倒好,連個安穩(wěn)覺都沒睡成,一肚子的怨氣正是無處發(fā)泄。
“您看一下,堂上這九人前天晚間是否到過惜春樓喝過酒?在那一批人里,你可曾聽得有人喊受傷、胸痛的?”賀齊舟指著那一伙地痞問老鴇。
“我哪記得清所有面孔,不過那日好些個是去過我們樓里,是柳二爺帶來的,還叫了四個小姐過去,一幫窮鬼,居然沒人打賞,也不曾聽得有人喊受傷?!崩哮d看著那伙人,一臉鄙夷。
“他們一共花費多少錢?何人結的賬?”
“柳二爺說是記在錢莊賬上,一共四十兩,昨天下午就遣人送來了?!?p> “他們是什么時候走的?最后走的是哪幾人?”
“他們在餐館折騰了一宿,盡是喝酒吹牛,也不叫個姑娘留宿,聽樓里小二說最后走的是三人,快天亮時才離開的,那死鬼黑皮也在里面,當時喝得爛醉,還借了樓里一輛拉菜的板車,到現(xiàn)在還沒還,好像那死鬼就是死在車上,那車也不能要了,真是晦氣!”
“您再瞧瞧這錢氏原可是你樓里的人?”
“喲,這不是菊香姐嗎?本以為你時來運轉,有貴人將你贖身,可以過上太平日子了,不曾想還是撞了這么大個霉運,真是個可憐人喲。”老鴇看著癱坐地上的錢氏,嘴上雖這么說,可心中卻艷羨菊香馬上可得到一筆可觀的償銀。
“那可是黑皮為菊香贖的身?”
“不是那死鬼還有誰?不知他哪來的銀子,也是咱菊香昏了頭,跟了這個癩子?!奔藰窃谒氖鄽q的菊香身上早已榨不出什么油水,贖身銀也不過幾十兩銀子,不過老鴇還是懷疑無親無屬、上頓不接下頓的地痞黑皮能拿出這么多銀子,弄不好還是這菊香謀殺親夫?想到此處,不禁打了個寒顫。
“不知是哪兩位送錢二毛回的家?能否站出來答話?”齊舟向老鴇點了點頭表示謝意,又看向那群地痞問道。
身材魁梧高大的吳強和中等身材的錢虎從右側人群中站了出來。
“可是你倆從惜春樓送黑皮回家的,中途可曾離開過黑皮?”齊舟問道。
“直至家門,一刻也未曾離開”,錢虎答道。“嗯,也就一里多路,直接推回他家了”,吳強附和。
“是誰發(fā)現(xiàn)錢二毛已身亡的?你們真的全都未曾離開?我猜路上總有人憋不住,撒泡尿什么的吧?”
“我們想搬他下車時吳強先發(fā)現(xiàn)的”,錢虎答道:“路上倒的確尿過一次,不過那是走到半路時,推車拐到一個小巷里尿的,我們就在板車旁邊?!?p> “對對對,錢虎說摒不住了,他娘的還讓老子多推了幾步路?!眳菑娨舱f道。
“回稟大人,該問的我都問完了,錢二毛確系死于踢傷無誤,聽證人所言,死前亦無接觸過他人……”
齊舟說到一半就被商洛的話打斷,“嗯,本案鐵證如山,林川恃武傷人致死,若無力賠償死者家屬,本官將依律嚴判!”
“唉,等等,等等,大人,我的話還沒說完,至少讓我說出真兇吧?!?p> 齊舟這句話一說完,堂內(nèi)嘩然,商洛用力拍了拍驚堂木,森然道:“好,你說,看你再如何狡辯。”
“殺人者乃錢虎!”齊舟斷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