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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月

第三十五幕 ? 四主爭雄 ? 二

孿月 種大麥的狐貍 4178 2023-03-16 19:28:00

  橙紅色的火堆在營地中央跳動著,點亮了重新于篝火旁聚首的少年少女的眼睛。

  幾個時辰前,三人借著突襲成功的機會,率眾徑直朝冰穹深處未知的前方奔去。待身后諸侯聯軍的喊殺聲再也聽不清楚,方敢停下腳步。再回頭時,方才意識到自己竟已奔出了十余里,于是就地扎營,終得喘息。

  在藍焰爆炸中塌方崩落的冰穹,如今于眾人頭頂上空破開了一個方圓里許的大洞,便似打開了一扇巨大的圓窗。眼下,冰殼外風消雪停,晴夜萬里,一片星月璀璨,銀河漫天。

  “快看,那道光氣又來了!”

  懷抱著白狐的甯月抬頭,指著極北處的星夜笑道,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經由銅盆大小的圓形空洞向外看去,只見如墨的夜空漸漸被不知什么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青綠色。緊接著,一道光好似天女手中抖落的錦緞,于天幕上劃出了一道柔美的曲線。

  那道曲線不斷扭動著,變換出五彩斑斕的顏色。起初是青綠的,漸漸變?yōu)榱怂{紫,進而又化為了赤紅,好似于眾人面前展開了一張以天幕為紙,以彩光為墨,似乎沒有起始,也永不會有盡頭的畫卷。

  “這次的光氣,比我們先前在船上見過還要好看啊——”

  紅頭發(fā)的姑娘用手托著自己的腮幫子,一個勁盯著那道如夢如幻的光氣出神,自言自語著,“沒有想到,我們三人竟會在這里以這樣的方式重聚……不過還好……大家都沒事……”

  姑娘說著說著,眼中卻是漸漸泛起了淚光。一想到分別這么多年來的物是人非,又想起自己曾經面對過的那些丑惡,她的情緒漸漸變得激動,突然將頭埋入臂彎里無聲地抽噎起來。

  “咱們三人能夠重新聚首,當真是件值得慶祝的事啊。不過可惜,若能有一壺陳年的清荔燒,再加幾碟迦姐親自下廚的好菜,咱們三個今夜當不醉無歸!”

  祁子隱見狀,連忙安慰起來。

  紅發(fā)少女重又抬起了頭,雖是剜了對方一眼,卻是破涕為笑:

  “你這家伙,何時變得竟比小結巴還要饞酒了?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時候!”

  “眼下——眼下的這個時候,不是也挺好的嗎?四下里一片空明,也沒有什么雜人雜事攪擾興致。”

  年輕的曄國公看著天上的流光,眼神愈漸迷離,“你們看那天上的光,像不像當年我們在華清池看過的煙火?”

  “像啊,像極了……”

  甯月也仿佛被對方的一番話勾起了往時的記憶,輕撫著雪靈項上的絨毛,“若是再有機會,我想再逛一回梓潼街的夜市,再去西港趕一次海,再賞一次冬時節(jié)的衍江吹雪,再看一回碣塔上那幾乎探手可及的孿月——只是——所有這一切,如今都已經不在了……”

  少女的情緒重又低落了下去。此時的她早已精疲力竭,白日里施法耗費的體力尚未恢復,甚至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緊緊咬住下唇,用力穩(wěn)住自己仍有些顫抖的雙肩。

  “我們此次,定會活著回去的!”

  沉吟片刻后,祁子隱忽然堅定地道。似在安慰對方,又似在給自己加油鼓勁,“待回去之后,我們便可重建暮廬城!屆時,你想要的這些愿望都會實現的!”

  “嗯,到那時我們便將整條梓潼街的鋪子都包下來,想吃多少好吃的便吃多少,想玩多少好玩的便玩多少!”

  甯月也在臉上擠出了盈盈的微笑,卻明顯笑得有些勉強。而在那笑容背后,白衣少年看到的是無盡的疲憊與擔心。然而,他也不知還能如何去勸。

  但無論二人眼下正在說些什么,坐于一旁的將炎皆是一語不發(fā)。只是同伴們均未發(fā)覺,這位年輕和罕的思緒,早已隨著眼前那堆溫暖而明亮的火焰,飄到了十多年前,那些曾同妹妹一起聽父親講故事的夜晚……

  “爹爹,爹爹,今日我在家中找到了一件寶貝,你要不要猜猜是什么?”

