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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月

第三十五幕 ? 四主爭雄 ? 三

孿月 種大麥的狐貍 4170 2023-03-17 19:28:00

  “小結(jié)巴,小結(jié)巴你等一等!”

  甯月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卻是忽遠(yuǎn)忽近,氣喘吁吁。少女剛剛恢復(fù)一些的體力,也在這番追逐中被瞬間便耗盡了,她卻是一直咬緊牙關(guān)跟著。

  將炎卻是只顧低頭前行,始終能夠聽見身后同伴的聲音若即若離,無論怎么甩都甩不掉。他心中一股無名火騰地一下便燒將起來,突然停下腳步,轉(zhuǎn)頭便呵斥道:

  “不是讓你不要跟來么?!”

  然而甫一回頭,他卻見身后姑娘腳下一軟,徑直朝自己的懷中摔將過來。少年本能地伸手去扶,卻是借力讓對方倚在了自己身旁一段矮墻之上,當(dāng)即又退開半步。

  “小結(jié)巴……你為何如此……我……我究竟做錯了何事?”

  甯月眼中的淚再也憋不住,撲撲簌簌地落將下來。年輕的和罕卻從她腳邊拾起了滾落在地的盔胄,一步步徐徐地向后退去,邊退邊道:

  “告訴你不要跟來便不要跟來。我同你無甚好說的,只求今后再無相見,彼此就當(dāng)此生從不認(rèn)識對方,便算罷了!”

  黑瞳少年說得決絕,話畢將盔胄扣在了自己的頭上,當(dāng)即轉(zhuǎn)身又要走。華麗的獸紋面具擋住了他的面孔,也讓少女根本看不清楚其臉上此時究竟是何表情。

  “為什么?難道這么多年來,你同那個喚作圖婭的女孩結(jié)婚之后,便真的將過去的一切徹底拋開了?你為何要這般對我?”

  紅頭發(fā)的姑娘沒有力氣再喊,聲音小小的,幾乎聽不出情緒的起伏。然而,她的話卻還是刺痛了將炎的心。他猛地回過頭來,兇狠得恍若一匹孤狼:

  “不許你提圖婭的名字!如今已經(jīng)死了這么多的人,你還想要怎樣?”

  “我……想怎樣?小結(jié)巴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甯月忽然被問住了,心中隱隱有了一絲不好的感覺。

  年輕的和罕輕蔑地一哼:

  “是什么意思,難道你心里還不清楚么?你敢指天發(fā)誓,發(fā)誓過去、眼前同即將發(fā)生的一切,皆與你無關(guān)?!”

  “我——我——”

  少女心中忽然有些猶豫,不敢輕易作答。她并不確定對方話中所指的究竟何事,對于這突如其來的指責(zé),一時間更不知該如何反駁,忽然間說不出話來。

  可她愈是這樣,便愈是令思緒早已紛亂如麻的將炎確信,昆頡于永旸宮大殿之上所說與自己聽的那些話并非虛言:

  “直至今日我才忽然明白了,所有人之所以會來到這里,其實都是被預(yù)先安排好的,是也不是?當(dāng)年,是你的父親偷襲了煜水河畔的一座漁村,而后,你又故意裝作同我偶遇。其實,不過是為了騙取我的信任,讓我心甘情愿替你們賣命,是也不是?!”

  少年人忽然有些按捺不住,一些從前不敢問、不敢說的話,眼下似被一只看不見的手自肚子里掏出一般,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什么騙……小結(jié)巴,你怎地變成了這樣……”

  甯月這次是真的被嚇到了,一張臉登時變得煞白。她從未見過,也從未想過自己的這位密友心中,竟會藏有如此多的心事。此刻的將炎于少女眼中,不再是那個沉悶無趣,卻富有正義感的同伴,反倒似一頭由這片冰天雪地中沖出的,食人啖骨的猙獰野獸。

  “是我變了,還是你和子隱當(dāng)真有事故意瞞著我?我實在想不通自己究竟何德何能,值得你們?nèi)绱舜筚M(fèi)周章?你們究竟想要從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將炎咆哮著,兩只眼里血絲密布,似想要將心中煩郁刨根問底弄個明白,卻是不知該問什么,更不知該從何問起。甯月強(qiáng)忍住顫抖,依然堅定地?fù)u了搖頭:

  “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還不承認(rèn)么?任何看似天衣無縫的計劃,都必定會有破綻!這件東西,你當(dāng)如何解釋?!”

  年輕的和罕說著,忽然自懷中掏出了一串晶瑩發(fā)亮的東西,舉在了少女眼前大聲質(zhì)問起來。

  “這是我送你的項鏈——這項鏈……怎么了?”

