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了!”
過了約有三炷香的功夫,將炎終于在泥像臺座的背后發(fā)現(xiàn)了玄機(jī)。他伸手將一塊圓形花磚摳了出來,露出其下淺淺的孔洞,以及其中一只生滿了綠銹的銅環(huán)。
拉動銅環(huán),臺座下旋即發(fā)出了沙沙的輕響,那尊泥塑將軍像也隨之微微顫動起來。然而其并未如三人所愿朝側(cè)方移開,露出下方掩藏的密道,而是在一片震耳欲聾轟響中,帶著整間祠堂的地板,徑直朝著地下深處墜去!
在無數(shù)土方與碎石中,三個孩子驚呼著失去了平衡。而那片塌陷的地洞,便如同是一張碩大的嘴,將他們盡數(shù)吞進(jìn)了肚中。
下墜的感覺持續(xù)了很久。就在將炎以為自己鐵定要摔死時,身體卻忽然觸到了地面,停了下來。
身下的地面摸起來凹凸不平,卻頗為光滑圓潤,并不似遍布石筍與石鐘乳的地底溶洞那般尖銳致命。破碎的青石板與大量土方,則將頭頂上的破洞完全堵了起來。也多虧那尊同孩子們一齊落入地洞的將軍像,于三人頭頂略作遮擋,他們才沒有被當(dāng)場活埋。
“將炎、子隱,你們都在哪里?我什么都看不見了,我怕!”
甯月的聲音于黑暗中響起。
“月兒莫慌,我就在你身邊。大家都沒受傷吧?”將炎循聲摸索到了同伴的小手,輕輕捏了捏,希望能稍稍緩解對方心中的不安。
“沒有?!鄙倥謿?,卻因同伴的安慰而漸漸平復(fù)了心情。
“我也沒事?!逼钭与[也于不遠(yuǎn)處活動了一下手腳,應(yīng)聲道。隨即他聽見小白狐在自己身旁“啾啾”地叫了起來,繼而又道,“雪靈也沒事,你們倆放心吧?!?p> “好好的地板,怎會突然塌陷了?”
在同伴的攙扶下,少女重新站起了身子問道。將炎的語氣間卻滿是懊惱:
“還是大意了?;蛟S方才我們拉動的那處機(jī)關(guān),其實是為防止外人闖入而設(shè)下的陷阱,故而才會銹成那副模樣。我本該讓你們二人于祠堂外稍候,自己一人先下來探探的。眼下我們?nèi)私员焕г诖说?,更無法找人來救,麻煩可大了!”
“倒也未必。”祁子隱卻搖頭安慰起來,“先前出城時,我已經(jīng)用鵡哥兒給石頭哥哥傳了消息。若是日出之后他還未見我回宮,便會立刻帶人來尋的?!?p> 雖聽他如是說,甯月卻仍有些怕,忙將小白狐喚到了自己身前:“小結(jié)巴,你身上的火折子呢?快些點起光亮,我們也好尋路出去。這里又黑又濕又難聞,我半刻也不想多待!”
黑瞳少年卻在黑暗中搖了搖頭:“我的火折子方才在滾下來的時候弄丟了。不過倒是可以拿嘯天陌來探路。月兒你走中間,子隱殿后,我們各自搭著前面一個人的肩膀,列隊向前便是。”
不曾想,半夜偷跑出宮來的祁子隱卻是準(zhǔn)備周全:“不妨事,我身上也帶了一個火折子?!?p> 想要幫忙的他說著便伸手去懷中掏了起來。將炎剛要出聲阻止,卻見一團(tuán)明亮的火光已然于眼前綻放了開來。
直至此時年輕的少主方才明白過來,原來將炎稱自己的火折子弄丟了其實是在說謊。而他的目的,不過是為了避免甯月看到眼前的一幕,而被當(dāng)場嚇破了膽。
“呀——!這地下怎地全是死人骨頭?!”
伴隨著紅發(fā)少女的尖叫,猙獰可怖的景象毫無阻攔地出映入了三個孩子眼中。只見一具具森森的人骨,竟在這地下密密麻麻地構(gòu)筑起一條詭異的甬道,就仿佛去往地獄的通路,自他們腳下朝前方的黑暗里延伸開去,看不到盡頭。通路左右還分布著許多人骨構(gòu)成的房間,便似一座巨大的地下宮殿。
眼下,三人周圍的墻壁、天頂與地面上,大大小小的人骨交錯層疊在一起,其中既有腿骨、肱骨、脛骨等長直的大骨,也有指骨、肋骨等不太規(guī)則的碎骨,就好似有人將它們當(dāng)做了建屋筑墻的磚瓦一般。若非骨頭裸露在外的表面呈現(xiàn)出斑駁的暗黃色,以及骨茬處顯露出的無數(shù)細(xì)小的蜂窩狀孔洞,乍看之下還會以為乃是巧匠于巖石上雕刻出來的。
火折微弱的光忽然在黑暗中閃動起來,有風(fēng)。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腐臭霉味。將炎努力定了定神,面色卻變得愈發(fā)凝重起來:
“看來子隱的那個故事是真的,當(dāng)年確有上萬人死在了這里——只不過從周圍巖石上的痕跡判斷,此處建成的時間最多不超過十年,應(yīng)是有人故意利用千余年前的那些尸骨新筑起了這座人骨地宮!”