  吃光了碗中那似乎從未有過變化的餐食,甚至連最后一滴湯汁都舔了個干凈的將炎,摸著自己依然癟癟的肚子,明白那依然強烈的饑餓感以及難熬的漫漫長夜,只能用父親口中的故事來打發(fā)了。

  “是什么?為父猜不到?!眲倓偞驖O歸來的男子似乎很累了,卻依然強打起精神應道。

  將炎嘻嘻一笑,探手入懷,掏出了一枚細長之物。那東西看起來似是只活物的牙,約有數寸長短。但上手一摸卻是以金屬所制。其外雖包有厚厚的一層銹跡,用指甲摳開后卻依然可以看到精鋼制成的銳利的尖頭。

  “你是從何處尋到此物的?!”

  父親驚訝地叫了起來,劈手便將孩子手中的東西奪了下來,放在掌心摩挲著,“為父原本還以為被耗子銜了去,未曾想居然還在。不過此物——還是不要留在家中為好!”

  正說著,他忽然將手一攥便欲推門,竟是打算將那東西丟了。

  黑瞳少年卻是不高興了,攔在父親身前想要將其重新奪回來:

  “為何要丟?爹爹你若是不要,送我便是!”

  男子先是一愣,旋即搖了搖頭,笑著勸道:

  “這枚東西——乃是件不祥之物,況且已經如此陳舊了,炎兒若喜歡,明日父親給你用木頭重新做一個便是!”

  將炎卻是不肯就此罷休:

  “不祥之物?那父親又是從何處得來?”

  父親看著滿臉好奇的長子,目光里盡是慈愛:

  “此物是為父年輕時,于一座古城的廢墟中撿的——只不過,那已是許多年前的舊事了?!?p>  “那座城——是大昇朝的城嗎?為何兒子從未聽村中其他人說起過?”

  年幼的將炎問道,心中滿是好奇。

  父親微微笑了一笑,用粗糙的大手輕輕撫摸著兒子的頭頂:

  “那座城,早在大昇朝立朝之前便已有了,卻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p>  孩子卻仍不死心,繼續(xù)咕噥著:

  “可是,不是大昇立朝之后的這千年間,人們才終能免于兇獸襲擾,修筑起高大的城墻與關隘嗎?我今日還特意拿了這只鐵牙去問了隔壁的海兒,他說他爹也從未見過此物,不知究竟是什么……”

  父親忽然笑了起來,頗有耐心地繼續(xù)解釋道:

  “世界遠比你想象之中要大得多,我們所去過的地方,見過的事,不過滄海一粟。為父也是機緣巧合,方得窺見其中九牛之一毛——至于海兒他那個財迷的爹,就算真的遇上了,怕也只會將那廢墟當做一堆殘缺不堪的爛石頭,連正眼都不會瞧上一眼?!?p>  “莫非爹爹你是說,此物竟來自于先民留下的遺跡里?”

  將炎敏銳地從男子的語氣間捕捉到了一絲異樣。

  對面的父親突然陷入了沉默,過了許久,竟是微微點了點頭:

  “其實為父也不知那遺跡是何人于何時所建。只不過那般宏偉雄壯的城,即便以大昇朝舉國之力,也未必能造得出?!?p>  “連白江皇帝也造不出的城么?”

  面對父親含糊不清的回答,黑瞳少年完全沉浸在了無盡的想象之中,甚至連依然咕咕叫著的肚子也沒有此前那般餓了。

  “為父年輕時,曾與一位同鄉(xiāng)好友駕船出海,卻是在鯨洄灣附近遇上了風暴,被吹折了桅桿,槳也丟了,只能隨著海流一直向北漂去——”

  說到這里,男子下意識地清了清嗓子,似乎重又回想起了當年無比緊張的生死一幕,“我們一路飄過朔州的勒馬岬,一直到了極北的凍海深處。就是在那里,為父的好友因為受不住嚴寒而倒下,就此死去。為父卻是僥幸,飄入了冰面之下的一條暖水暗河,方才得以幸存。”

  “哦——怪不得爹爹你一直告誡我們說,此生絕對不可以靠近北方的凍海?!?p>  年幼的將炎忽然一拍巴掌,似恍然大悟一般道。他從沒有想過,一直老實守矩父的親還曾有過這樣一番傳奇的經歷,忙又追問了下去,“后來呢?爹爹你便是在那見到了那座先民遺城?”