  紅發(fā)少女的情緒幾近崩潰,說話也斷斷續(xù)續(xù),語不成章。但硬起心腸的將炎卻根本不為所動: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究竟還有什么秘密是不能直說的,你究竟要向我隱瞞什么?!多年來,月兒你始終對自己的身世閉口不談,可過去的那些事,我早已全部想起來了!你的這串項鏈,同當(dāng)年我妹妹走散時,戴在脖子上的一模一樣!它究竟是如何到了你的手中?!你究竟何時候才肯同我說實話?!”

  “小結(jié)巴,我……我并沒有!這項鏈——我不知道!”

  “不要再騙我!因為妹妹她最喜歡赤鮭,故而我們的父親才會特意請人制了這樣一枚掛墜送她,用作護(hù)身!月兒你老實告訴我,此物究竟是你父親自何處得來?當(dāng)年害我家慘遭血洗的罪魁禍?zhǔn)?,是否便是他?!?p>  紅發(fā)少女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這串項鏈,竟是屬于好友失蹤多年的胞妹,登時便被問得懵了,只是一個勁地?fù)u頭,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可將炎的情緒早已失去了控制。他越說越是激動,表情之中卻瞧不出究竟是不解、懷疑還是憤怒,只是用力瞪著那一雙帶著水紋的墨色眼睛:

  “這串項鏈若當(dāng)真是你父親送給你的,他便同當(dāng)晚殺死我爹娘的那伙人難脫干系!我妹妹究竟被他弄去了什么地方?你身上還藏著什么不能告訴我的秘密!告訴我,你快告訴我!”

  甯月看著同伴的眼睛,明白一切終究是瞞不過了。原本她還一直與心中排演,該如何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知對方。只是未曾想到,竟會在最不合適的時候,以這樣一種方式,:

  “我——其實來自澶瀛海下,也的確非你同族。我的養(yǎng)父,族里的大司鐸風(fēng)未殊曾極度仇視陸上人,手上沾滿了累累鮮血。而我的生父昆頡,則是所有這些戰(zhàn)禍、災(zāi)難的幕后主使……但是小結(jié)巴你一定要相信,我此生絕不會,也從未與他們的所作所為有過半點(diǎn)關(guān)系!”

  姑娘幾乎帶著哭腔,盡一切可能將這一番極為蒼白的解釋,拼作幾句完整的話。

  然而,本應(yīng)為迷途之人照亮前路的理智,如今卻在所有最為荒謬的邏輯皆能自圓其說時,變成了那一劑令人癲狂的毒藥。

  年輕的和罕,早已鉆入了自己提前做出的假設(shè)中不能自拔。昆頡向他灌輸?shù)哪且环瑹o稽之談,幾相映證下,卻成為了鐵一般的事實。眼下甯月的回答,徹底將原本仍在懸崖上徘徊猶豫的他狠狠推了下去。無論面前楚楚可憐的姑娘還能作何解釋,他都再聽不進(jìn)了。

  少年人口中發(fā)出一聲凄厲的長嘯,恍若一頭掙脫枷鎖的紅龍,須鬣如戟,鱗甲震顫。他將手中烏金色的嘯天陌重重一抖,竟是架上了甯月的頸側(cè)。

  鋒利的嘯天陌登時便劃破了姑娘如雪的肌膚。被天空中光氣照亮的鮮紅色的血,順著刀刃緩緩低落,散著詭異的光。

  一顆淚,從少女的眼角滑落,滴在沾了血的陌刀上,化作千萬晶瑩的碎片。而似乎正是因為這滴淚,方令將炎舉刀的手猶豫了起來,沒有立時揮下。

  寂靜的夜空,森然的廢墟,二人便好似被人以咒術(shù)化作的兩尊石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而這本就無法長久維系的平衡,終還是被打破了。一道白影忽然自黑暗之中躍起,二話不說便向?qū)⒀椎纳韨?cè)攻去。

  那正是尾隨二人前來的祁子隱。起初,他還萌生過退意,不想因為自己的貿(mào)然出現(xiàn)而令兩名好友尷尬不快。但當(dāng)黑瞳少年的聲音越來越大,舉止也愈發(fā)變得瘋狂時,他方才意識到事態(tài)終于失控,必須出手了。

  年輕的曄國公勢頭太勁,完全沒留半分余地。將炎對此卻毫不驚訝,果斷地丟下甯月,回身便舉刀一格。

  “鐺啷”一聲,兵刃相交,火光四濺。

  這樣的場景,甯月并非第一次見到。三人仿佛于一瞬間,重又回到了數(shù)年前的暮廬城中,回到了向百里悉心指導(dǎo)過招的那些溫潤的下午。

  但有些事,終還是回不去了。曾經(jīng)真刀真槍的比試,從未如今日這般驚心動魄,招招致命。

  赤色一方,是不斷突擊攻前的摧山。一次接一次,年輕的和罕毫不吝嗇地將手中長刀準(zhǔn)確而凌厲地刺向?qū)Ψ揭Γz毫不顧就在短短數(shù)個時辰前,彼此還曾并肩而戰(zhàn)過。

  白色一方,卻并不似此前的任何一次交鋒,只顧一味防御。闊別數(shù)年,年輕的曄國公武藝早已精進(jìn)。更重要的是,眼下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再退讓——今日之前,其心中那個最為在意的紅發(fā)姑娘每逢危難時刻,總有一人會為她挺身而出。但如今,能夠繼續(xù)擋在她身前的,只剩下了他自己!