方才摔落下來的時候,黑瞳少年已然猜到身下那些高低起伏的石頭或許便是人骨,可現(xiàn)如今親眼看著那一只只被壓得碎裂變形的頭骨,仍有些不寒而栗。
白衣少年也不敢再多看,緊閉起雙目奇怪道:“如此龐大的工程,必定要調(diào)集大量的人力。但為何這么多年來竟從未聽人說起過?況且,究竟是何人竟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而不敬死者,于這地下修建起一處如此邪佞的秘密所在?”
一番疑問過后,卻是甯月顫抖著聲音接過了話題:“這座地宮——似乎并非由人力所建,反倒像是有強(qiáng)大的咒術(shù)參與其中……”
“甯月你可別亂說啊,巫蠱咒術(shù)在大昇境內(nèi)已經(jīng)消失數(shù)百年了!”祁子隱當(dāng)即面色一變,卻很快被一旁的將炎按住了肩膀。
甯月則繼續(xù)大著膽子指了指身旁的一顆頭骨上空洞的眼窩道:
“我可沒有亂說!你們仔細(xì)去看,眼前的那些人骨全都是嵌于巖石之中的。二者結(jié)合得如此嚴(yán)絲密縫,若非使用咒術(shù),試問陸上哪位工匠能夠掌握如此高超的技藝?”
循著姑娘手指的方向去看,即便膽大如將炎者,也登時覺得頭皮發(fā)麻,呼吸不暢。他知道白衣少年并不知曉甯月身上蘊(yùn)藏著的那股詭秘的力量,生怕同伴會深究下去,連忙岔開了話題:
“現(xiàn)在說這些都是白費(fèi)功夫,我們眼下還是先想辦法出去。地道中既然有風(fēng),便一定有其他通路可以去往地面。不過大家千萬小心,之前的那個蒙面人,或許此刻也藏身在這地宮內(nèi)的某處。若是同他短兵相接,怕是不好對付!”
黑瞳少年說著,便將嘯天陌自背上取了下來,左手高舉起火折繼續(xù)向前走去。祁子隱心中雖仍有無數(shù)的疑問,卻也明白對方所言不錯,急忙也將長袍下擺在腰間打了一個結(jié),方便活動,又拉過甯月的手緊跟在將炎身后。
三個孩子沿著腳下蜿蜒曲折的人骨隧道,在地宮中行出了半里有余,終于在道路盡頭看見了一扇緊閉的石門。門上也嵌滿了猙獰的骷髏頭骨,黑洞洞的眼窩與張大的嘴,仿佛從地獄爬出的惡鬼。
“將炎,別再往前走了!”
甯月抱著白狐,躲在兩個男孩的身后死死扯住了他們的袖口,可黑瞳少年卻還是執(zhí)拗地上前一步,于門前蹲下了身去:“風(fēng)便是從這門后吹出來的?!?p> “該不會又是什么機(jī)關(guān)陷阱吧?我可不想再掉到更深一層的地洞里去——”甯月心有余悸地?fù)u頭反對。然而她話還未說完,便聽面前的石門嘩嘩嘩地響了起來。自門縫中透出了一絲火光,似是被人由內(nèi)向外推將開來!
將炎眼疾手快,立刻將手里的火折子滅了??扇擞诒曝频牡氐乐懈緹o處可避,只得閃身藏在那扇滿是骷髏的石門后,緊張得連大氣也不敢出。
兩個成年人腳步一前一后自門后走了出來,同三個孩子近在咫尺。其中一人聲線低沉,帶著濃重的回音:
“既是如此,為保險起見我便先行離開。你稍候片刻再由將軍祠中出去,莫要暴露了行蹤!”
“是。還請大人路上多加小心?!绷硗庖蝗说穆曇繇懫?,聽上去卻有些耳熟,是那當(dāng)鋪之中的蒙面人無疑了,“其實,若非上次于城西亂墳崗中被那幾個小鬼撞見,我本也不會如此小心,勞煩大人了?!?p> 躲藏在石門后的將炎不禁心中一凜,悄悄歪過腦袋,借著黑暗的掩護(hù)朝僅一門之隔的來人身上暼去。果不其然,只見其中一人身披黑色大氅背對著自己,正是此前亂墳崗上匆匆逃走的那個神秘人。而立在其對面的蒙面人則已取下了面上罩著的黑巾,在火光的映照下,露出滿臉濃重的絡(luò)腮胡,竟是洛漸離!