  “為父只是在冰層之下,見到了一座被封凍起來的巨大的城。當時只覺得震撼非常,直至后來活著返鄉(xiāng),方才意識到到那座冰下之城,很有可能便是傳說中的先民們留下的?!?p>  男子搖了搖頭,并沒有給出肯定的答案,卻似還在為自己當年的所見所聞而感到驚詫,“倒是多虧了那條冰下的暖水暗河啊,讓我能夠活著進入冰原深處,又機緣巧合得以見到了那番曠世奇景?!?p>  “爹爹你倒是快說呀,那座冰城究竟生得怎般模樣?”

  將炎說著,用力扯了扯父親的袖口,催他快些說下去。有些走神的男子這才反應過來,看著自己的兒子,臉上寫滿了遺憾,似有些后悔當初沒能在那城中多看幾眼:

  “那座城中的許多樓宇高達百丈,雖也是以磚石壘砌而成,表面卻尋不到半點縫隙。門窗之上,多鑲嵌著成片晶瑩透光的水晶,其中更有比澹水還寬的道路,以及粗大立柱撐起懸于半空的橋梁。我從未見過那樣的景象,此生也恐怕再難有機會得見了。”

  “等我長大了,便駕船帶上足夠的衣物和水糧,再陪爹爹去那走上一遭吧?”

  黑瞳少年拍著胸脯,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然而對面父親的臉色,卻是忽然變得凝重了起來:

  “你絕不可以去!那里便好似是一座巨大的地下迷宮。若非為父當年的運氣好,不小心觸發(fā)了機括,方才得以尋得出城的路。否則,今時今日,為父恐怕早已被困死餓死于那座城中——”

  說到這,男子忽然面露恐懼,聲音也變得有些顫抖了起來,“更何況,為父似乎釋放出了藏身于那深邃冰下的什么東西。時至今日,我仍能聽見地下傳來的一聲聲頗有節(jié)奏的悶響,便似地獄中的惡鬼,在奮力敲打著囚鎖自己的大門!”

  將炎也被父親的情緒感染,只覺得自己心跳開始加速。他明白,父親的樣子并非是為嚇唬自己而刻意偽裝出來的,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然而還不等他開口再問,身旁的母親卻是沒好氣地打斷了他們:

  “行了行了,孩子他爹你就少吹些牛皮吧。光顧著給兒子說故事,女兒卻還嚷嚷著肚子餓呢。再去向別家借點糧吧,好歹讓孩子們吃頓飽飯!”

  話音未落,一旁的妹妹更是率先撲向了父親的懷中,嗲聲嗲氣地道:

  “爹爹,爹爹,囡囡還餓?!?p>  聽妹妹撒嬌,黑瞳孩子的肚子里也突然“咕”地叫了起來,仿佛在向他提出抗議。將炎低頭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小腹,又抬頭看著父親懷中那個扎著兩只團髻的女童,尷尬地咧嘴一笑。

  妹妹也回過頭來,沖哥哥“咯咯”地笑了起來。將炎清楚地瞧見,對方脖子上所墜的那枚精致的純銀項鏈中,栩栩如生的那點紅色。更看到了妹妹鼻尖,一顆芝麻大小,卻清晰無比的小黑痣……

  年輕的和罕猛地立起了身來,將擺放在腳邊的胄盔踢得翻滾在地,更令依然有一句沒一句閑聊著的祁子隱同甯月悚然一驚。雪靈也自姑娘懷中跳到了地上,一道煙跑得沒影了。

  紅發(fā)少女這才意識到時間一晃,竟已到了午夜。她也終于察覺到始終沉默著的將炎有些不大對勁,開口詢問道:

  “小結巴你這是怎么了?”

  黑瞳少年卻并沒有搭理她,反倒似失神一般,于口中反反復復地念叨著:

  “我沒記錯……所有的一切我都沒有記錯!”

  甯月當即有些急了,上前一步便要去牽對方的手:“小結巴你到底是怎么了嘛!沒有記錯什么?”

  不料,還未等姑娘觸及他的身體,將炎竟是突然暴跳起來,狠狠揮掌蕩開了對方伸過來的手:

  “你別碰我!讓我一個人靜靜!”

  紅發(fā)頭發(fā)的姑娘不知同伴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何事,登時愣在了原地,一雙青藍色的眸子里卻有淚光在閃動。

  “小結巴……我們……好不容易才剛剛重聚的啊……”

  少女的身子微微晃了一晃,仿佛隨時都會倒下。然而她卻努力穩(wěn)住了情緒,緊咬下唇回頭向祁子隱看去??蛇€不等白衣少年做出反應,甯月已迅速彎腰從地上拾起了將炎的頭盔,努力追在那個逐漸遠去的赤紅色背影身后,緊緊地跟了上去。

種大麥的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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