  摧山的攻勢凌厲非常。將炎的體力似乎不會用盡一般,白衣少年僅能抓住招架之余的空隙發(fā)起攻勢,卻無一例外地?fù)淇铡K麉s鍥而不舍,不肯放過任何一次機(jī)會,甚至幾次逼得對方不得不回刀防御。

  于黑瞳少年而言,祁子隱的進(jìn)攻便似蚍蜉撼樹,無論從力量還是速度,皆無法同自己抗衡。但五御刀的防御滴水不漏,即便嘯天陌每一次刺擊皆近乎完美,然而都好似刺入了一潭深不見底的水中,被對方化解。

  就這樣來來回回戰(zhàn)了足近百來回合,兩人皆已汗透重衣,白色的水汽自衣甲的縫隙與口鼻中洶涌而出,再于衣衫同眉梢上凝結(jié)成霜。他們的體力也終于逼近了極限,揮刀的速度一次比一次慢,卻是沒有一方能夠停下,更不敢停下

  “住手,你們快點(diǎn)住手!”

  始終在一旁捏了把汗的甯月,早已將嗓子吼得嘶啞。然而,即便她能夠,甚至有足夠的理由幫白衣少年獲勝,卻也無法向二人中的任何一個施咒。因為其心下清楚,此時對于拼盡全力廝殺在一起的將炎同祁子隱而言,任何一方落入下風(fēng),都立時會性命之憂。

  如今,甚至連她也不敢確定,這兩個昔日的密友,是否當(dāng)真如曾經(jīng)看起來的那般要好?;秀遍g,她甚至有些懷疑,那個曾為救下法場上被判死罪的曄國少主,而不惜跟隨恩師賭上自己性命的黑眼睛少年,早已在那一日便死去了。

  但似乎是上天聽到了姑娘的祈愿。在她苦苦哀求同伴收手時,忽然感覺到腳下的地面發(fā)出了一絲異動。

  那是一陣頗有規(guī)律的顫抖,伴隨著仿佛由大地深處傳來的,若隱若無的沉悶響動,令甯月的注意力短暫地從面前的刀光劍影上挪了開來:

  “快別打了,你們有沒有感覺到?!”

  姑娘厲聲問道。然而一旁專注于纏斗的二人對此卻是毫無反應(yīng),非要?dú)⒊鰝€你死我活來。

  “你們兩個不要再打了!”

  甯月攢起最后的一絲氣力,將這句話吼將出來。與此同時,仿佛是有意配合她一般,那陣連綿不絕的悶響也變得愈發(fā)清晰起來,好似不再是由腳下傳來,而是在每個人的頭顱中共鳴著,混響著。

  終于,將炎同祁子隱各自后退了數(shù)步,垂下了手中的兵刃。三人腳下的地面也再次震動起來,卻是比前一次強(qiáng)烈得多。如今,冰穹之下的所有人,皆感到自己仿佛棲身于一頭正沉眠于此的上古巨獸背上。而先前接二連三的戰(zhàn)斗,終于令這頭巨獸甦醒了過來。

  “這震動怎么回事?莫非也是你們搞的鬼!”

  將炎問道,將指著紅發(fā)少女與白衣少年的嘯天陌放低了些,臉上的敵意卻分毫未減。

  甯月無奈地?fù)u了搖頭,在臉上擠出了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沒有想到竟是以這種方式暫時阻止了兩位好友的決斗。她心中雖仍擔(dān)心,眼前這脆弱的和平隨時都有可能打破。但是現(xiàn)在,有更大的危機(jī)需要他們共同應(yīng)對。

  三人一前兩后地趕回了營地,卻見自己麾下的將士早已亂做了一團(tuán),卻是無人知曉此前黑暗中傳來的那陣駭人的震動,究竟因何而來。

  但少女的腦海中,卻是忽然回想起許多年前,在曄國城郊的人骨地宮中那種無形的壓迫感。無論冰下的黑暗之中,還隱藏著什么可怕的未知,其同至今尚未現(xiàn)身的昆頡一樣,皆是她前進(jìn)路上避讓不開,且必須直面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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