“無妨,欲成大事者,小心一些總是沒錯的?!?p> “只可惜上次沒能將那幾個小鬼直接在那亂墳崗里當(dāng)場斬了,這次才會又被他們給撞見。”
“如此也并非壞事。今日我們還是順利獲得了這柄短刀,而上次亂墳崗的事情,那幾個小鬼也并未去向國主稟奏?;蛟S他們手中握有什么重要的線索也未嘗可知。至于將軍祠中那個小丫頭嘛——”披著大氅的神秘人頓了一頓,“那丫頭的體質(zhì)與常人迥異,倒是有些來頭的。你等下趕緊去看看其醒了沒有,若是能再從她口中問出些線索來固然最好。縱然問不出什么,也絕不能傷了她,抽空偷偷送到我府中去!”
“大人還請放心。只不過——此物交由我保管實在有些不妥。雖說刀身可以留在屬下身邊作障眼之法,可這刀內(nèi)之物,屬下實不敢染指,還請大人取走吧。”
洛漸離說著便單膝跪拜下去,恭敬地將雙手高舉過頭。而他捧在雙手中的,正是那柄鑲嵌著寶石的短刀百辟!
黑瞳少年從未想過,尤叔留給自己的這柄短刀之中居然另有玄機(jī)。只見對方雙手握刀,用力一擰,柄上竟是傳來了咔嚓一聲,被直接自刀身上起了下來。原來其竟是依靠幾處精巧的機(jī)關(guān)固定于刀鐔之上的!
隨著機(jī)關(guān)的開啟,半張霍霍牙牙,看起來頗有些年頭的古舊地圖也從中空的刀柄之中滑了出來,被披著大氅神秘人順勢接入了掌心。
“不錯,不錯!都說屬下的忠心是靠試出來的,看來你沒有白跟著我這么多年,忠誠可嘉,忠誠可嘉!”
“大人平日里時常鞭策,屬下自當(dāng)時時警醒,又怎敢生半點非分之想!”
洛漸離始終保持著躬身行禮的姿勢,連頭也不敢再抬,似乎十分忌憚對方。對面的神秘人見狀,忽然無聲地笑了起來,頗為滿意地快步朝位于石門另一側(cè)的出口走去。
過了許久,洛漸離才將手中的百辟復(fù)原,收入了懷中,轉(zhuǎn)身沿著通路朝將軍祠的方向快步趕去。直至黑暗深處再也聽不見腳步聲,三個孩子才敢從石門后重新閃身出來。
“難怪此前那姓洛的會在雉河渡刁難我們,原來全都是因為這柄短刀的緣故!”
將炎緊握雙拳,立在原地咬牙切齒地道。
白衣少年抬頭看了一眼怒不可遏的同伴,卻是滿面疑惑:
“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如今又是這座將軍祠,又出現(xiàn)了一張古圖。我隱隱覺得,這件事同先前說與你們聽的那場千年前的變故,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黑瞳少年也點了點頭:“沒想到百辟里居然藏著如此大的驚天秘密,不知尤叔對此是否知情?若是知曉,又緣何要將它同那張古舊的羊皮地圖一齊交至我的手里?”
“哎呀,都這時候了,還管什么地圖,什么秘密啊?估計那個姓洛的壞蛋很快便會發(fā)現(xiàn)將軍祠坍塌了下來,我們是不是得趕緊離開這里啊?”
最后還是甯月打斷了兩個少年的一番分析,轉(zhuǎn)身朝那扇滿是骷髏的石門后走去。尚未從疑惑中回過神來的祁子隱與將炎見狀,也只得暫時按下了話頭,拔腳跟了過去。
只是那門后的景象,愈發(fā)令三個孩子驚詫莫名起來——眼下他們正身處一間數(shù)丈見方的石室內(nèi),其中金光燦燦的各色錢銀、珠寶、首飾堆得好似小山一般。甚至連從小見慣了大場面的祁子隱也張大著嘴巴,仿佛下巴都快要掉下來:
“天哪,這些東西的價值,怕是快要趕上曄國整整數(shù)年的稅賦所得了吧?那洛漸離區(qū)區(qū)一個梟騎都尉,究竟是從何處弄來了這么多錢財,究竟又打算將他們用來做什么?那個神秘人又究竟是何來頭?”
“那姓洛的連殺人放火的事都干得出來,肯定不是用來做什么好事?!?p> 甯月也隨聲附和著罵道,卻忽然看見身邊的黑瞳少年好似受到了什么刺激,著魔一般于口中念念有詞起來:“殺人放火,殺人放火……這些東西……全都是從海上劫來的?。 ?p> “小結(jié)巴你怎么了?”
見同伴面如金紙,雙手抱頭仿佛中邪了一般,少女立刻伸手要去扶對方。誰知將炎卻猛地將其推開,橫起手中的陌刀躲得離兩名同伴遠(yuǎn)遠(yuǎn)地:
“我記起來了,我全都記起來了!這些金銀珠寶皆是洛漸離率軍自海上劫掠商船而獲,上面沾滿了無辜者的血!而我,則是助他為非作歹的幫兇之一!”
種大麥的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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